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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泥中。张友琼恼羞成怒,又不好向颜容发泄,便照着振超的屁股重重地摔打起来。振超被打痛了,打冤屈了,嚎啕大哭起来。颜容在一旁骇傻了,从没有见这个漂亮的舅妈竟和自己的妈妈一样,凶相毕露的发火。一时,逗来了一些看客。张友琼为自己的泼辣不觉脸红起来,加之和儿子的几个回合战,也胀红得脸气喘吁吁起来。正好韩冬生提着条柞巴扎儿长的鲢子鱼,两根猪腿和半斤猪肉回来,见聚了一些人,弄清是媳孙让人看笑的,便挂着脸说:“这是为什么啦!”张友琼也绷着个脸说:“你看他还象个人吧!”谢宝姣听到哭闹声,也赶过来。没好气地说:“这姑娘,好好的,为什么就打得他哭。玩脏了怕什么,洗干净就是了。小孩不脏,难道大人脏去。再说这泥土也不是什么脏东西。这里不比你城里,是只有泥巴玩的。玩泥巴有什么不好,翔宇不就是玩泥巴长大的,还考了大学。”张友琼听出了婆婆的话外音,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考大学总不能考泥巴吧。你和爹玩泥巴为什么没考上大学。”韩冬生一瞪眼,粗声地吼道:“不象话!丢人!”他又转向众人,狠狠地说:“看热闹是吧!没有事了,都走吧!”谢宝姣也拉着脸说:“看看看什么!牙齿还有咬舌头的时候。你们家没有打架相骂的时候。再不走,我老子就不客气了。”他们这一吼,把张友琼母子倒给哄住了。众人纷纷散开去。谢宝姣一把拉超振超,到屋里去。打了盆清洁的水,又兑了温水,帮他洗手脸,洗脚,弄得半盆水泥糨似的,一条新花手巾也变成了泥色。
一场家庭风暴刚过去,人未见声先到的韩翔君带着颜亮来到娘家。她透着精灵清澈的眼睛说:“哦,舅妈来了。”张友琼做了个苦涩的笑脸,说:“大姐来了。”韩翔君教亮亮喊过张友琼,又响亮地说:“么时候来的?超儿不喊我!”张友琼啁哳地说:“来了一会。来看看爹妈。”韩翔君见振超仍噘着嘴,家里的喜气被沉闷的目光变了味,便向后面的厨屋走去。对忙着做菜的谢宝姣大声喊:“谢女巴女巴!”又压低了声调说:“怎么哪?谢宝姣怕再挑起战火,做着脸相,摆头,示意别问。其实,她一路来时,已听到风声。韩翔君又提高嗓门说:“要我来帮忙吧!”谢宝姣说:“你去陪友琼坐。这里有你爹帮着。”韩翔君来到堂屋,亮着嗓子说:“年关来了,你们单位上不忙,怎么有时候回来的。”话一出口,觉得似乎不妥。这是她的家,她为什么不该来。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还经常跑娘做什么。忙改口说:“友琼,你越来越白净了呢!”张友琼说:“是吗?”韩翔君说:“亮亮,你带弟弟玩去。颜亮偷看了张友琼一眼,悄然牵着振超出去了。张友琼说:“再不能玩泥巴的。”又下意识地向屋上一瞟,说:“大姐,坐。”她们坐下后,张友琼找话茬儿问:“学诰哥呢?”韩翔君说:“他还不是同人家去沙市做瓦工去了。”张友琼笑了,心想我们姑嫂一样,男人都不在家的。便说:“学诰哥几时还学了这门赚钱的手艺。”韩翔君说:“我们还没有结婚时,跟他五叔学的。是我不让他出去做。现在没有办法,容容,亮亮都大了,要钱用。只能让他出去弄几个活钱。”张友琼又说:“农村都兴多生几个。大姐,你们怎么不想还要个。”