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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叶……就是那个想当‘有道之士’的‘德士’?”
一说到这个名字,张元和张元津倒都知道,张元和还沉稳些,张元津却顿时就忍不住讽刺出声。
盖如今皇帝崇道抑佛,已是前无古人,去年以来,他先是下令“僧徒如有归心道门,愿改作披戴为道士者,许赴辅正亭陈诉,立赐度谍紫衣”,后来又下诏“禁士庶妇女辄入僧寺”,到年底时,干脆正式下诏,称佛本是道,世间原无佛名,“佛改号大觉金仙,余为仙人、大士、僧为德士,易服饰、称姓氏。寺为宫、院为观。”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佛门僧众为之痛哭流涕。
这道诏书降下后,最先作出反应的,就是佛门著名大德之一,律宗之长,七叶律师。他在上书中热情洋溢的表示了对这道诏书的衷心支持与坚决拥护,并赋诗一首,说“从今方知化胡意,愿辞黑衣作紫衣。”他以身作则,亲自摘下了自己担任住持的京中大寺“崇德院”的横匾,改名神霄宫,两万亩佛田也被他一起献为道产。为了表示对佛门的唾弃与不屑,他又赋诗多首,揭露佛门的丑恶一面,真可说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用力太过的原因,反而帮助很多原本还没有下定决心的僧众下定了决心,要坚决守护自己的信仰……以及香火、庙产、佃户和佃户的老婆与女儿们。而在佛门内部,另一句据说是由净土宗长者们作出的评语更是在广为流传“没什么好意外的,真有人指望过七叶会有节操?你们忘了他是作什么了的吗……律师啊!”
就这样,七叶的全力表演,反而换来了佛门的同仇敌忾,也激起了很多中立文官的义愤,最终,诏令被悄悄终止,而七叶大律师作为这一轮宗教改革中唯一的成果,则由帝大中亲口作出安排,从此变身为七叶德士,成为了神霄派的一员。“同元士。”
应该说,皇帝仍是相当厚道,这已是天下道众可以企及的最高待遇了。元士、高士、大士、上士、良士、方士、居士、隐士、逸士、志士,这同样是由帝大中一力推行的宗教改革的一部分。自四年前起,他就设计并最终在天下实行了这被儒门们怒骂的“道考”,一应规矩皆同科考,依成绩分授十等士称,禄同正五至九品,而考至元士者,更有机会参加殿试,若能在殿试中令帝大中满意,从此便是天子门生,改称“有道之士”,可授实官。而前大律师七叶德士一直以来纠缠的也就是这一条,既然是“同元士”,便该同样得到入殿面试的机会,而若考的成绩出色,更应该同样被改称为“有道之士”和授以实官,不是吗?
“我还记得……礼部孔大人那句回答,真是劲道啊!”
七叶的纠缠,最终是被礼部侍郎,朝中公认的正人君子孔英扬一语终结,“请德士稍安勿燥,只要京中各家的如夫人都和夫人待遇一般了,在下便立刻向陛下请旨,允同元士和元士的待遇相同,您看……可好?!”
