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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当世真人,仍然正面相对,只是拉开了距离。
李凤尧霜心所鉴,已经根本捕捉不到什么,完全不知谁占上风。无论是田安平还是姜望,都已经超越了她的感知极限。
而作为在场观众里最强的照无颜,她所感受到的是田安平那令人惊惧的恐怖力量,几乎喷薄而出,炸破此世,令她下意识地把许象乾往身后拖拽——
这时姜望已出剑。
那真是难以描述的一剑!
照无颜作为旁观者而非经受者,亦只觉人生恍惚,寻不着归途去处。她承杂家学术,兼天下之功,而再不知未来何往!
命运遥途,断于此剑之前。人生苦短,自此而结终破篇。
无论怎么努力,怎样抗争。在这样的一剑里,永远没有出路。
在田安平的感受中,他第一次解开孽镣,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力量。以极其强横的姿态,杀破了真源火界,要来见证更强的姜望,却只见得一片空茫。
先前痛到感官都崩溃,脑海一片空白,眼睛也被铁水灌满,目识都是锈色。
现在倒是心明目清,神意完足,状态更逾巅峰,可也什么都瞧不见。心在苦海无边,漂泊无有彼岸。身在永夜无际,伸手不见五指!
彼刻失去的是对自我的把控,现在失去的是对命运的把握。
然而直到空茫的这一刻,跳出棋局外,他才真个把握觉知,忽然明白——
从头到尾他都陷在长相思所圈定的战局里,直到解下孽镣,都未能真正脱出枷锁。
手足虽卸枷,天地已合笼。
释放力量,却在空境。尚有灵知,已是劫余!
那真源火界被撑爆的一幕,并非真实发生。
他所感受到的冲破彼方真源火界的过程,只是对方以潜意之海,为他所做的预演!
面对姜望这一剑,世上绝大多数真人,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没了。他比那些人强大,强大得多——
所以能够看到自己是怎样被杀死。
“无想无察空悟境,意得来生是劫余。”
这一剑,劫无空境!
照无颜的目光走不出这一剑,而李凤尧许象乾他们,根本看不到这一剑。他们只看到碧海上空,两位当世真人隔空相峙,片刻的安静后,田安平忽然爆发恐怖气息,这气息又忽然的跌落!
铮~!
天地闻剑鸣。
众人眼中再见,长相思已经描画出清晰的剑身。剑尖已经扎进田安平的喉咙,刺破他的道躯防御,令他圆睁双眸,彻底失去抵抗。这具道身的恐怖力量如气囊炸破,一泻千里。压得整片海域,都在疯狂下陷。
顷刻成海坑。
田安平却没有随之下坠,而是被这柄剑钉在空中,悬挂于彼。像一扇正等风干的肉。
雪亮的剑锋,真如一座桥梁。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这样紧密地连接。血珠滚滚,离刃而走,似流瀑坠海,却毫无痕迹。
握剑的姜望,定在那里,眸中似有惘色。
“大齐!姜望!我齐国英雄!!”
“爵封……青羊子!”
“大齐武安侯!”
潜意之海,明明无波。
却似有惊涛之声,反复拍来。
姜望的眸光骤然一清!
他的剑只要再往前送一点,田安平就会彻底的死去。
但他把住了剑柄。
虽然心中有那样清晰的厌恶感,很想就此宰了田安平。虽然抵近天人之态,理当无所顾忌。但……
怎能忘了齐国?
剑下是大齐兵事堂成员,九卒之斩雨统帅。
这一剑往前走,过去所有的情谊都不存在了,从此齐人为仇雠。
汩汩,汩汩。
田安平张着嘴巴,发出和着鲜血的气声,像一只打鸣的鸡。
他的喉咙和他的嘴巴,同时喷出鲜血。濡湿了胸膛,染红了半张脸。
可这张布满血污的脸,却流溢着奇特的满足感,疼痛地笑着。
这种满足,无关于生死。
世间之真,竟有如此。
“天人……天人!”他充血的眼睛里,充满了求知和探索的欲望,每一次呼气都如受刑,声音只能在胸腔里,含糊地闷响:“真想……试试……啊!唔——”
姜望稍一抬剑,便切断了他的呓语,割开他的惘思,令他短暂地回到现实,回到此刻的处境中来。
叫他知道他马上就会死去,死了以后什么乐趣都不会再有!
田安平眸中涣散的神光,慢慢地、慢慢地聚拢回来。他就这样被挂在剑身,一抽一抽地吐着血,一抽一抽地,看着姜望。
“看来你也没那么疯。”姜望说。
田安平看了姜望好一阵,仿佛终于听清楚这句话,咧开了嘴,似哭似笑。
姜望平举着他的剑,面无表情地道:“我若杀人,不必天道相催。”
“你对我朋友的威胁,你不要再叫我听到第三次。”
“听清楚了,你就眨一下眼睛。”
“这是我最后的理智,也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耐心。”
看在齐国的份上!
姜望竟然挣脱了天道的选择,在自己已经溺水的时刻。
田安平定定地看着他。
他所看到的姜望的眼睛,是一片宁静的海,海面无波,容纳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拥有。所有的情绪都陷在海底,毁天灭地的力量,也深蕴其中。
他感到姜望正在陷落,他也险些沉没其中。
田安平渗透血珠的眼睛,艰难地眨了一下。
“按住伤口。”姜望说。
田安平重重地吐了一口血,在这痛苦中攫取些许力量,很坚决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在他双掌合握的缝隙里,在道躯血肉的挤压中——
姜望抽出了长剑,反手归入鞘中。
锵!
一声剑鸣后。
极致的锋锐,归于极致的安宁。
一直到长相思离体的那一刻,那盘桓在道躯内部,正在疯狂破坏脏腑、不断摧毁反抗力量的恐怖剑意,才呼啸而走,自血口冲出身外。
田安平那具几乎可以媲美呼延敬玄的真人道躯,这时候才开始有气血的流动。关乎生命的元气,才在填补本源的创口。他那不断逃逸的力量,才终止溃散,甚至于回归。
他才感觉到——他的确活着。
他还能活着!
“现在,走吧。不要回头。”姜望说。
田安平也就捂着自己的脖颈,以一种可笑的、反掐自己的姿态,摇摇晃晃地……踏空走远。
不闻孽镣声,不闻狂笑声。
此时此刻的鬼面鱼海域,安静极了。就连一滴血珠坠海,所扩开的涟漪,都算激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