韩翔君说:“原先他爹妈就想逼着我们还生个,保险些。上次引产过两次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张友琼忌讳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再怀上了,到我那里去住。我那条件好,我来服侍你。县医院的妇科医生我也熟悉。”韩翔君说:“到时候再说吧!”她接着说:“嗳,现在我们农村人也和你们城里一样,看穿了,不想生多的。有的只生了一个女伢子就不要了。咳,翔宇在深圳么样?”这时,张友琼从包里拿出手机,边说:“翔宇今年要回来过年的。明年让他把学诰哥带到深圳去。我来给翔宇打个电话。让你们姐弟俩说说话。”韩翔君有些喜出望外。张友琼看了手机,望了屋上,说:“信号不好,得出去打。”张友琼打通了韩翔宇的手机,抑制不住欣喜地说:“是我,我在童豆刂,超超也来了的。大姐跟你说话。”她又朝屋里喊出韩翔君。她接过电话,大声地说:“翔宇,我是大姐。你今年是该回来过年罗。”对方说:“还没有定,爹妈都好吧。”她又转向她说:“回来的事他说还没定。”张友琼说:“我让妈来跟他说:”她快步进屋,仿佛没有发生此前的吵闹,亲热地喊:“妈,翔宇的电话。您跟他说说,让他一定回家过年。”谢宝姣心想,这城里姑娘怎么这样的性格,一会狂风骤雨,一会又朗朗乾坤,真让人捉摸不透。这样也好,没有怪气的媳妇也好照佛着。谢宝姣笑微微地出屋来,接了手机,不敢大胆地放到耳边。张友琼让她贴着耳朵,一下听到儿子千里之外的清晰声音。热泪盈眶地说:“是妈,翔宇。我和你爹都好!你好吧,今年一定回家过年啦。”对方还是说:“暂时没有定。”谢宝姣忙责怪说:“爹妈把你培养出去了,你连回家看爹妈一眼都不愿啦!”对方说:“不是的。您别说了,我时时都把您和爹放在心上的。好,今年想办法回来。”他又说:“您让友琼接电话。”谢宝姣把电话递给张友琼,便回屋去。对方说:“你当妈说什么了?“张友琼搪塞说:“没说什么,就是惦着你么。好,我关机了。”张友琼收了手机,望着左邻右舍的楼房说:“大姐,爹妈不知怎么搞的,人家都做了楼房,你看我们家还是那个破样儿。”韩翔君敏感地说:“谁知道。我们也想不到他一分一厘的。”她又转了话题说:“可能是等你们接他们俩老进县城,到城里去做楼房罗。……”
振超跟着他们出屋就象脱缰的野马,又要去草垛边捏泥人。颜容哄着说:“泥人有什么好捏的。等会舅妈又要发火的。我们做酒席去。”振超疑惑地望了她,跟他们来到屋角,用破砖码了个灶,又到港边掐了小把草叶,吩咐振超、亮亮去树下捡了枯树枝来。然后蹲在屋角做起饭菜来。韩翔君和张友琼在屋外站着,聊了些家常话。她觉得这样姑姐弟妹的聊下去,以免生出事端。便说:“去屋里坐去。站在外面做什么。有冷风。”她说着就先进屋去,在灶头案前帮着忙,添柴拿碗的,又铺开堂屋里的小方桌,摆上碗筷。张友琼没有进屋,她在搜寻振超他们。见他们躲在邻居楼房的墙边玩,便悄悄过去一瞧。他们用瓦片当锅在炒菜吃,灶堂里还有细小的枯枝,还真象那么回事,是做饭菜的。这场景一下把她也带回到了童年。她小孩时在张冉老家也玩过这种请家家伙的游戏,便禁不住吃吃地笑了。颜容忙停住,惊诧地仰望着她,把双手缩到背后去。振超的额头已玩耍得沁出汗渍,站起来,自豪地说:“妈妈,我们做好饭菜了,你吃呀!”张友琼又一阵哈哈地开怀大笑。并说:“火都没有,怎么就做好了。”