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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喝了二两枯皮闷酒,憋闷不住的怒发冲冠和老婆廖慧芬干了一场,还执意去车间操弄我那台县级一流的铣床,当知已解愁。其实也没为别的,猪肉不是不需凭票了么,让她炒碗豆腐干相肉也不成,竟偷工减料用丁点儿的猪油渣代替猪肉唬人。不仅是唬我,还唬了我们儿子马腾,是他点着要吃榨菜炒肉丝,我顺口改成豆腐干炒肉丝。他喜欢地说,还没吃过豆腐干炒肉,一定比榨菜炒肉好吃,是吧爸爸。我也笑着夸儿子:我们家腾腾就天生聪明,没吃都知道好吃。慧芬当面根本没反对,要反对我也不指望还喝下二两了。腾腾听话,没说什么,也许忘了,默默地扒饭。我没忘,梗在喉里咽不下。她偷地含着泪扒饭,并不解释。我说肉怎么变渣了,她也不辩驳,这样更让我老火。我耐着性子喝了酒,等腾腾上学去了,把筷子一摔,嘴里吼道。吃个屁饭!这个家我还能不能作主。这还象户人家吗,比过去旧社会讨米要饭的都不如。她终于吭声了,结巴着说,厂里都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拿什么秤肉去。火接上了,我忿然说,腾腾十岁请客不存的有钱吗,用了等厂里发了工资补上不就得了。心想,厂里往常拖欠工资都补发了的,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她不服,还犟嘴,红炉都要倒闭了,拿什么补。过了今天不过明天了,补你个猫尿嘴。真她妈的邪了,还不干不净起来。我猛地挥起手,她也不示弱,怎么!还想打人不成。此时的意念让我停了下,顺手抓起一只碗“砰”地摔去。吵闹声逗引来了邻居刘师姐他们,慧芬忙装着难堪的笑解释,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缺碗。我俩都当两辈的师付了,顾着面子的瞥了她一眼,冲出门去对邻里说,打破个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丢下这句话,便匆匆往车间去。
厂里一发不出工资,人心更涣散了。厂区万籁无声,车间空寥寥静悄悄的,半个人影儿也没有。抽过两根芙蓉烟,该是上班时间了,还不见人来。然而,我还是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如此庞大的国营红炉机械厂还是要红火起来的。我去推上闸刀、启动铣床,继续着活塞缸套的磨砺。说真心话,我也是在摸阳工,几十个活塞套一二天的事却做了半个月还没完,反正也没人催,心里对那些丢下手头的活都不来点卯,据说在外面撮外水的人抱怨,严重的自私自利!厂里管不了,我有牢骚。往日有徒弟做事,我还让他别累着。这几天他请了假,就我一个人反负责任起来,他不该是借故请假,也捞外快去了吧?哪能,我们带徒弟决不会带出那种反教之人的。摸了半天,从台夹上取下汽缸对照标准件和图纸,用钢尺卡了卡,刚好合厘毫。可用手去感触,似乎还欠着头发丝的。又将它装上台夹,扭动开关,但没有马上进刀。都成老师付的人了,不能弄出次品甚至废品让人笑话,往后又怎么好带徒弟呢。一阵磨蹭,烦怒的情绪有所缓解,干脆歇下来再抽支烟。抽烟的当口,想想刚才那拨火也发得没多大意思,等厂里发了工资再饱吃一顿肉不行,还吃纯炒肉丝,喝个醉熏熏。买个碗又得花去几两酒钱。结婚都快20年,何必和老婆过不去,有本事去外面闯出个大世界来看看,天天有肉吃,餐餐有酒醉。虽然我好这一口,但只熏而不醉倒,这点我能把握住。到了那个临界点硬是点酒不得下喉,比喝农药都难受。当然,我没有喝过农药,能想象得到,那是要命的事,人不能拿性命当儿戏。
马师付、马师付。昌俊。象有人喊,当我转过身,是张国庆。我望了下,继续抽烟。嗯,中午喝了两口的,日子忙爽的么。不知他凑近我是讥笑还是什么的。我忙疾口否定:喝你个球!他又说,没喝,酒字都写在脸上了。他这么一说,我的脸真发起麻来。酒再多我是从不上脸的,今天今天怎么还露馅了。我趾高气扬的,喝自己的酒,不犯法吧。张国庆阴阳怪气的:有人在犯法呢,你还缩在这里无动于衷。那是喝的我们工人的血汗你知道吧。这小子危言耸听的,不知是旁敲测击指责我还是什么用心,愣地望着他。他避开我犀利的目光,说你别这样看人好啵。也许我瞪他的样子很恐怖。便说,那你说我该怎么看。爹妈生我眼睛,不看人做睁眼瞎。他套上了,你真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就是个睁眼瞎。大伙都闹着要去工业局上访,你还在这装聋买傻的。你知道吧,王逸洲这帮人就是搞垮我们红炉厂的血吸虫。我轻描淡写的仅问了句:是的吗?最近我也感觉到气氛不对,职工们的脸几乎都横着,嘴几乎都噘着。但我不想掺和进去,现在不兴文化革命,还去文攻武卫大闹机关。春上王厂长都来车间夸过我,说我徒弟带得好,年底还可评个奖的。他这虽然不是什么许愿,我也不能给好不知好呗。便转了话题,国庆,你来得正好,给我量量,这气缸的尺寸行了吗?
张国庆不屑一顾的,还伸手关了铣床的开关,说别浪费电了。厂里都没钱付电费了。我连忙制止:不行,国庆。明天小刘一来,还说师傅这几个塞套都没做出来。张国庆恍然说,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瞎摸啰。原来小刘也比你开窍,寻活路去了呗!我又一个瞪眼,不客气地说,瞎说!别污陷人家年轻伢。他老表结婚请假了。嘴里硬着,心里也不相信徒弟会蒙骗我。张国庆油缓说,我不挑唆你们师徒关系,刚才随便说的。不过,厂里发不出工资是实。我说,八百多号人谁不知道,还要你告诉我。这批活塞缸套不给人家送去,人家的钱白送到你厂里来。张国庆又激动说,你做梦吧。人家的柴油机都停止生产了,正搞股份制改造呢,活塞缸套只安到你老婆身上去。他笑乐了。我也戏言:我刚才量过了,正好安到你伍老师的身上。张国庆镇定下来:好,不开高级玩笑了,穷作乐。去,你同我去三车间就什么也知道了,不需我们费口舌的。我还是坚定:要去你自个去。我还要加紧把这几套赶出来。正儿八经请你看看,你偏不识抬举。算了,我自己拿主意。他反顶真起来,走上操作台,用钢尺去卡我刚放上去的气缸。由于没有上夹,他一摆弄气缸掉了下来,“咚”地砸在水泥地上,我忙拾起,砸缺了地皮,仔细看损了气缸没有。我们相视地谨慎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