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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一样的孩子。母亲一见这情景,把没有补好的冬衣一扔,突然向张着小口干嚎的孩子生起气来:“小要命鬼,你死!死!跟你那苦命的穷爹一起死去吧!老天爷呀!我的孩子呀!……”母亲猛地把头伏在孩子的脸上,轻声地啜泣起来了。
杨文君一见这情形,僵住了。
那女人身上穿的,刚刚在缝的,根本就不是衣服,只是片片的污脏的碎布。肩膀露在外面,破裤腿上还露着污黑的膝盖。
“阿姨,请您别哭啦!……”杨文君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向这个女人说了话,“请您别哭啦!看您压住小孩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用手去扶起那个压在小孩胸上的蓬乱的头。小孩子是这样瘦弱,大哭了两声就只能轻轻喘着,张着小嘴不出声了。
女人受惊似的抬起了头。一看是个年轻的姑娘站在面前,她怔怔地望着杨文君嗫嚅着:“你……你……要干啥?”
杨文君这时才听出这女人是略带山东味的苏北口音,她的声音里带着惊慌和恐怖。
杨文君不安地说道:“是山东逃难过来的吗?怎么这样?北边没有发生战争啊……”
女人两眼是枯涩的,好像鱼眼一样的暗淡。她呆呆地瞅着这位摩登小姐,才要张口说话,又赶快拿起冬衣补缀着。
杨文君一头如云的乌黑秀发自然写意地披散在肩後,只在颈间用一根白底素花的发箍扎挽在一起,浑身给人一种松散适度、淡淡温馨与浪漫的复合韵味,几乎未经装饰就散发出一种强烈至极的震憾之美。
杨文君给她高贵秀媚的气质,这样的人,和她是属于两个世界,杨文君和她说话,她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某个贵族小姐又再那她寻开心?
半天,杨文君并没有因为这女人的沉默不语恼怒而去,这女人才自言自语似地喃喃道:“俺老家是山东的。年景不好跟男人逃荒到这里。有人说在这里给洋人做工挣钱多,俺一家三口就来了……不到三个月,他……他给洋人盖洋楼,摔下来,我们没有钱,洋人也不给赔钱,大夫没有钱不肯治,他含着一口气,在床上挺了半个月,还是,还是死啦!……”
这女人的手不动了,她直直地瞪大眼睛瞅着漂亮女孩,木然的没有表情的神情,反而比哀哭更凄惨。
“冬天大雪阻隔,老家山东也回不去,就在上海滩要着饭……”
这女人似乎感觉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干净漂亮之极,气质高贵之极的女孩子,竟然还不嫌她脏,不嫌她穷,安静的听她诉苦,于是喘了口气,轻轻摇晃着将要睡着的孩子,无力地说:“小姐,俺也活不长啦,孩子也快啦――病,没的吃……早知道,一家子死也死在老家呀。”
“阿姨,不要紧。一定能够活下去的。”
杨文君也喃喃着。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刚刚在英国人的别墅围墙外看到红头阿三给那条德国狼狗吃牛肉的情景。
杨文君秀眉拧紧,望望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身子瘦弱干瘪的中年女人,又看看她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心里一下子堵的慌乱之极,心里一下子堵的难过之极。
“唉,上海滩这么大,却养不活我们一家人!我们死了好,省得活受罪。叫洋人、有钱人享福去吧!唉,小姐,您是要去租界玩的吗?看,那边租界里,十里洋场,他们玩的多乐和呀。”
“阿姨,您千万不能失去活着的勇气。”
这女人最后的两句话,像针似的刺了杨文君一下子,杨文君轻声说着,又摸遍全身,翻出一块钱,交给这个女人。
“阿姨,您知道上海劳工总会吗?那是一个以帮助来上海滩务工人员为宗旨的组织,您只要去了,您就可以看到穷人活下去的希望!”
杨文君说完,顾不得再多说什么赶快走开了。
寂静的长街,破旧的帐篷,咆哮的寒冬夜风,十里洋场,奢华到了极致的欢乐窝,美丽得像仙宫一样的别墅,别墅跟前“华人与狗不得通过”的木牌,吃着牛肉长大的德国狼狗……全闪电似的在她脑际旋转,她心慌意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家。
她现在寄住在沈家。
“文君回来啦?”
杨文君刚一回到住屋门前,沈家少主人沈剑农沈公子就从屋里迎出她来。
沈公子满面含笑,连那不住眨动着的眼皮,也像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