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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城东南,二龙山钟灵毓秀,山中有三清观,在当今乃是大唐皇家道观。
三月中旬,一队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了道观前,为首的杨齐宣上前,向正在扫地的道士问道:“敢问,空阳真人可在?”
“月前,空阳子已羽化登仙了。”
杨齐宣一愣,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看向身后的刁庚,无声地问道:“怎么办?”
刁庚仰着下巴,示意他继续打听。
“是这样。”杨齐宣只好转向那道士,道:“家主人原在常山郡任官,战乱发生之后,他奉命回京勤王。家眷在三清观避难,当是时观主还是空阳真人……”
当时薛白到太原请了援兵,便返回常山,后赶赴平原,这一路凶险,便未再带着李腾空、李季兰等人,而是让她们留在了土门关。
土门关有李晟镇守,相对安全,包括薛白策反的独孤问俗、李史鱼,还有刁丙、刁庚这些留下养伤的基本都在,他们在太原与常山之间活动,助力河北局势。奈何李隆基以贺兰进明为河北招讨使,打击薛白的势力,他们只好在李晟的庇护下低调行事。
再等到天子出奔,太原一带对薛白势力的打击没那么激烈了,再加上唐军退出河北,土门关直面叛军势力,李腾空、李季兰遂来到三清观暂居。
“女冠?郎君若是寻人,应到山上的栖霞观去。”
“多谢。”
杨齐宣应了,一行人继续往后山而行,小半个时辰后,方才又望到一座道观,周遭种满了山桃花,看起来十分清幽。
大门只是虚掩着,他们推门而入,不由愣了愣。此处看起来虽环境优美,院内却坐着许多衣衫褴褛之人,多是些面黄肌瘦的妇孺,有气无力的样子,都不爱说话,只是偶尔轻轻咳着。
“这?”
杨齐宣当即拿袖子捂住了口鼻,有些含糊地向那些病人问道:“你们知道腾空子、季兰子在何处吗?”
没人回答他,他们正要往里走,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
转头一看,刁庚不由惊喜道:“阿兄。”
只见三人扛着头野猪从山中下来,为首的正是刁丙,他随薛白从常山突围时受了伤,脚有些跛。见来的是他们,刁丙亦十分惊喜,迫不及待道:“可有新的消息了?”
“腾空子可在?进去说吧。”
穿过前殿,只见院中有几个女子正在用木舂捣药,穿着灰扑扑的道袍。杨齐宣目光扫过,很快就略过她们,还要继续往里走,但却听得刁丙道:“腾空子,来人了。”
“姐夫?”
杨齐宣停下脚步,目光看去,只见说话的女道士一张脸又暗又黄,长着疮疥,顿觉碍目,惊道:“啊?你是……十七娘?”
“是,姐夫不认得我了。”
她说话时神态平和,那恬淡的气质确是李腾空了。
杨齐宣遂转头看向她旁边一女子,头发蓬松,沾满了灰土,那灰暗的脸上布满了疮,似乎还有些脓水未干,比李腾空还要丑陋些。
“季……季兰子?”
“杨郎君多礼了。”
“你们,怎么成了这样?”杨齐宣问着,再看向皎奴、眠儿,却见她们也没有好多少,恍然明白过来,道:“你们是装扮的吗?”
“不是。”李季兰摇了摇头。
李腾空道:“我收治病患,遇到了疠症,也就是癞大风,不慎染上了。连累了她们。”
杨齐宣问道:“如何,如何染上的?”
“疠者,有荣气热附,其气不清。离得近了,吸了疠气,也就染上了。”李腾空道:“先是肤疡渐肿而破溃,久则可蔓延全身,眉毛脱落,鼻柱倒陷,目损唇裂。”
杨齐宣听得心惊,连忙退了两步。
“姐夫勿惊,我已用药抑住了,今已无碍。”
“无碍?”杨齐宣问道:“这,都是真的?莫不是……骗我的?”
“不信便罢。”李腾空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此前她说着自己的病症,神态是悲伤而平静的,唯此时问着消息,眼神中才闪着些期冀。
“是,是有消息。”
杨齐宣强自镇定下来,不去看她们,道:“李晟要率兵往长安勤王了,你们是否要随军一起回去?”
“回长安?”李季兰抢先问道:“我听闻,薛郎正在守长安,可是真的?”
她声音依旧清脆动人,害得杨齐宣不由自主地抬眼,又看到了那张溃斑的脸,顿感不适。
他遂连忙低下头,道:“是,郎君正是在长安。”
“那我们……”
李腾空止了止李季兰,问道:“李将军进京,岂不是要放弃土门关了?”
