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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朴素,和军营里差不多,放眼望去只有一排储物柜和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上下铺。
不远处下铺的床上坐着一个身影。
夏淞毫不意外。
对方对他的到来也毫不意外。
夏淞走过去,走到时晏对床的位置坐下。
他们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四目相对。
空气里流淌着独一份的安宁,没有人开口,周围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沉默,却并不沉闷,不会让谁感到半点压抑。
夏淞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非常平稳,他知道时晏也一样。
他们足足共享了十年的岁月,每一滴时光都流进无法被改变的过去,拉扯出蛛丝般纤细又坚韧的纱线,将两人的成长历程和命运轨迹轻柔而坚定地绑在一起。
有时候单单看着眼前这张脸,就能想象得到对方未来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模样。
互换过青衫,也笃信将来的某一日必将抚过彼此的白发。
在还没弄清楚承诺究竟是什么的年纪,就已经确信自己永远不会在对方的人生里缺席。
一秒,两秒,在这样由三万余天一点点缔造出的、独一无二的温情里,时晏看着夏淞,迎接他全部的目光,也给予他百分百的眼神。
太熟了,什么都不用说。
不需要倾诉,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忏悔。
只是一次面对面的对视,便足以将想要表达的悉数传达。
“哈……”
半晌,夏淞垂了垂脑袋,起身走过去,瘫到时晏身上,两条手臂圈住他。
“得意忘形了。”夏淞闭上眼,低声咕哝道。
“那以后要注意了呢。”时晏伸手抱上夏淞的后背。
“嗯。”夏淞应道。
没有更多的对话,也不需要更多的对话。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夏淞在时晏的颈窝里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脑袋,额头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唔。”时晏低呼。
痛的不是额头,是鼻梁。
虽然自己说这个有点奇怪,但确实他们俩的鼻子都很挺拔,比起额头对撞,先撞到一起的是鼻梁来着。
“晚安。”
夏淞站起来,走向休息室出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像猫回到了熟悉的角落,仿佛下一秒就要蜷成一只鸡腿,在均匀的呼噜声里陷入梦乡。
“晚安。”
时晏对那个懒洋洋的背影说。
他明白那一下撞额头的意思,从小到大夏淞这么做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都很郑重。
这种以动作为媒介的意念交流要翻译出来有点困难,一定要说的话,时晏知道夏淞在表达的是:
我对你忠诚。
时晏对此很习惯。
夏淞是这样的,不爱说话,没关系,反正他懂就行。
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儿。
不远处的上铺缓缓挪出一个脑袋,头发顺着重力散下来,在只亮着一盏小夜灯的休息室里有些惊悚。
“……”于蓝慢悠悠地开口,“结束了?”
“嗯。”
时晏的声音平静又自然,没有担忧,也听不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于蓝慢吞吞地从上铺爬下来,倚在梯子边。
“感觉,我变成那个打小报告的不讨喜家伙了。”他说。
“什么嘛。”时晏笑道。
于蓝没再说话,抬头望着天花板。
那天之后,他确实私下找时晏说了夏淞举止反常的事,也顺带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时晏的反应有一部分在于蓝的预料之中——他笑着原谅了他的“先斩后奏”,表示会找机会告诉柳华珺,让她帮忙注意罗凌和璨华娱乐的动向。但出乎意料的是,对于夏淞的不对劲,时晏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
“好,我知道啦。”
起初于蓝以为那是一种故意将大事化小的包庇,亦或是因为关系过于亲近,反而难以开口,于是下意识选择逃避。
但在仔细端详了时晏的脸色和眼神之后,他诧异地发现他是真的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尽在掌握的淡定。
“小队长早就发现了吗?”于蓝迟疑着问。
“唔?没有啊。”
时晏再次给出让于蓝意外的答案。
于蓝愣住,有点弄不清当前是怎样的状况。
“怎么说呢,如果夏淞明显到连我都发现了,那一定是他的问题。”
时晏波澜不惊的发言里透着股被宠爱的嚣张,“而他是不会让自己有那么大问题的,这是他的尊严。”
“嗯……”于蓝不太能懂,“总之,不需要做什么吗?”
“不用。”时晏的口吻很轻松,“他会来找我的,在他觉得‘真的不行了’的时候,他会来找我的。”
“……是吗。”
“反过来,要是我主动找夏淞说什么,那可真是百分之一千的否定啊。”
时晏甚至笑了起来,“他肯定受不了,我也受不了。”
于蓝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之间是有结界的,后来者无法打破这层壁障,也无法理解他们彼此间特有的法则。
这算是一种特殊的信任吗?
