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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牛与淡言真人远赴南荒之时,翠霞山却出了一桩大事。三月一个晚间,坐忘峰后山蓦然霞光冲霄,沉寂千年的潜龙渊里风雷大作,黑云鼓啸,竟射出耀眼夺目的七彩光芒。整座山峰都如遭遇地震,发出剧烈的颤动,甚至远在百里之外尤能感应。
正当千多翠霞派弟子惊疑不定,潜龙渊中突然喷出一束白光,风驰电掣扶摇九天。那白光的最前端赫然是团紫色光焰,披霞烁火,璨如星辰,直插深邃苍穹,倏忽不见。
大约一柱香后,所有的异象逐渐消失,潜龙渊重又恢复往昔宁静,便似什么也未曾发生。那些被巨大轰鸣与绚烂霞光惊醒的翠霞弟子却了无睡意,相互间打听问询。
奇怪的是淡怒真人与各支首座却对此事讳莫如深,又着人将潜龙渊一带封锁,再不准门下弟子随意接近。越是这样,众弟子便更是好奇,不久又从飞瀑斋传出当夜轮值后山的罗和身受重伤,闭门静修的消息,大家越发觉得非同寻常。
尽管淡怒真人下了噤口之令,然则私下中各种说法却在翠霞山流传开来。有说是潜龙渊中有异宝出世,固有霞光开道;有说是九十馀年前被囚禁在潜龙渊中的冥轮老祖年旃终于修成正果,羽化飞天;还有人想到两年多前后山曾有类似异象出现,也不晓得是否有所关联?最邪乎的说法竟搬出八百多年前的典故,说是本门的开山祖师曾有遗言道:“龙起翠霞,天劫莅临”。
一时人心惶惶,不知吉凶,每人的脸上都少了几分笑容。可转眼在忐忑不安里捱过十馀日,翠霞山并无异事发生,更不见什么祖师爷预言中的“天劫”莅临。众人紧张的情绪又渐渐松弛,谈论此事的人也日渐少了起来。
这时淡言真人悄然返山,带回另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虽仅限翠霞派长老耆宿知晓,然而全山的防卫却骤然比平日严密许多。底下尚不知情的那些弟子不免又疑神疑鬼相互打听。
这日黑云压月,星辰晦暗,距离“龙起翠霞”之事已过去足足半月。但翠霞山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紧张,各支都增加了巡山守夜的弟子,让人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在碧澜山庄的一栋朱楼,与这两年来的每个晚上一样,依旧是灯火皆无。早先在小楼主人闺房窗口前喈喈不休的那只彩羽鹦鹉也不见了踪影,除了楼外偶尔响起的打更声,一片静谧。
一道淡淡身影掠过院落中孤寂盛开的千盏繁花,百株古松,如同清风般飘入朱楼,竟惊不起一点尘埃,更莫遑论四周守夜的翠霞弟子。
那道身影似乎也不欲惊动旁人,无声无息进到小楼原先主人的闺房中。虽说里面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那人的炯炯目光一瞥之下已将屋内情景尽览入眼帘。
果然不出乎意料,屋中没有其他人,而所有的家具摆设却一如主人在时纤尘不染。那人静静在窗口伫立良久,一对星目凝望着对面墙上悬挂的画像,俊朗英挺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无法形容的无限怅恨。
在那幅画卷上,一名容颜娇艳,巧笑倩兮的红衣少女婷婷玉立,明澈的秋波脉脉,仿佛也在注视着屋中人。
雕栏玉砌依旧,只是朱漆已经黯淡。空荡荡的小楼寂静无语,默默陪伴这褚衣青年独立窗头。
许是触景生情,许是压抑太久,一幕幕梦中萦绕千百回的旧时景象再上心头,往日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如今九死一生,心境难言;以往执子之手,但求偕老,而今孑然一身,落寞满楼。
不过是两年光阴,竟一变如斯。当日潜龙渊上一场激战,平乱仙剑龙吟山动,震慑四海,而自己也力竭心死坠入深渊,只当是大梦一回却尤如昨日。
终于褚衣青年发出一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竟是要将这多年的怨恨不甘,思念挂牵尽皆倾泻。
忽然在他背后所负的皮囊里传出低低讥笑道:“你象个傻瓜站在这里半晌不动,却叹的什么气?若是想报回前仇,只管拔剑横冲,现今的碧澜山庄又有谁人能拦的了你?”
这声音嘶哑苍老,低沉沉压缩成束传入褚衣青年的耳中。褚衣青年静默片刻,同样以传音入秘道:“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劳你老兄操心。”
那声音不满的哼了声道:“算老夫多事,倘若不是看在你我两年交情和助老夫脱困的份上,嘿嘿,我还懒的管你。”
褚衣青年冷冷道:“记着,翠霞派纵与你有深仇大恨也已事过境迁,今天晚上你不得借机出手胡乱伤人,否则休怪我翻脸。”
那声音冷笑道:“你要挟老夫么?若老夫真个动手让翠霞山赤野千里,你也未必拦的住!”
