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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浓香的汤肉,渐渐弥漫上城头来的时候,大家的肠胃里,就越来越翻江倒海,就像是在烈火中添上的一把干柴,心烧火燎着那个叫做饥饿的小鬼,让他越来越不听话,撕肠扯肚地闹的越来越凶。
孟督监着大锅里的肉汤翻滚着,不由地唇角一翘,笑了。他扬起头朝着城上的史进道:“兄弟近来守城幸苦,我也听闻你们少华山的做派,自从进城就对百姓秋毫无犯,一文钱都不拿,嘿嘿,说实话,我孟森可是佩服的紧,连我们官兵都不得不说自愧不如!”说着孟督监双手抱拳一拱,意思了意思,继续道:“为此,我也上奏了朝廷,现在,诸位也到了,这是军中的盛品,三牲百蔬宴。只要诸位放下武器,往日罪过一并购销。归顺朝廷者,现在下来吃肉,顽抗造反者,一会儿等着挨刀!”说罢,一手接过那穿着白袍软甲官兵手中的一只大碗,轻轻地吹开碗中漂浮着薄薄的几片油花,便眯起眼呷了一口,一面品着味道,一面享受地微微摇着头。
城上的兄弟们瞧见,一个个舔了舔干裂的双唇,暗自狠狠地吞咽着口水。就在史进还没来的及“回敬”孟督监“好意”的时候,只听城下轰隆轰隆,响起一阵转轴扭动的声响。史进听着,还当是自己神经过分的紧绷而产生了幻听,但仔细再听时,时迁也诧异地向史进,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心下都是一惊,史进这才相信自己真的听见城门打开的声音了。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有情有义地少华山的兄弟,就这样被饥渴打倒,就这样经不住肉惑,就这样在一锅汤面前折服。
可是,等他顺眼向下望去的时候,一切幻想随着那些丢刀弃枪的场面而灰飞烟灭。史进着越来越多的人丢掉了兵刃,朝着那口巨锅奔去,史进的心也随之越来越往下沉,他明明心里很急,也很怒。可是,此刻的他却麻木地站着,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越来越沉,沉重而疲惫地,让他很艰难地张张嘴,可是,那句快关城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一句话,叫做“兵败如山倒”。他也晓得,士气大败就是真的败了,军心一散也就该兄弟散了。就算杀尽了逃兵败卒,却又怎样,就算关住了溃逃的人流,那又怎样?可哪里能砍得掉他们心里的恐惧和懦弱,哪里能挽回他们对坚韧守城的心念。算了吧,算了吧,乾坤已定,想去的人,便让他们去吧,患难之中辨真情,就让那些浮夸的人随风吹去,留下那些经得起锤炼的真兄弟大丈夫!
就在史进空洞着双眼,瞧着下面兵卒接二连三叛逃出城的时候,时迁紧紧地一把抓住史进的臂膀,猛烈的摇着道:“大哥,你!大哥,你!”
史进被时迁这么剧烈的一晃,也顺着他的指向望了过去。史进不还不要紧,此刻一还当真惊了一身冷汗。就在放才的时候,他还觉得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在敌强我弱。那时史进还觉得,那孟督监玩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攻心之策,而是更高深的计谋。他以庞大的军队作为威慑,演变阵法来让众人的心里产生畏惧之心,接着,虽然孟督监没有下令催动一兵一卒,但他设下的那口大锅,已经不知不觉地产生了威力,那些肉汤的香味在这些两日没有进食,饥肠辘辘,不知肉味的人面前,就比世上的任何兵刃都要锋利,比世上的任何毒药都要刁专,它们顺风而上越过城头,可谓防不胜防。
但此刻,史进在时迁的提醒下,再沉着下来仔细观察的时候,他才发现,就在那些溃兵之中,却有一个不太寻常的人物,他揉揉眼睛再下去,才真的认出,那装扮的和普通士兵一样的人,正是方才还在城头上领兵守卫的伍三狗。就在这思绪一闪的瞬间,史进便想起了好多。就在孟督监在城下搭锅按灶的时候,史进就无意间到了伍三狗那边聚众围了一大伙,那时候他本来就察觉有异,想上前去个究竟的,但被孟督监的一番动作,让他一时分心竟给忘了。此刻时,才恍然大悟,那时的伍三狗就在策反,那时他们在不远处的争执和推搡一定是伍三狗在策反过程中遭到了阻逆,大家为此产生了分歧。如果那时史进多一个心眼,少一些对伍三狗的信任,然后就那么立马走过去,会不会就能将这场策反消灭在萌芽之中了。
史进不知道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此刻又会怎样,但他知道的是,现在的伍三狗已经丢下所有的兄弟意气,就像那把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阔背大刀一样,被伍三狗毫不留恋的丢在了身后,丢在了他们原本要一心死守着的华阴县城门下。现在的伍三狗混杂在兵卒之中,直直地往那口盛满肉汤的巨锅的方向奔去。
“我呸!”时迁狠狠地望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紧接着便将背后的弓持在手中,从箭壶里抽了一支箭羽,搭在弓上便狠狠地将弓拉满,嘴里还不停口地骂道:“人死不过头点地,他么的,昨天这兔崽子在陈达哥哥面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与城共成亡,就这么过了一夜一天就全变了,全他么变了。”说着就眯起了单眼,那怨毒的眼神直直地瞄向了伍三狗的后心。
就在时迁咬牙切齿地要一箭射死他个兔崽子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和史进的背后响起来。
“大哥——”一个少华山的兄弟沉甸甸低着头,双手在面前用力地抱拳施礼,便朝一面撇着脸,吞吞吐吐地,低沉着嗓音道:“这里……这里有一封书信,要交给……交给大哥……”
“谁给的?”史进和时迁都转过头来,望着那位兄弟从身上摸出一张来不及套封的书信。
那兵丁一咬牙,低沉沉地压着头,强忍着心内的翻滚。
叹了一声道:“是——伍三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