颜亮听了她的话,当真去找谢宝姣癞皮,说要火柴。韩翔君狠狠地说:“小孩不能玩火柴。去,玩你的去。”颜亮垂头丧气地来到他们间,说:“我妈妈真坏,不让谢奶奶给火柴我。”妈妈不是城里孩子的专用词,从他们这代人起,再不称父母为爹妈的,也亮响的叫起了爸爸、妈妈。这一称谓的改变,是农村人向往城镇化向往美好幸福而现代文明生活的起点标志。振超做着脸说:“就是你妈妈不同意。容容姐你去拿,有了火柴就能燃烧做好饭菜了。”颜容这才站起来,放松地说:“小孩不能玩真火。玩火会烧了房子,要抓到牢里去的。”振超认真地说:“妈妈,你说是吗!”也许是刚才的一顿家伙,使他变得听话起来。张友琼肯定地说:“容容姐说得对。小孩不能玩火的。”韩翔君也揍过来了。笑着说:“你们的饭熟了,没有谢奶奶的香。”又相邀说:“我们吃饭去哟。不玩了。”振超说:“伯伯不知道。我们是假的,做得玩的,当然不香啦,只好玩。”张友琼领他们到沟港边,小心地洗了手,欢快地进屋去。桌上的大碗小碗已摆好了五六个菜,香味飘逸。谢宝姣对韩翔君说:“你看煤炉上的猪蹄烂了没有,烂了就端出去。”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了,谢宝姣挟了块猪腿到振超碗里。振超不仅不领情,还嚷着:“不要,不要。”就要吃那腌的辣洋姜辣萝卜。谢宝姣说:“这洋姜萝卜餐餐有吃的。”韩冬生自个倒了杯白酒,闷头闷脑地喝着。张友琼斯文地挟着菜,扒着饭,也觉得辣洋姜萝卜好吃,开胃下饭的。又不时地看看屋上。韩翔君看在眼里,猜测着弟媳的心思。谁知张友琼竟端着饭碗出屋去吃。振超也学着端碗出去。韩翔君拿眼瞧了下爹妈。谢宝姣碰着女儿递来的眼色,狠狠地说:“这象么样子。友琼,你把儿子带进来,坐到桌边吃饭。这凳子上又没有长刺。”张友琼听到婆婆的呵斥,悠然了半响,只好进屋,坐下默不作声地吃完了一碗饭,便放下了碗筷。韩翔宇似乎关切地说:“哎哟,怎么就吃这点。友琼,吃饱呀!”张友琼也含沙射影地说:“在自家里还不吃饱。不兴你说。”韩翔君哽咽着她的话。提醒说:“爹,这屋也是该翻新了。要不然,您们进城同友琼他们住去。”张友琼说:“去县里当然好,免得我们花路费往乡里跑。要是冉奶奶能去柳奶奶那住就好了。”一直没有言语的韩冬生突突冒出一句话:“除非我死了,你们再接你妈去县里。”谢宝姣忙忌讳地说:“快过年了,说些吉利话。”她嘘了口气,继续说:“他爹呀,你不说我话多唠叨了的。”她接着说:“你想不想住新楼?我不想住新楼?做梦都想呢。前些年为翔宇读书,欠了债,这年把才还清。友琼,要是你们宽裕,在屋里投几个钱,明年春上就把新楼盖了。反正我和你爹百年后,这家产也是你们的。”张友琼一直不表态,听了只当没听见似的。韩翔君便接过话说:“我和学浩说说,等您做楼房时,我们也帮几个。”韩冬生又突突地说:“你是颜家人,我们怎么要你们的钱。我宁可住这破屋。”韩翔君说:“作为借还不成吗。我平时又不想讨娘家一分钱的好。爹妈养育了我,我帮这一回也是应该的。”张友琼终于笑了,说:“这事不急,反正翔宇要回来的。听他的意见。我是作不了主的。”她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大家并没有听出难言之隐。韩冬生雄浑地说:“吃饭,吃饭!扯这事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