她记得,当时薛白临行之前曾叮嘱过李晟,土门关乃是河东、河北连通的要塞,务必要坚守住。
“局势不同了啊。”杨齐宣道:“一是王承业咄咄相逼,断了土门关粮草;二是据说史思明马上要降了;三是长安危急,迫需救援。”
“长安有何危急?不是说薛郎已迎回了圣驾吗?”
“唉,此事复杂,我一时难以与你们说清楚。”杨齐宣显得有些不耐烦,对待她们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殷勤,道:“今日来,便是问问你们,要不要随军回长安。若走,难免有危险;若不走,往后在河东……”
“我们走。”
“嗯,回长安。”
“事不宜迟,明日便起行吧。”
~~
是夜,杨齐宣一行人便与刁丙挤在道观前院的一间偏殿里暂宿。
这几日赶路太累,很快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刁丙原已睡下,到了夜里,却是起身,拍了拍刁庚的肩,示意他与自己出去,兄弟二人遂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里。
“怎么回事?全都回长安,这不是郎君的安排吧?”
“算,又不算。”刁庚道:“郎君被困在长安,消息不通。派了颜季明到太原请援兵,李光弼决定南下,调了李晟。”
刁丙点点头,又问道:“那是谁决定让两位道姑也回长安的?”
“我想想啊,反正不是我们这些大老粗说的。”刁庚挠了挠头,道:“当时在土门关,李晟肯定是没提的,似乎也不是杨齐宣先开口的,是那个从叛军投奔郎君的官员说的。”
“独孤问俗?”刁丙问道。
这名字好记,因此他一直记得薛白策反了叛军中的独孤问俗。
“不是。”刁庚道,“另一个。”
“叫什么鱼的?”
“对,就是他,他说‘我等既还长安,郎君的家眷是否一并带上’,怎么了?”
刁丙道:“我觉得奇怪,长安还没有彻底安全,带着小娘子们行军亦不方便,怎会这时节来带她们回长安?”
“担心没了照应万一出什么事吧,都是郎君的人,能有什么问题。”
“嗯,留意着点杨齐宣。”刁丙道,“我看他不是太正派。”
“知道。”
兄弟二人回到住处,见杨齐宣犹睡得死沉,似乎还在做噩梦,嘴里喃喃着:“疠症走开,走开。”
~~
次日,众人已收拾停当,天不亮就下了山,策马向南赶路,过了两日便找到了正在行军的李晟部兵马。
他们跟在兵马最后,随军继续向南,到了解县。李晟行军继续向南,往李光弼的大营听凭调遣,他们则是进了城池。
“到了这里,伱们就能放心了。”杨齐宣道。
“为何?”
“这里算是郎君的地盘。”
“薛郎的地盘?”李季兰不由好奇,驱马上来,问道:“薛郎从未到解县任官。”
杨齐宣原本还带着一丝侥幸,以为她们的脸是装扮的,但这一路而来,她们始终还是这個样子。
眼看李季兰近了,他甚至还害怕地扯着缰绳往旁边避了避,以免被传染到。
“解池,盐湖。这是朝廷最初试行榷盐法的地方,官员都是杨銛举荐的……”
说到一半,杨齐宣见到前方有人来迎了,偷懒不想再说,道:“他们来了。”
来的是当年春闱五子之中的元结,倒不是为了迎他们,而是为了见随在军中的颜季明、独孤问俗、李史鱼等人。大家确实都算得上是薛白的人了,至少都是亲近薛白之人。
见了李腾空、李季兰的脸,他们也甚是吃惊,而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依旧是之前的说法。
杨齐宣听得彻底死心了,为这两个大美人可惜,然后默默离得更远,冷眼旁观着,倒觉李季兰很没自知之明,如今丑成这样了,开口还是在关心薛白的消息。
元结虽是县令,却没有把他们引到县衙,而是到了驿馆,而驿馆周边都是钱庄、盐铺,还有一家丰味楼,想必少不了薛白的势力。
“长安还在。”
诸官员之中,颜季明虽最年轻,对局势却最为了解,引着众人到地图前,指点着说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薛郎能设法让长安城坚守这么久,不仅是叛军,想必也出乎了忠王的意料,李光弼原本已打算往朔方去见忠王,但被打动了。”
独孤问俗抚须赞道:“所幸颜郎君能说服他啊。”
“不是我说服的。”颜季明指向地图上的华阴,道:“是我们的将士,用切切实实的战绩打动了李节帅。”
说到这里,他语气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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