转眼之间,七骑怒马已飞驰关前。眼见关门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当先一人面现怒色,左手猛勒,胯下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吾乃神霄元士李纳挐……速速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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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关中,月上山头。
近三丈的关墙确已很高,但被夹在皆高逾四十丈的山壁间,却显的如此微不足道,而这也构成了鸿门关的著名景色“天迷关”:当天色开始黯淡时,天空中只能看到两侧对立着的山崖,只有到了夜已相当深时,才能看到月亮从山峰的后面挪动出来,白天也是一样,要到日上三竿时分,才能看到太阳出现空中。当年,雁门杨家曾有人游历至此,观崖悟道,鼓掌高歌“天迷关,地迷户,东龙白日西龙雨。”,从此自号“铁崖道人”,更以枪入剑,创下一路“铁崖枪剑”,至今仍被杨家列为绝技。
“还没有动工,但是,真得要设了。”
“元津,这……就是皇帝之力啊。”
低声叹息着,张元和的目光有些闪烁,刚刚收集消息回来,他确认了本地即将修筑一座新的神宵玉清万寿宫,最快的话,入夏之前便可完工。
这同样是神霄派取得的又一个重要胜利,就在今年,他们终于说服了皇帝相信自己是天上的神宵玉清王,于是降下旨意,要求各郡都要建立“神宵玉清万寿宫”,并拨给至少两千亩的土地作为宫产。
旨意只要求在郡一级的行政区域内建立,但自古以来,“迎合上意”便是升官的不二法门,各州各县,闻风景从,鸿门关虽然从行政级别来说微末不堪,但关守却以“本关乃帝京直领”为理由,决定同样修筑。
两人面前,是一片废墟—-但三天前,这里还是一座城隍庙---就在刚才,张元津还亲眼看见一块拆卸时掉下来的瓦片砸破了城隍老爷的脑袋。
“因为地方不足嘛……所以关守大人决定直接使用城隍庙的地方,完了在万寿宫里给城隍留一席之地就行了。”
“城隍也是明正典封的国家正祀啊,这些人……真是。”
张元津感叹了一句,却换来了张元和的冷笑。
“你都说了是‘国家正祀’……借‘国家’之力成神,那也就注定有在‘国家’之力前面溃逃的一天。”
“这就是皇帝啊……元津。”
再次喃喃的发出感叹,张元和道:“这就是皇帝之力,可以移山,可以填海,可以……封神。”
“面对九五之威,面对‘天子’……神,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啊……总是想太多。”
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张元津表示说,天事归天,人事归人,这不是自古以来么?
“自古以来吗?不是吧。”
心情似乎不好,张元和的声音中似乎都透着刻薄。“……至少,在‘绝地天通’之前,不是这样吧?”
“绝地天通……那只是神话嘛。咱们都知道,绝天地通的本质,其实就是当年以天子为中心的军事贵族们用暴力干掉了把持祭祀权的祭司集团嘛,不外是为‘权柄归一’罢了。那有那么多人间神肉身神。真有‘神’在人间的话……‘人力’,又凭什么把他们清除出去?。”
“……难说。”
摇摇头,不过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张元和笑道:“要是大师兄在此,又得骂我们亵渎神明了。”
“所以师父才夸大师兄向道之心最坚嘛。”
说着,张元津又不禁挤眉弄眼,笑道:“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啊,辛苦跑腿的事情都是咱们来作……他倒陪女人喝茶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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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的茶叶的确很好喝,不过这种我不喜欢啦……”
悠然自得的翘腿坐在小桌边,卡门道:“有没有‘钢铁的慈悲之神’?我比较喜欢喝那个啦。”
“慈,慈悲之神?”
看着面面相觑的张元空与茶博士,卡门不悦的皱起眉头,道:“没有么……哦,可能是我没说清楚,你们似乎也管那个叫‘怜悯的钢之女神’?”
“……?”
……片刻后,茶博士沉默的回到柜台中,沉默的拿来了别一种茶叶,沉默的展示给卡门后。而当她高兴的点头表示说“就是这个”时,张元空再也没法忍耐,愤然拍案。
“我告诉你,那个不叫什么钢铁女神……,那叫铁观音,铁观音啊!!”
不过,当然,除掉这样的小插曲之外,双方的交流,仍然可说是愉快而富成效,今天下午,只用了很短的沟通,卡门就答应了张元空的雇佣,同意为他们担任向导,前往武荣。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哦。”
“本来就没人想要买你啊!”
就这样,一行三人变成了一行四人。入城之后,找到一家小客栈住下,张元和与张元津在城中收集信息,张元空则与卡门交流,准备再换一种视角,来了解一下“夷人”眼中的武荣。
“唔,那是一座好棒的城市啊……不过现在这日子啊,真是越来越辛苦了。害得大姐姐我也不得不跑出来,看看有没有挣钱多一些的办法。”
自称来到大夏已是第三年,之前两年都呆在武荣,,因为听说武明这边钱会更好挣一些,卡门才跑来到了这里。
“你的挣钱指得就是……替人排队?”
“当然不是!”
