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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一,晨鼓才响过没多久,敛尸房的门已被推开。
稀薄的晨光不足以驱散房中的黑暗与阴森,腐臭味在弥漫。
火把凑近,只看到灰白的石灰上摆着的是一截残肢,已开始发黑萎缩。
“伤口已辨认不出了,可由王中丞收殓。”
“多谢。”
王鉷脸色沉重,走到了一颗头颅前,亲自擦掉了裴冕脸上的石灰。
他转向身后的几名缝尸匠,道:“缝。”
“喏。”
有一部分残肢没能找回来,王鉷特意给裴冕用了名贵的木料为骨、黏土为肉,足足缝了三个时辰才有了一具完整的尸体。
办丧的队伍抬来了棺材。
忽然,一队北衙将士走了过来。m.26ks
“王中丞竟亲自给裴冕办丧?”
“是。”王鉷道:“章甫与我相交多年,他死于非命,我该为他收尸。”
“可我听闻,裴冕是东宫安插在王中丞身边的人?”
“为朝廷效力,皆是圣人的臣子。”王鉷道:“章甫即使有错,绝不该不经有司审讯而遭如此毒手。”
“王中丞所言极是。对了,我听闻御史台奏言,杀人者乃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为何有此断言?”
王鉷脸色冷峻,郑重其事道:“我不会以章甫之死作文章,实言而已。”
“是。”
棺材被抬起,招魂铃响起,送葬的队伍缓缓走向城郊。
王鉷则决心走向御史大夫之位。
他今日一身素衣,来日必要身披紫袍。
“魂兮归来,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冥纸被高高抛洒,落了满地。
这些都是泛黄而粗劣的竹纸,脆得一碰就碎,很快被人们踩烂。
有人目送着送丧的队伍走远,转身回报了消息。
“王鉷亲自为裴冕收尸,葬在近郊,到处说人是范阳劲卒杀的,此事怕是没完了。”
“等这老狗死了,看谁为他收尸。”
右相府。
李林甫以一人兼任要职,理政的效率极高,几乎不必到台省视事,身处府邸而百官悉集。
这日下午,杨钊前来奏事。
他原本以唾壶侍李林甫,如今却成了杨党骨干,确实让人生气。但他姿态放得低,反复解释是因亲戚逼迫无可奈何,甚至说出“身在国舅府,而心在右相”这等无耻之言。
另外,杨钊官居度支郎中,兼任太府丞,管理内府储藏出纳,成了圣人的私房钱袋子。李林甫这才肯忍他。
尤其是公务得交接好,不能坏了圣人的事。
“见过右相,右相辛劳,我略带薄礼……”
“说事。”
杨钊道:“杨慎矜任太府卿时亏空了库藏,下官等人虽极力做事,太府底子却薄。万岁千秋节、中秋节的御宴都超了支……”
废话一堆,李林甫不必听完已知是圣人的内帑没钱了,沉吟道:“胡儿进京,献了许多珍玩。”
杨钊态度恭谨,道:“右相,圣人赐给胡儿的更丰厚啊!”
他既在太府任官,岂可能说出安禄山充实了太府库藏这种话来?反正也不可能真去核实圣人与胡儿谁的礼更厚。
李林甫先是看过太府的公文、账目,目光抬起,落在桌案上的两排印章上,选了两枚用印。
从户部调了一批库藏到天子私帑,且尚书省直接批文,免得杨钊再得跑一趟,耽误了圣人用钱。
他却没把这公文直接递出去,而是敲打了杨钊几句。
“本相听闻,是你怂恿王鉷,状告胡儿?”
“右相误会了,此事,下官是黄泥掉进裤裆,说不清啊。”杨钊忙道,“是王中丞想升御史大夫,与胡儿起了争执……”
“还敢狡辩!”李林甫怒叱道:“当本相不知你在其中煽风点火?”
杨钊俯地认罪,语态满是惶恐与不安,道:“是薛白,中秋一过,他便让虢国夫人邀我过去,让我转呈状书给王中丞,可我连看都没看啊。”
“目光短浅的废物,只顾盯着一点官位,斗自己人?待东宫得势,你可得全尸?”
“下官太蠢了!”
杨钊说着,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极是响亮。
他脸皮厚到如此地步,李林甫教训起来索然无味,丢过公文,让他滚蛋。
不多时,安禄山进了议事堂,同时还有两个侍女捧着他的大肚,以免它掉在右相府的地上。
“胡儿给右相行礼。”
“免了,不必费事。”李林甫挥退侍女,“坐。”
安禄山道:“右相,胡儿进来时看到唾壶了。”
“嗯。”
“胡儿没得罪他,他却处处与我为难,到底是何居心?王中丞也是,若想要御史大夫之职,胡儿让给他好了,怎可坏了右相大事?”
“让?”李林甫叱道:“本相没给,他也敢伸手抢,往后是否连这相位也想要?!”
安禄山听得眼珠子骨碌直转,挠头不已。
“本相再问伱最后一次,裴冕不是你派人杀的?”
“右相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肯定看得明白,胡儿不会做这等事。”安禄山大摇其头,“有人陷害胡儿。”
“只本相明白有何用?关键在于圣人可信你?”
“其实圣人信胡儿。”安禄山道:“可也经不住王中丞、杨钊一直诋毁,这是三人成虎啊,还请右相出手。”
李林甫皱眉思忖,原本确凿无疑之事,如何成了眼前这一团乱麻?
摇摇欲坠的东宫不坠,裴宽因盐税而升迁,王忠嗣只怕离攻下石堡城更近一步了。
感觉就像挥出必中的一刀,却被人握住,转而捅在了安禄山身上……也就是安禄山肥厚,捱得住。
“错了!”李林甫忽道:“你被人耍了。”
安禄山瞪大了眼,一脸无辜。
李林甫沉声道:“与王鉷、杨钊争辩无用,既证明不了你的清白,反而将水愈搅愈浑,给了东宫喘息之机。”
“原来如此。”安禄山拍掌大笑,“右相真是神仙,这一点拨就明朗了。”
“你被这些人搅乱了线索,此事之关键在找出真凶。”
“是谁?”安禄山从头到尾就一副猪样,只懂发问,“到底是谁?”
自方才见了杨钊,李林甫就始终在想一个问题——唾壶最近升得太快了。
柳积案,杨钊受利,迁任御史;杨慎矜案,杨钊入太府,初步打理圣人内帑;盐税法试行,杨钊随杨党发迹,连迁数职……这些事的背后,都有一个人的身影。
“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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