褚衣青年不为所动,淡淡道:“老鬼头,也不怕风大煽了你的舌头,就一个曾老头你就未必是其对手,不信我的话你尽管试试。”
那声音嘿嘿道:“我们那日冲破伏魔大阵脱困而出时就不见曾山的踪影,说不定他大劫已至,早就完蛋了。”
褚衣青年的眼中精光一闪,竟似照亮这漆黑的屋子,徐徐道:“连你都没死,他怎么可能有事?你再乱嚼舌头,小爷便扔你回潜龙渊,九十年后再来找你。”
那声音怒道:“老夫这么一猜也不成么,哼,你别以为救了老夫出来老夫就需对你俯首帖耳。待我有朝一日恢复肉身,总教你晓得老夫真正的厉害!”
褚衣青年微微笑道:“好啊,我也没求着你老兄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你要是不耐烦了尽管请便。”
那声音怒火冲冲的破口大骂,一气呵成半柱香也没间断。褚衣青年也不理他,走到窗侧的梳妆台前。台上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应是经常有人打扫整理,那些女孩家的物什归放的整齐有秩,好似随时守侯主人的归来。
褚衣青年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吟道:“半生金戈半生花,亦无风雨亦无晴!”语气沧桑压抑,蕴涵说不出的怨怒与缅怀。
那声音许是骂累了,又或因对方始终没有回应未免无聊,忍不住转开话题问道:“这是谁的鸟诗,好象有点味道。”
褚衣青年道:“这是我以前在一幅画上看到的,也是小时候常听人念起的诗句。你这粗人却又能懂什么其中韵味?”
那声音勃然大怒,臭骂道:“混小子,你爷爷我认字读书的时候你娘还在你娘的娘的娘的娘胎里待着,老夫喝过的精血都比你饮的水多,凭什么说老夫不懂?”
褚衣青年也不生气,嘿然道:“年纪大些就必然能明白么?你可知什么是两情相悦之欢,什么是相思断肠之苦?和你这与和尚差不多的老鬼头谈论这些,就如同对牛弹琴。”
那声音被褚衣青年的话呛的不轻,半晌才咕哝道:“你晓得什么,老夫年轻时也风流倜傥过,不过是为炼神功斩断情欲罢了。”
忽然褚衣青年神色微动,轻轻道:“有人来了。”
那声音不耐道:“当老夫的灵觉比不上你么,不过是个女人,又怕什么?惹火了老子就乾脆把她做了,吸干她的精血也算是大出口鸟气!”
褚衣青年冷然道:“她是姬榄的夫人和婉,父亲便是燃灯居士,你不能动她。”
那声音一怔,问道:“怎么,你当老夫会怕姬榄和燃灯那火秧子?”
褚衣青年道:“你怕不怕他们我不管,总之今晚你不得胡乱出手。”
这个时候楼下才亮起了灯笼,接着脚步轻响有人沿着楼梯上来。
那声音问道:“你想在这里等她?”
褚衣青年道:“有一些话,我想问问她。”说罢闪身到床边的帘帐后。
他刚一隐身,闺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屋外灯笼的光晕照了进来,亮起一蓬朦胧的光华。一名妇人提着灯笼又携着只竹篮走了进来,她并未察觉屋中居然早有人在,如往常一样先点起桌上的烛台,而后在椅子上静静坐下。
那妇人望之如四十许人,容貌娇好端庄,面含幽色环顾着屋中景物。须臾之后她轻声自语道:“雪儿,娘亲今晚又来看你了。虽然你人已不在,可屋子里的东西娘亲未曾动过一样,总想着有一天你能回来看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竹篮里的水果摆放到桌上道:“这些都是你往常喜欢吃的水果,娘亲今日下午又采摘了些来,便放在这里,你随时回来都能吃到。”
褚衣青年藏在帘帐后,听着妇人轻语,思量道:“自古父母疼爱儿女之心总是一样,雪儿终究还是有娘亲在挂念她。可我如今虽然得脱绝地,举目天陆无一亲人,又有谁在挂念于我,只怕大家早把我给忘记了!”
那妇人又道:“这两日翠霞山的戒备更加严密,连后山都增派了不少人手。你爹爹与爷爷连日奔忙也消瘦不少,若是有你在还能逗他们开心,而今却只见他们也都是愁眉紧锁,不得舒展。”
褚衣青年心头冷笑道:“活该,你们自己愿意将雪儿嫁到越秀山去,现在又假惺惺的舍不得,恁的自作自受!”
妇人又坐了一会,方恋恋不舍的站起身吹灭烛火道:“雪儿,娘亲需得为你爹爹做夜宵去了,明晚再来这儿和你说话。你孤身在外,万事都需自己小心保重。”
她说到这里心头酸楚,不争气的泪水又要涌出,却急忙忍住。刚要转身,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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