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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不尽。逍遥子道:“这位姑娘慷慨豪爽,倒是我辈中人。”常长风道:“果然好一位侠义道中的女侠!哎唷!”原来给墓碑砸中的脚趾恰好发疼。盖一鸣道:“大哥、二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那少女坐在官水镇汾安客店的一间小客房里,桌上放着把小小酒壶,壶里装的是天下驰名的汾酒。这官水镇在晋州西南,正是汾酒产地。可是她只喝了一口,嘴里便辣辣的又麻又痛,这酒实在并不好喝。为什么爹爹却这么喜欢?爹爹常说:“女孩子不许喝酒。”在家中得听爹爹的话,这次一个人偷偷出来,这汾酒非得好好喝上一壶不可。但要喝干这一壶,还真不容易。她又喝了一大口,自觉脸上有些发热,伸手一摸,竟有些烫手。
隔壁房里的镖客们却你一杯、我一杯的在不停干杯,难道他们不怕辣么?一个粗大的嗓子叫了起来:“伙计,再来三斤!”那少女听着摇了摇头。另一个声音说道:“张兄弟,这道上还是把细些的好,少喝几杯!江湖上有言道:‘手稳口也稳,到处好藏身。’待到了北京,咱们再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先前那人笑道:“总镖头,我瞧你也稳得太过了。那四个浑点子胡吹一轮什么太岳四侠,就把你吓得……嘿,嘿……伙计,快打酒来。”
那少女听到“太岳四侠”的名头,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想来这批镖师也跟太岳四侠交过手。只听那总镖头说道:“我怕什么了?你那知道我身上挑的千斤重担啊!这十万两盐镖,也没放在我姓周的心上。哼,这时也不便跟你细说,到了北京,你自会知道。”那张镖师笑道:“不错,不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嘿嘿,鸳鸯刀啊鸳鸯刀!”
那少女一听到“鸳鸯刀”三字,心中怦的一跳,将耳朵凑到墙壁上去,想听得仔细些,但隔房霎时之间声息全无。那少女心里一动,从房门中溜了出去,悄步走到众镖师的窗下一站。
只听得周总镖头说道:“你怎知道?是谁泄漏了风声?张兄弟,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压低了嗓门,但语调却极为郑重。那张镖师轻描淡写的道:“这里的兄弟们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单就你自己,才当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周总镖头声音发颤,忙问:“是谁说的?”张镖师道:“哈哈,还能有谁?是你自己。”周总镖头更急了,忙道:“我几时说过了?张兄弟,今日你不说个明明白白,咱哥儿们可不能算完。我姓周的平素待你不薄啊……”只听另一人道:“总镖头,你别急。张大哥的话没错,是你自己说的。”周总镖头道:“我?我?我怎么会?”那人道:“咱们镖车一离西安,每天晚上你睡着了,便尽说梦话,翻来覆去总是说:‘鸳鸯刀,鸳鸯刀!这一次送去北京,可不能出半点岔子,得了鸳鸯刀,无敌于天下……’”
周威信又惊又愧,那里还说得出话来?怎想得到自己牢牢守住的大秘密,只因白天里尽想着,脑中除了“鸳鸯刀”之外再没其他念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睡梦中竟说了出来。他向众镖师团团一揖,低声道:“各位千万不可再提‘鸳鸯刀’三字。从今晚起,我用布包着嘴巴睡觉。”
那少女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大乐,暗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对鸳鸯刀,竟在这镖师身上。我盗了回去,瞧爹爹怎么说?”这少女姓萧名中慧,她爹爹便是晋阳大侠萧半和。
萧半和威名远震,与江湖上各路好汉广通声气,上月间得到讯息,武林中失落有年的一对鸳鸯刀重现江湖,竟为川陕总督刘于义所得。这对刀跟萧半和大有渊源,他非夺到手不可,心下计议,料想刘于义定会将宝刀送往京师,呈献皇帝,与其赶到重兵驻守的要地抢夺,不如半途中拦路截劫。岂知刘于义狡猾多智,一得到宝刀,便大布疑阵,假差官、假贡队,派了一次又一次,使得觊觎这对宝刀的江湖豪士接连上当,反而折了不少人手。萧半和想起自己五十生辰将届,便撒下英雄帖,广邀秦晋冀鲁四省好汉来喝一杯寿酒,但有些英雄帖中却另有附言,嘱托各人务须将这对宝刀劫夺下来。当然,若不是他熟知其人性情来历的血性朋友,请帖中自无附言,否则风声泄漏,打草惊蛇,别说宝刀抢不到,只怕还累了好朋友们的性命。
萧中慧一听父亲说起这对宝刀,当即跃跃欲试。萧半和派出徒儿四处撒英雄帖,她便也要去,萧半和派人在陕西道上埋伏,她更加要去。但萧半和总摇头说道:“不成!”
她求得急了,萧半和便道:“你问你大妈去,问你妈妈去。”萧半和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姓袁,二夫人姓杨。中慧是杨夫人所生,可是袁夫人对她十分疼爱,当她便如是自己亲生女儿一般。杨夫人说不能去,中慧还可撒娇,还可整天说非去不可,但袁夫人一说不能去,中慧便不敢辩驳。这位袁夫人对她很慈和,但神色间自有一股威严,她从小便不敢对大妈的话有半点违拗。
然而抢夺宝刀啊,又凶险,又奇妙,这可多么有趣!萧中慧一想到,无论如何按捺不住,终于在一天半夜里,留了个字条给爹爹、大妈和妈妈,偷偷牵了一匹马,便离开了晋阳。她遇到了要去给爹爹拜寿的太岳四侠,只觉天下英雄好汉,武功也不过如此;她再听到了镖师们的说话,更觉要劫夺鸳鸯刀,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她转过身来,要待回房,再慢慢盘算如何向镖队动手,只跨出两步,突然之间,隔着天井的对面房中传出当的一声响,这是她从小就听惯了的兵刃撞击声。她心中一惊:“啊哟,不好!人家瞧见我啦!”却听得一人骂道:“当真动手么?”一个女子声音叫道:“那还跟你客气?”但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打得甚是激烈,还夹杂一个婴儿的大声哭叫。对面房中窗格上显出两个黑影,一男一女,每人各执一柄单刀,纵横挥霍,拚命砍杀。
这么一打,客店中登时大乱。只听得周总镖头喝道:“大伙儿别出去,各人戒备,守住镖车,小心歹人调虎离山之计。”萧中慧一听,心想:“这般不要性命的拚斗,那里是调虎离山的假打?只可惜他不出来瞧瞧,否则倒真是盗刀的良机。”再瞧那两个黑影时,女的显已力乏,不住倒退,那男的却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她侠义之心登起,心想:“这恶贼好生无礼,夤夜抢入女子房中,横施强暴,这抱不平岂可不打?”待要冲进去助那女子,但转念一想:“不好!我一出手,不免露了行藏,若让那些镖师瞧见了,再下手盗刀便不容易。”强忍怒气,只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渐缓,男女两人破口大骂起来,说的是鲁南土语,萧中慧倒有一大半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