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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田伯光伸出手去,说道:“令狐兄,咱们握一握手再死。”
令狐冲不禁迟疑,田伯光此言,明是要与自己结成生死之交,但他是个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自己是名门高徒,如何可以和他结交?当日在思过崖上数次胜他而不杀,还可说是报他数度不杀之德,到今日再和他一起厮混,未免太也说不过去,言念及此,一只右手伸了一半,便伸不过去。
田伯光还道他受伤实在太重,连手臂也难以动弹,大声道:“令狐兄,田伯光交上了你这个朋友。你倘若伤重先死,田某决不独活。”
令狐冲听他说得诚挚,心中一凛,寻思:“这人倒很够朋友。”当即伸出手去,握住他右手,笑道:“田兄,你我二人相伴,死得倒不寂寞。”
他这句话刚出口,忽听得身后阴恻恻的一声冷笑,跟着有人说道:“华山派气宗首徒,堕落到这步田地,竟去跟江湖下三滥的淫贼结交。”
田伯光喝问:“是谁?”令狐冲心中暗暗叫苦:“我伤重难治,死了也不打紧,却连累师父的清誉,当真糟糕之极了。”
黑暗之中,只见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影,站在身前,那人手执长剑,光芒微闪,只听他冷笑道:“令狐冲,你此刻尚可反悔,拿这把剑去,将这姓田的淫贼杀了,便没人能责你和他结交。”噗的一声,将长剑插入地下。
令狐冲见这剑剑身阔大,是嵩山派的用剑,问道:“尊驾是嵩山派那一位?”那人道:“你眼力倒好,我是嵩山派狄修。”令狐冲道:“原来是狄师兄,一向少会。不知尊驾来到敝山,有何贵干?”狄修道:“掌门师伯命我到华山巡查,要看华山派的弟子们,是否果如外间传言这般不堪,嘿嘿,想不到一上华山,便听到你和这淫贼相交的肺腑之言。”
田伯光骂道:“狗贼,你嵩山派有什么好东西了?自己不加检点,却来多管闲事。”狄修提起足来,砰的一声,在田伯光头上重重踢了一脚,喝道:“你死到临头,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田伯光却兀自“狗贼、臭贼、直娘贼”的骂个不休。
狄修若要取他性命,自是易如探囊取物,只是他要先行折辱令狐冲一番,冷笑道:“令狐冲,你和他臭味相投,是决计不杀他的了?”令狐冲大怒,朗声道:“我杀不杀他,管你什么事?你有种便一剑把令狐冲杀了,要是没种,给我乖乖的夹着尾巴,滚下华山去罢。”狄修道:“你决计不肯杀他,决计当这淫贼是朋友了?”令狐冲道:“不管我跟谁交朋友,总之好过跟你交朋友。”田伯光大声喝采:“说得好,说得妙!”
狄修道:“你想激怒了我,让我一剑把你二人杀了,天下可没这般便宜事。我要将你二人剥得赤赤条条地绑在一起,然后点了你二人哑穴,拿到江湖上示众,说道一个大胡子,一个小白脸,正在行那苟且之事,给我手到擒来。哈哈,你华山派岳不群假仁假义,装出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来唬人,从今而后,他还敢自称‘君子剑’么?”
令狐冲一听,登时气得晕了过去。田伯光骂道:“直娘贼……”狄修一脚踢中他腰间穴道,嘿嘿一笑,伸手便去解令狐冲的衣衫。
忽然身后一个娇嫩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喂,这位大哥,你在这里干什么?”狄修一惊,回过头来,微光朦胧中只见一个女子身影,便道:“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田伯光听到那女子声音正是仪琳,大喜叫道:“小……小师父,你来了,这可好啦。这直娘贼要……要害你的令狐师兄。”他本来想说:“直娘贼要害我”,但随即转念,这一个“我”,在仪琳心中毫无份量,当即改成了“你的令狐师兄”。
仪琳听得躺在地下的那人竟然是令狐冲,如何不急,忙纵身上前,叫道:“令狐师兄,是你吗?”
狄修见她全神贯注,对自己半点也不防备,左臂一屈,食指便往她胁下点去。手指正要碰到她衣衫,突然间后领陡紧,身子已让人提起,离地数尺,狄修大骇,右肘向后撞去,却撞了个空,跟着左足后踢,又踢了个空。他更加惊骇,双手反过去擒拿,便在此时,咽喉中已给一只大手扼住,登时呼吸为艰,全身再没半点力气。
令狐冲悠悠醒转,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在焦急呼唤:“令狐师兄,令狐师兄!”依稀似是仪琳的声音。他睁开眼来,星光朦胧之下,眼前是一张雪白秀丽的瓜子脸,却不是仪琳是谁?
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琳儿,这病鬼便是令狐冲么?”令狐冲循声向上瞧去,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极肥胖、极高大的和尚,铁塔也似的站在当地。这和尚身高少说也有七尺,左手平伸,将狄修凌空提起。狄修四肢软垂,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仪琳道:“爹,他……他便是令狐师兄,可不是病夫。”她说话之时,双目仍凝视着令狐冲,眼光中流露出爱怜横溢的神情,似欲伸手去抚摸他面颊,却又不敢。
令狐冲大奇,心道:“你是个小尼姑,怎地叫这大和尚做爹?和尚有女儿,已骇人听闻,女儿是个小尼姑,更奇上加奇了。”
那胖大和尚呵呵笑道:“你日思夜想,挂念着这个令狐冲,我只道是个怎生高大了得的英雄好汉,却原来是躺在地下装死、受人欺侮不能还手的小脓包。这病夫,我可不要他做女婿。咱们别理他,这就走罢。”
仪琳又羞又急,嗔道:“谁日思夜想了?你……你就是胡说八道。你要走,你自己走好了。你不要……不要……”下面这“不要他做女婿”这几字,终究出不了口。
令狐冲听他既骂自己是“病夫”,又骂“脓包”,大是恼怒,说道:“你走就走,谁要你理了?”田伯光急叫:“走不得,走不得!”令狐冲道:“为什么走不得?”田伯光道:“我的死穴要他来解,剧毒的解药也在他身上,他如一走,我岂不呜呼哀哉?”令狐冲道:“怕什么?我说过陪你一起死,你毒发身亡,我立即自刎便是。”
那胖大和尚哈哈大笑,声震山谷,说道:“很好,很好,很好!原来这小子倒是个挺有骨气的好汉子。琳儿,他很对我胃口。不过,有一件事咱们还得问个明白,他喝酒不喝?”仪琳还未回答,令狐冲已大声道:“当然喝,为什么不喝?老子朝也喝,晚也喝,睡梦中也喝。你见了我喝酒的德性,包管气死了你这戒荤、戒酒、戒杀、戒撒谎的大和尚!”
那胖大和尚呵呵大笑,说道:“琳儿,你跟他说,爹爹的法名叫作什么。”
仪琳微笑道:“令狐师兄,我爹爹法名‘不戒’。他老人家虽身在佛门,但佛门种种清规戒律,一概不守,因此法名叫作‘不戒’。你别见笑,他老人家喝酒吃荤,杀人偷钱,什么事都干,而且还……还生了……生了个我。”说到这里,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