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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谢烟客寻思:“原来这瘦子姓米,是长乐帮的香主,他露这两手功夫,显然是耍给我看的。此人剑法轻灵狠辣,兼而有之,但比之玄素庄石清夫妇尚颇不如,凭这手功夫便想在我面前逞威风吗?嘿嘿!”依着他平素脾气,这姓米的露这两手功夫,在自己面前炫耀,定要上前教训教训他,对方只要稍有不敬,便顺手杀了。只是玄铁令的心愿未了,实不愿在此刻多惹事端,当下只冷眼旁观,始终隐忍不出。
那小丐向大悲老人道:“老伯伯,我来给你包好了伤口。”拾起自己给那瘦子削下的衣袖,要去给大悲老人包扎肩头的剑伤。
大悲老人双目紧闭,说道:“不……不用了!我袋里……有些泥人儿……给了你……你罢……”一句话没说完,脑袋突然垂落,便已死去,一个高大的身子慢慢滑向树根。
小丐惊叫:“老伯伯,老伯伯!”伸手去扶,却见大悲老人缩成一团,动也不动了。
谢烟客走近身来,问道:“他临死时说些什么?”小丐道:“他说……他说……他袋里有些什么泥人儿,都给了我。”
谢烟客心想:“大悲老人是武林中一代怪杰,武学修为,跟我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身边说不定有些什么要紧物事。”但他自视甚高,决不愿在死人身边去拿什么东西,就算明知大悲老人身怀希世奇珍,他也掉头不顾而去,说道:“是他给你的,你就拿了罢。”小丐问道:“是他给的,我拿了是不是小贼?”谢烟客笑道:“不是小贼。”
小丐伸手到大悲老人衣袋中掏摸,取出一只木盒,还有几锭银子,七八枚生满了刺的暗器,几封书信,似乎还有一张绘着图形的地图。谢烟客很想瞧瞧书信中写什么,是幅什么样的地图,但自觉只要一沾了手,便失却武林高人的身分,是以忍手不动。
只见小丐已打开了木盒,盒中垫着棉花,并列着三排泥制玩偶,每排六个,共是一十八个。玩偶制作精巧,每个都是裸体的男人,皮肤上涂了白垩,画满了一条条红线,更有无数黑点,都是脉络和穴道的方位。谢烟客一看,便知这些玩偶身上画的是一套内功图谱,心想:“大悲老儿临死时做个空头人情,你便不送他,小孩儿在你尸身上找到,岂有不拿去玩儿的?”
那小丐见到这许多泥人儿,十分喜欢,连道:“真有趣,怎么没衣服穿的,好玩得紧。要是妈妈肯做些衣服给他们穿,那就更好了。”
谢烟客心想:“大悲老儿虽和我不睦,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总不能让他暴骨荒野!”说道:“你的老朋友死了,不将他埋了?”小丐道:“是,是。可怎么埋法?”谢烟客淡淡的道:“你有力气,便给他挖个坑;没力气,将泥巴石块堆在他身上就完了。”
小丐道:“这里没锄头,挖不来坑。”当下去搬些泥土石块、树枝树叶,将大悲老人的尸身盖没了。他年小力弱,勉强将尸体掩盖完毕,已累得满身大汗。
谢烟客站在一旁,始终没出手相助,盼他求己帮忙,但小丐只独自盖尸,待他好容易完工,便道:“走罢!”小丐道:“到那里去?我累得很,不跟你走啦!”谢烟客道:“为什么不跟我走?”
小丐道:“我要去找妈妈,找阿黄。”
谢烟客微微心惊:“这娃娃始终还没求过我一句话,倘若不跟我走,倒也为难,我又不能用强,硬拉着他。有了,昔年我誓言只说对交来玄铁令之人不能用强,却没说不能相欺。我只好骗他一骗。”便道:“你跟我走,我帮你找妈妈、找阿黄去。”小丐喜道:“好,我跟你去,你本事很大,一定找得到我妈妈和阿黄。”
谢烟客心道:“多说无益,好在他还没开口正式恳求,否则要我去给他找寻母亲和那条狗子,可是件天大的难事。”握住他右手,说道:“咱们得走快些。”小丐刚应得一声:“是!”便似腾身而起,身不由主的给他拉着飞步而行,连叫:“有趣,有趣!”只觉得凉风扑面,身旁树木迅速倒退,不绝口的称赞:“老伯伯,你拉着我跑得这样快!”
走到天黑,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已到了一处深山之中,谢烟客松开了手。
那小丐只觉双腿酸软,身子摇晃了两下,登时坐倒在地。只坐得片刻,两只脚板大痛起来,又过半晌,只见双脚又红又肿,他惊呼:“老伯伯,我的脚肿起来了。”
谢烟客道:“你若求我给你医,我立时使你双脚不肿不痛。”小丐道:“你如肯给我治好,我自然多谢你啦。”谢烟客眉头一皱,道:“你当真从来不肯开口向人乞求?”
小丐道:“倘若你肯给我治,用不着我来求,否则我求也没用。”谢烟客道:“怎么没用?”小丐道:“倘若你不肯治,我心里难过,脚上又痛,说不定要哭一场。倘若你其实真的不会治,反而让你心里难过。”谢烟客哼了一声,道:“我心里从来不难过的!小叫化,便在这里睡罢!”随即心想:“这娃娃既不开口向人求乞,可不能叫他作‘小叫化’了。”
那少年靠在一株树上,双足虽痛,但奔跑了半日,疲累难当,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连肚饿也忘了。谢烟客却跃到树顶安睡,只盼半夜里有一只野兽过来,将这少年咬死吃了,给他解了个难题。岂知一夜之中,连一只野兔也没经过。
次日清晨,谢烟客心道:“我只有带他到摩天崖去,他若出口求我一件轻而易举之事,那是他的运气,否则好歹也设法取了他性命。连这样一个小娃娃也炮制不了,摩天居士还算什么人了!”携了那少年之手又行。那少年初几步着地时,脚底似有数十万根小针在刺,忍不住“哎哟”叫痛。
谢烟客道:“怎么啦?”盼他出口说:“咱们歇一会儿罢。”岂料他却道:“没什么,脚底有点儿痛,咱们走罢。”谢烟客奈何他不得,怒气渐增,拉着他急步疾行。
谢烟客不停南行,经过市镇之时,随手在饼铺饭店中抓些熟肉、面饼,一面奔跑,一面嚼吃,如分给那少年,他便吃了,倘若不给,那少年也不乞讨。
如此数日,直到第六日,尽在崇山峻岭中奔行,那少年虽不会武功,在谢烟客提携之下,居然也硬撑了下来。谢烟客只盼他出口求告休息,却始终不能如愿,到得后来,心下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硬朗。
又奔了一日,山道愈益险陡,那少年再也攀援不上,谢烟客只得将他负在背上,在悬崖峭壁间纵跃而上。那少年放眼心惊肉跳,却不作声,有时到了真正惊险之处,只有闭目不看。
这日午间,谢烟客攀到了一处笔立的山峰之下,手挽从山峰上垂下的一根铁链,爬了上去,这山峰光秃秃地,更无置手足处,若不是有这根铁链,谢烟客武功再高,也不能攀援而上。到得峰顶,谢烟客将那少年放下,说道:“这里便是摩天崖了,我外号‘摩天居士’,就是由此地而得名。你也在这里住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