相信夏淞有分寸,有自觉,或是相信其他的人,一定会及时地将夏淞点醒,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把他扳回来……之类的?
于蓝左思右想,依然不解,但最终对时晏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他说着犹豫了一下,“虽然问这个有点奇怪……不过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介意我旁听吗?”
——得到时晏毫不在意的肯定答复后,一直到今天为止,于蓝都以为自己会看到时晏和夏淞促膝长谈的画面。
结果到头来,几句话就结束了。
“感觉,很惊讶。”于蓝喃喃道。
“诶?哪里?”时晏还坐在床上,仰起脸看他。
“哪里都。”于蓝不知是茫然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小队长是怎么知道他要来……说正事?”
“唔?你说夏淞吗。”时晏歪了歪脑袋,“他很好懂的。”
“一直以来他都喜欢呆在我身后,在我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他很少正面、面对面地看着我,所以当他这么做了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很认真很郑重,是有要紧事了。”
时晏的语气很平常,像宠物馆的馆长在聊他的猫,从脾气到习性,如数家珍。
于蓝眨着眼:“……就这样?”
“是啊。”时晏轻松地说,“夏淞比谁都清楚我是个很难满足的贪心鬼,总想拥有更多的朋友和更多的喜爱,总是在往前跑,所以他不会像我以前的朋友那样对我说‘只陪着我’、‘不许更亲近别人’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我做不到,说出这样的要求只会让我感到为难。”
“于是渐渐的,我们的距离就保持在一前一后,夏淞接受我的‘花心’,不会主动呼唤我,只是安静地站在我身后,确保我回头的时候一定能找得到他。我呢,虽然平时在关系里占据主导,想回头就回头,不想回就不回,但假如夏淞像今晚这样发出‘我很认真’的讯号,我也会把其他所有的人和事都排在后面,将全部的关注放到他身上,认认真真地直视他。”
“……有点嫉妒。”于蓝轻声说。
“什么?”
“呃,没什么。”
“拒绝‘没什么’。”
时晏轻而易举地切换了饲养攻略,站起来走到于蓝面前。
“在想什么呢?”他伸手把于蓝有些凌乱的发丝拨开,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
“……”真是恐怖的直球。
“嗯?”
时晏的瞳仁反射着一点小夜灯的橘色光,像两盏晶莹的烛火,随着眨眼的频率亮澄澄地烁动。
带着点鼻音的催促比起关切,不如说撒娇的成分更多。
于蓝哑然片刻,露出一个投降的笑容:
“不,我只是……觉得小队长和夏淞的相处方式很健全。”
倒不如说,时晏和任何人的相处模式都很健全,若是用时下流行的网络术语来描述,那就是时晏这个人本身实在是太阳间了,什么胃痛阴湿和他一点边都沾不上。
真如太阳一般,让心思敏感又阴暗的家伙既向往他的温暖,又畏惧他的光亮,害怕自己所处的黑暗被阳光驱散,所有耻于暴露人前的肮脏都无所遁形。
“健全吗。”时晏歪头想了想,“大概吧,毕竟我跟夏淞真的很熟,熟到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就都会变成哑巴。”
“所以说,就是这种地方让人嫉妒啊。”
于蓝的视线缓慢移动到角落,仿佛对某一张下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突然有了浓厚的兴趣似的,怎么看也看不够。
“‘不用说出口就能够心意相通’……也太厉害了。”他低声道。
“诶?”时晏恍然,“原来于蓝你在意的是这个!”
“没什么啊。”他大大方方地说,“朋友不一样,相处模式当然也不一样,为什么要追求百分百的一致呢?”
时晏说着伸出手,握住于蓝的。
“像我们现在这样都把心里话说出来然后坦诚地聊天也很好。你说是吧,蓝蓝哥。”
他眨眨眼,模样很可爱,也很狡黠,就仿佛在用这个wink对于蓝说:来嘛,我知道你会吃这套。
“……”
于蓝一阵脸热,旋即无奈地笑了。
“哈啊。”他认输地把脑袋搭在时晏那不能说有多宽阔,但绝对可以说十分罪恶的肩膀上。
“小队长你也未免……太会交朋友了。”
抱怨般的口吻,软柔柔的尾音,这句话听起来像一尾鱼咬住空钩,跃出时甩开的水珠打在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是大家都在惯着我啦。”时晏笑着。
说这话的时候,他毫无自觉地晃了晃和于蓝交握的手。
“被俘获了,纵容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于蓝发出一声噙着笑音的叹息。
“时间已经很晚了哦。”时晏提醒道,“再不去睡,泡药浴的时长要没办法达标了。”
“嗯。”
于蓝蹭了蹭他的肩膀,抬头笑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