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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在深夜时分醒过来,鼻腔里被腐烂的味道充满。那味道,根本不是任何一种曾经出现在他生命里过的味道。那是另一个世界,死亡的味道。
昨天还显出一些绿色的芦苇,今天早上开始干枯,到晚上的时候,就已经不像样子了。孔雀强撑着站起来,大剑痕灼烧过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了,他闻到臭味,那味道终于有那么点熟悉,那是人肉腐烂的味道,他身上传来的味道。
他身边睡着好几十人,个个都蜷缩着身体,相互依偎在一起。毁灭之城的夜晚十分宁静,但孔雀依旧听不清身下睡着的人的鼻息,也不知道是他的听力出问题了,还是在他身下的人根本就已经死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却莫名地不愿意去想那些事情,好像不去想就没事了一样。
等他发现自己正随着水汽的味道又一次缓慢地,如野鬼一样朝大平湖方向走去时,他已经迎来了孔雀城灭亡后的第二个黎明。
城都没了,他居然还活着。
孔雀面无表情,一步步迎着新生的日头走入大平湖中。他没想寻死,也没想活着。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这样走下去而已,一步步走下去而已。
湖水漫过他的膝盖,没过一会就漫过了他的脖子,再不消几秒钟便淹没了他的头。在沉入湖中的一刹那,他抬头看到清澈的湖水,和湖面上蓝得让人心醉的天空。
那么蓝,连初升的日头都没办法将它浸染,蓝得一望无际,好像一片海。
海……
我喜欢大海。我想回到海中,像一条鲸鱼一样。
忽然,孔雀挣扎着从水中爬了起来。过去熟悉的水变得无比狰狞,他拼了命地划动,才从刚才的险境中脱险,狼狈地爬到岸上,他抬起头往天空中望去,看到一片湛蓝。
是啊,多么美丽纯净的湛蓝,连初升的日光都不能穿过,被吸收吞没的湛蓝。那不是天空!
陡然间,孔雀回忆起新年来临时的那个清晨。他低头四望,就是这里!
那一天的晚上,他从那片奇怪的海中掉下来,落地的地方就是这里!这里!快要一年的时间,他居然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他再次抬头望向头顶那一片湛蓝,忽然间明白过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天空,那是海,那片吞没他,险些让他失去性命的海!
那个剑客,那个几乎全身都是蓝色回文塔图,比他强几十倍上百倍,拥有和他一模一样的大剑的剑客的海。
那片海是那个人的海,那个人居然在这里,他还在这里,或许一直在这里。
陡然间……
孔雀终于把他该想起来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挡在他身前,沙化的马克·朋沙,还有……
他的誓言——
“朋沙。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的孩子,你的妻子,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枫叶·流沙还活着!她还活着,马克的孩子……
马克·朋沙的孩子!
我的孩子!
“英雄!”
孔雀对着天空中的蓝海大叫起来,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背上脆弱的皮肤立刻裂开了,焦黑的大剑痕上躺下乌黑的鲜血。
“我知道你在那里!我知道你看得到我,听得到我!”孔雀大叫着,叫声中,他的眼泪混着血流了下来,让他本就已经烧伤的面孔变得更加不堪。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看的见我!我是孔雀!孔雀·海蓝!”孔雀举起手来,他左手小指头上的金色戒指形状已经改变了,和皮肤融在了一起,黏合处已经发黑,开始腐烂。
举着自己的手,孔雀凄凉地大叫:“我来了,我的剑……拿走我的剑!你把我的剑拿走吧!”
“我不要剑了,我的命也给你!都给你!”
“拿走!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
“求求你……”嘶吼中,不可一世的孔雀·海蓝双膝跪到湖水里,举起双臂,望向天空,整个人变成了一张伸向天空的弓,对着天空中的蓝海大喊道:“我的命,我的剑,都给你,只求你……只求你帮我,帮我救救枫叶·流沙,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
“我给你,我的命,我的剑,我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
孔雀突然望向身后,天空中的蓝海在这一刻消失无踪,那个男人……那个新年的黎明他看到过的恐怖男人踏着水,出现在他的身旁。
孔雀望着高大的通体蓝色的撒拉男人,伸出手抱住了他的双腿,流着泪恳求道:“把我的剑拿走吧,我给你。”
说完,他伸手探向自己的心脏,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那只伤痕累累的连最轻微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手。
男人望向孔雀,蔚蓝的双眸好像海。
孔雀也望向男人,泪水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无稽。
“请你拿走吧。”
“孔雀。”男人突然开口,他说:“十一个月十三天。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了你十一个月十三天。”
孔雀笑了起来,笑容纯真而幸福。
“我来了,把我的命和我的剑都给你。”
“我等着你,就是为了等你说这句话。”男人说,然后抱起了孔雀,走向大平湖的湖水中。
夜色中,一辆六轮带尾箱的机车缓缓驶过地平线,沿着大平湖边缘的公路,走向孔雀城的边缘地带。
先下车的是俩个士兵,他们中的一个跑到机车后面,把尾箱大门打开,从里面又跳下来两个士兵,手里拿着光电石机枪,吆喝着,让尾箱里又鱼贯地走下来好些个人。
押解着众人,他们步行了一里路的样子,走到一块看上去十分平坦的地方。其中一个士兵吆喝着让后来从尾箱里下来的人排成一排跪了下来。
另一个士兵则对着他们的脑袋举起了枪,从最左边开始,依次往右。枪响一声,电火花闪过,一张脸在黑暗中亮了一下,然后那张脸的主人就顺势一倒,跌入了他面前看似平坦的土地中。
举枪的士兵依次过来,到最后一个,他却犹豫了。
“你怎么了?”另一个人立刻问道。
黑暗里,那个拿枪的士兵回答道:“她是个孕妇呢,看上去都快生了?”
“她是枫叶·流沙,马克·朋沙的老婆。再说了,被那种光照过,你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用吗?动手!”另一个士兵命令道。
“我不杀小孩子。”行刑的士兵回答道,另一个士兵骂了他一句,他立刻回道:“你不也有枪吗?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另一个士兵回答道,举起枪,忽然他也停住了,因为夜色里飘来了奇怪的歌声。
没有歌词,好像是动物的叫声,但是……那异常地美丽,好像儿时夏天天空最清澈时,伴着星河流淌过来的油菜花清香,让人觉得安全还有温柔。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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