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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五府海的海底,却是从未潜下去过。
那是需要天地孤岛镇压的海域,最早的蒙昧之雾就自海中起,最深的蒙昧也在五府海底。人的蒙昧永远不能扫尽,永远有新的迷惑、新的未知。修行的过程,本身也是时时刻刻清扫蒙昧的过程。
所以天地孤岛永远在镇压五府海,天地孤岛越稳固,五府海就越稳定,修士也就可以爆发更多的战力。
人们常说极限战力,“极限”二字,往往就是自身所能承受的尽头。
在五府海中,道脉腾龙若贸然下沉海域,基本上就是迷失的结局。
藏星海则不同。
此海并不藏匿蒙昧,在某种程度上对应的是宇宙星海。
有星楼垂落星光照耀,有五府之力加持,道脉腾龙可以自在遨游其中,探索宇宙和自我的联系。
更别说姜望的道脉腾龙还有五神通之光缠绕,天生光耀,本身即是藏星海的光芒,辉耀一片海域。
藏星海最大的危险仍在于迷途。遥远星穹的星楼若失落,失去星光指引,藏星海就会逐渐黯淡下去,在这个时候,道脉腾龙也只能退出藏星海,不然就要与海面一起沉寂。
自觉已是初步洞察了藏星海的姜望,现在并不太能看懂自己的星光圣楼……或者说星光圣塔?不知道龙神被镇在其中,意味着什么。因为还没有正式使用过,也不太知道星光圣楼立在玉衡星辰上方,代表着什么。只是按照七星圣楼秘法来看,越近七星概念的核心位置,星楼的质量就越高。
观衍解释道:“这条孽龙方才与你勾连过深,贸然杀之,容易影响到你。索性我将祂镇在你的星光圣楼中,既然祂要生死一体,那就成全祂一体。你不必担心,我已设下禁制,祂脱身不得,也影响不到你。相反,你的星光圣楼可以不断汲取它的力量来强化巩固,从而减少对你的需求。”
前辈成星君了果然不一样了。
瞧瞧,现在都不叫龙神了,改口叫孽龙!
姜望当然能够理解这番话。从遥远星穹锚定的第一个星点开始,外楼修士本就是不断要往星穹传递力量,以不断强化星光圣楼的。有龙神这样一个力量源泉,可以省去他诸多苦功。
但姜望这会想到的是另一点……
“就像您的圣楼一样,就算哪天我死了,这星光圣楼依然能存在?”
这话问得怪别扭,但姜望本心是为自己的星楼能够与观衍前辈的星楼靠拢而高兴。天知道他之前见识过观衍前辈的星楼,有多么惊讶和艳羡。
观衍的视线这时已经移开,看向远处,随口回道:“可以这么说。”
姜望想了想,又道:“那这个塔形,方不方便换一下……”
观衍前辈回答问题的时候,一般都非常细致认真,不仅照顾姜望的修为层次,还很考虑姜望的情绪……但此时敷衍得非常明显,只很干瘪地道:“除非碎掉重来。”
姜望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已经看到前方,一点星光由远及近……
……
……
森海源界,神荫之地。
小烦婆婆点燃了书屋,在照亮夜空的金色火焰前,带着族人们一起祝祷,为真正的信仰而虔诚。
她用她的方式,参与战斗。
树之祭坛那里发生的龙神应座,她已经并不会再为之激动。
因为她知道她心中的人,正在同谁对抗。
直到……
那璀璨的神座忽然间自树之祭坛飞来,目标明确地、笔直地向着她飞来……最后悬停在她身前。
小烦婆婆起先有些惊慌,甚至于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神”的正旨,响在耳边。
在族人诧异的眼神中,白发老妪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饰,然后坐在了那张神座上。
神座飞天而起,一个闪烁,便已消失在天穹。
在场的族人面面相觑,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声——
“祭司大人已成神!”
