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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大谢律,凡罪籍孩提不成丁者, 减等免死, 罚没入奴籍。
唯一例外的, 就是十恶中的谋逆株连, 哪怕襁褓婴孩也不减等, 在籍皆死。
道理是这个道理。倘若皇帝震怒之下要诛衣长宁九族,他的妻子儿女自然逃脱不过。衣飞石也在九族之列, 同样得去砍头。衣飞石也没什么可说的。
——自家办了丧心病狂的蠢事,皇帝要赐死就只能去死,难道还有脸喊冤造反?
现在衣长宁活着,衣飞石也活着, 却要去杀几个尚不知事的孩童,这让衣飞石心里怎么过得去?
衣飞石自知谋逆弑君乃是不赦之罪, 满门老幼尽数斩杀也不能说皇帝心狠手辣,可是, 若有罪,也该同罪。因为皇帝喜欢,就把主犯放纵了,反而去杀孩子“以绝后患”,这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对谢茂才说了万死不辞,皇帝这道圣旨也不算无理, 他却根本接不住, 憋得脸都青了。
“不能奉旨?”
谢茂坐了回去, 腰间长佩倏地垂落, 挂在椅腿上砸出一点儿脆响。
平日里谢茂行止从容镇定,行走坐卧间襟佩丝毫不乱,如今随便坐下去,挂件居然撞上了坐具,可见他此时的心情也不如表面上显出的那样平静。
衣飞石近年已很少向皇帝乞怜,这会儿更不敢仗着私情和皇帝狡辩,半晌才艰难地陈述下情:“臣本不该违逆陛下旨意……”
“本不该,就还是不能奉旨了?”谢茂截断他的话。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皇帝呛了回来,衣飞石不敢顶撞,只得放弃陈情,低头认罪:“臣万死。”
“查清了这事儿就在娴儿身上,与宁儿没什么干系吧?”谢茂问。
衣飞石觉得怎么可能没关系?谢娴是衣长宁的妻室,谢娴出事,首当其冲就是衣长宁的罪过。
不过,他这会儿是真不敢和皇帝犟嘴,换了个方式表述:“既是臣父查问,想来不会有差错。娴郡主谋事,衣长宁不知情。”——不知情不代表没罪过。
“他不知情,聪儿也不知情。你怜悯聪儿,为何不可怜宁儿?”谢茂问道。
问得衣长宁一口气憋着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衣明聪几岁?衣长宁几岁?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古代的伦理纲常。
这个时代的小孩儿甭管身份多么尊贵,那也都是没人权的,皆是父母的附庸。衣明聪等三个孩子在衣长宁、谢娴跟前,完全处于从属状态,所以衣飞石认为他们无辜。而谢娴哪怕身为郡主,只要不是公主,与衣长宁没有君臣之分,她就是衣长宁的附庸。她犯了错,就是衣长宁治家无力,何谈无辜?
“朕知道你要说夫为妻纲,父为子纲。都是你和宁儿错了,才闹得家宅不宁。”
“那朕问你,三纲之中,何者为首?”
君为臣纲。
衣飞石不敢回答,皇帝又开始揽罪名了。
这么多年以来,但凡是遇见他开脱不了的大罪,皇帝最终都会变着法儿的往自己身上揽。明知道皇帝就是鬼扯,衣飞石也不敢说皇帝瞎扯淡。他这样聪明的人,遇事没有想不明白的,就是心里过不去。
皇帝故意单独留他,又是下旨杀人,又是逼问劝解,如此用心宽待,他不是不能领会。
越是领会到皇帝的宽仁,他就越是惭愧难受。
“谢娴闹事,都是衣长宁没管住她。衣长宁这么蠢,都是你没教好他。你这么不善父职……”谢茂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流氓话,“也怪朕。”
“朕日日夜夜缠着你不放,你哪儿有空去教孩子?可见都是朕的不是。”
衣飞石满肚子惭愧憋得难受,被他这么不要脸地调戏了一番,竟有些羞恼。说正经事呢,怎么就又往下三路去了?再者说了,他又不是深闺里不知事的小丫头,什么时候害怕跟皇帝谈这个话题了?
“服侍陛下是臣本分,管教子侄是臣家事。事上治家皆不得法,是臣错了。”
“臣家中不肖,祸延九族,臣已惭愧无地,求陛下降罪惩戒,切勿自污包庇,臣当不起,臣不值得陛下如此爱护。”
谢茂吓也吓了,哄也哄了,衣飞石心里门儿清,就是钻了牛角尖不肯出来。
谢茂对旁的事都极其沉得住气,唯有衣飞石不同。此时衣飞石始终跪着不起身,谢茂明知道这破事儿跟衣飞石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偏偏就因为那是衣家的媳妇坏了事,衣飞石就得跪着领罪,他心疼衣飞石莫名其妙成了罪人,更心疼衣飞石那一双腿,还把人叫不起来,难免就会暴躁。
“行,那你说,朕怎么发落你,怎么发落你家,你心里就痛快了?”
“你给朕一个章程,朕给你照办!你说,是不是得让朕第一个就把你砍了,你就不难过了,你就对得起朕了?”
他上前一步狠狠捏住衣飞石的脸,令衣飞石与自己对视,“这他娘的是发落你,还是发落朕?”
“朕这辈子犯的哪门子太岁,侄儿侄儿靠不住,临了侄女儿都坑朕!”
“她自己作死不打紧,还要连累朕的心尖儿——”
“朕把你砍了,你痛快了,朕怎么办?衣飞石,你对得起朕?”
“朕自问不虐下民、不施□□,一年三百六十日,辍朝之日屈指可数,对得起万民供养,对得起百官叩拜!朕凭什么就得被人行刺,凭什么被人行刺了,朕还得赔个心上人出来?!”
短短几句话里,又是“心尖儿”,又是“心上人”,谢茂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不带打磕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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