愤然表示说,自己有很多的长处,比如精通好几种夷语,也熟悉各种教门的忌讳,对那些想要作海贸的大夏商人来说,这都是很有用的。
“而且,跑江湖卖艺我也成啊,大姐姐我能歌善舞好不好。当年到处逃跑躲那个阉人的时候,我还跟两个行吟诗人混过大半年呢。”
“哦?”
为了证明自己的工作简历并非虚造,卡门愤愤的瞪着眼,一边用手指在桌上按出节拍,一边唱出了一支轻快的歌曲。
“……无论谁当家,总有油水可捞。街垒已空,但我们仍在!不管刮什么风,总能闻到钱的味道。等到我们富比王侯,天主啊,咱们地狱里再见!”
“……我说,你真得不是千门海外分舵的人吗?!”
两人低声说笑,却惹动了旁边桌上,一个中年商人清清嗓子,道:“这小姑娘,抬头三尺有神明,说话须小心些!”
“嗯?”
张元空见说话奇怪,便笑着从中打岔,攀谈几句,才知道这商人叫杜吉祥,刚从武荣回来。
“我告诉你,天主灵验,真灵验啊!”
讲的唾沫星子飞溅,杜吉祥告诉张元空,自己前段时间身体不适,一直低热不退。请了几个大夫,但都没看出头绪。
“后来呢,是景教的和尚们施药,说是天主佛点化,赐了一棵不死树下来,只要虔心礼拜……”
“等等,景教的和尚?”
愕然发问,张元空觉得,自己的确对夷教什么的懂的不多,但“景教”和“和尚”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确乎是很违和的样子。
“哦,这很正常啦,很多夏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啦。”
卡门倒是一听就明白问题出在那里,解释说,景教在进入大夏之后,为了更好的传播,也主动作了一些变化。
“他们说什么‘存须所以有外形,削顶所以无内情’,也就是‘留须不留头’的意思,胡子留下,头发剃光,所以被当成和尚很正常啦。”
“我觉得吧,‘留须不留头’这五个字,你好象又用错了……”
杜吉祥之后的经历自然都想得到,他老婆报名拿号抽中签后,分到了一颗不死树的果实,服用之后,果然痊愈。
“然后呢,我就按他们的要求,去听了一天的布道,好听!”
翘起拇指,杜吉祥表示说,那些大景士们的想象力硬是丰富,比瓦儿行里的先生讲得还好听。
“什么当爹的睡自己女儿啊,当国王的睡将军老婆啊,当客人的睡主人媳妇啊,……还有十八层地狱咧,我告诉你们,讲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布道结束之后,杜吉祥也大为心动,觉得这个天主佛不光能治病,似乎还有许多好处,那多拜一拜也无不可,于是就向其它景教徒请教,应该怎么供养。
“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小老儿请的佛像。”
郑重其事的打开包袱,杜吉祥取出一具木制神像—包袱皮还没展开时,扑鼻的檀香之味便已冒出--张元空仔细端详,见是一具座像,雕的确实栩栩如生,连头上的三重光环也都一一雕出,剔透万分,下摆处雕了一行字,乃是“常然真寂一无元真主阿罗诃欤东天太一上帝天主之像”,字体端整,黑大光圆,居然用得还是馆阁体。
张元空是心中有事的,着意奉承了几句,又刻意套问不死树医病之事,杜吉祥倒也是个爱说话的脾气,问一说十,两人谈的渐渐入港,倒把卡门冷落在了一旁。
“杜吉祥?”
尖厉的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两人的说话,张元空愕然回头,见三人一字排开,站在门口---皆是夷人。又见杜吉祥看向门口,脸上一样是迷茫万分,显然不认识来人。
此时店内客人本就不多,被这样一打搅,十个倒有六七个停下说话,看向门口。三人里居中那个见状,笑着拱了个四方揖,道:“诸位,诸位!小可尼丘,现在亦思巴奚军中吃粮。这两位是祆教的教友,这位杜客商在武荣时,曾经污了教中圣火,那兀市舶使传下令来,教我三人请他回去商议,还请诸位行个方便。”他说话停下后,身侧两人也各拱手道:“在下艾斯。”“在下凛冬”便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