众人纷纷拜倒,虔诚地唱起祝歌来。
在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的情况下,那深沉的暗色以神荫之地为中心,不断地褪去。
笼罩此界数百年的夜之侵袭,在这个夜晚消解了。
他们所虔诚祝祷的自由和安宁,在这个夜晚交还给了他们。
而天边有一颗比白天黯淡的星悬着。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
……
……
那星光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璀璨的神座之上,端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枯瘦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勾在一起,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
但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前方……
看到这个眼神,大概就能明白,什么叫望眼欲穿。
姜望跟小烦婆婆也是熟悉的,拱起手来,很有礼貌地准备打招呼……
那月白僧衣的背影,已经遮挡了视线。
已经成就星君之位的观衍,早早地迎了上去。而且很明显的是,小烦婆婆也并没有看到某位年轻天骄……
她的眼中,全是那月白僧衣的俊朗和尚。
而她看到的那和尚的眼睛里,也全是她自己。
什么虚空,什么星辰,什么神座,什么闲杂之人……
有情人对视时,整个宇宙都多余。
这对苦熬了五百年的有情人,彼此相看,一时无言。
他们眼中有泪,有岁月沧桑,你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痛苦煎熬,但此时他们相看,却只叫人觉得幸福。
如今他们能够这样安静地看着彼此。
那漫长岁月里的苦熬,多么微不足道啊。
“那个……”
姜望很不想煞风景,但他也总不能一直在虚空这里干看着啊。
只得讷讷地开口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现世那边还有事情呢。”
他靠自己当然走不了,他只是暗示观衍送送他。
“我送小友一程。”观衍的声音道。
眼睛仍然看着面前的老妪,只将袍袖一挥,四周便已空空如也。
姜望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消失不见。
小烦仍然看着观衍,观衍仍然看着小烦。
他们彼此相看了不知多长时间,仿佛可以对视到天荒地老。
小烦婆婆抬起手来,去触碰观衍的脸。
这张无数次出现在魂梦中的脸,真的是真实的吗?
神啊,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得太早。
在手指触及观衍脸颊的瞬间,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那温润的、真实的触感,验证着她心中的幸福。
但目光落在自己皱痕深深的手,和观衍那张依然神秀俊朗的脸上。
小烦婆婆垂下眼睛,有些难以抑制的哀伤。
的确是再相见了。
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晚……
“我老啦。”她轻声叹道。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嚎啕大哭。
可是她已经很老了,她哭起来会很好笑。
“我也可以老。”观衍说道。
在朦胧的泪眼中,小烦看到观衍的脸上渐渐爬出皱纹,他的皮肤开始松弛,他的眼睛开始浑浊……
他用同样生出皱痕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唯独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你也可以年轻。”
一种温暖的力量,从观衍的手掌中传来。
小烦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生机,在身体里复苏,她能够感觉到,她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她的眼睛重回清亮,一切青春的、活泼的痕迹,都在她的身体重新绽放。
草木枯荣,又是一春。
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观衍的手,轻声说:“我们要一起。一起老,或者一起年轻。”
五百年的苦熬,五百年的盼望,也不过就是两个字罢了……
“一起”。
唯深爱可抵岁月漫长。
在这茫茫宇宙中,在已经被碧色铺满的玉衡星辰前。
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与一位面容神秀的僧人,执手相看。
少女眼中秋波流转,看了看那身月白僧衣,小声问道:“你还是和尚吗?”
观衍低头看了看,笑道:“早已还俗啦。”
说话间,他身上的月白僧衣,便已变成了儒衫。
“你喜欢书生吗?”他柔声问。
身上的衣物又变幻。
“武士?”
再变。
“游侠?”
又变。
“将官?”
小烦用食指指腹,轻轻按在了观衍的唇上。
“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要……”
她羞红了脸,但仍然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能成亲。”
我可以变成所有你喜欢的样子。
而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
五百多年的时光,发生了多少故事,带走了多少痕迹。
好像改变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恍惚一切回到了最开始。
那一天她在采灵丝,那一天他从天而降。
他说:“姑娘……”
……
漫长的时光被洞穿,消解在温柔如海的眼神中。
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说道:“姑娘,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