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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后匆匆赶去刘异所住的房间,敲了三次门,无人应答。
吕义忠猛一推门,门没锁。
他举着火折子走进黑洞洞的屋间,发现榻上空无一人。
桌子上赫然放着一张信纸,上面写有一行字:
“我将杨弁带出去劝劝,以解决你的后顾之忧,天亮前返回。”
吕义忠错愕,莫非刘异明白他的苦衷?
他杀杨弁不光为自己,也为河东军。
杨弁毕竟曾是河东军的将领,知晓河东军不少机密。
比如指使党项人偷盗死对头卢龙节度使张仲武辖区牧民的牛羊,比如冤杀回鹘归义军全军三千士卒,等等。
决不能让杨弁活着回到京城,否则包括刘沔、王逢还有他自己,许多人都会有麻烦。
这个时候杨弁已经被刘异和江小白带到熊耳山下的一块空地上。
这里距离了然、了缘等一众武僧投宿的空相寺只有一两里。
刘异下马后在地上点燃一堆篝火。
江小白将杨弁从马背上提下来。
杨弁站稳后原地转了一圈,牵动手上、脚上的锁链发出哗哗声。
他左右瞅瞅四周的环境,凄凉问道:
“千古恶来,这就是你为老子选的葬身之地?”
“不喜欢?”刘异反问。
“我只是奇怪千古恶来为何要多此一举?你明明在攻打晋阳那晚可以直接杀了我,何必还要假意押送我入京?”
刘异又往火里添了根柴,回道:
“因为我想单独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据传棠溪杨家善于锻造绝世神兵,你家铸剑手艺是否已经失传?”
杨弁面容凄凉回道:
“是,失传了。棠溪冶铁城被屠时,只有我和我兄长侥幸逃出来,但我俩均未成年,还未得到家族真传。”
刘异点点头,又问:
“锻造绝世神兵的手艺失传,那锻造普通兵器呢?”
杨弁疑惑问道:“你所说的普通兵器是指?”
“比如当年棠溪冶铁城提供给淮西军的那些兵器?”
杨弁不可置信地望向刘异。
“你要做什么?”他问完后忽然不可思议笑了出来,“你该不会也要造反吧?”
杨弁被自己这个猜想给逗笑了。
自己这个反贼居然被另一个反贼给抓了?
刘异没有否认,脸色冷峻催促:
“我在等你回答。”
杨弁收起笑容,认真回道:
“对我们杨家任何一个人来说,锻造出优于大唐军器监生产出来的兵刃都不难。”
刘异再次确认:
“也就是说你和杨革都会锻造术?”
“没错。”
刘异满意地点点头。
“我曾承诺会送你去见杨革,我今晚便兑现诺言。”
杨弁以为刘异要杀了自己,却看他连续击掌三次,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回响在山谷中。
须臾,空相寺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有一个声音离老远就大喊:
“叔父,叔父。”
杨弁不可置信转头望去。
远处跑来的两个人模样越来越清晰。
左边一人脸色红中带紫,他好像在晋阳城决战那日见过。
另一人身形瘦削,面容稚嫩,不是他侄儿杨革是谁。
“革儿?”
杨弁激动地往侄儿方向小跑两步,脚下的镣铐险些没将他绊倒。
这时杨革已经奔到近前,他张开手臂一把抱住杨弁。
“叔父,呜呜呜……”
杨弁恍然若梦。
“真的是你,革儿?”
他扶正杨革的身体,仔细打量数日不见的好大侄。
杨革脑袋上缠着绷带,脸颊凹陷,人更加消瘦了。
“叔父,叔父……”
他哭得泣不成声,语不成句。
杨弁亦是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问道:
“革儿,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杨革缓了一会,才能正常说话。
“刘街使将一名士兵尸体换上我的衣服,又将他脸部砸烂替换了我。幸好那晚不少人看见我在城楼上曾以头撞墙,他们还以为尸体的脸是我撞墙时毁的。”
杨弁拉着杨革,转身面对刘异双双跪倒。
“多谢刘街使救了小侄一命,还望刘街使可以将他收入麾下效力,杨家基本锻造术我早就传给了他。至于河东军的秘密,刘街使放心,我会烂死在肚子里带进坟墓。”
刘异会心一笑,是个聪明人。
杨革忽然对刘异哐哐开始磕头。
“刘街使,你既救了我,能不能也救救我叔父?实在不行我愿意替叔父死。”
没等刘异答话,杨弁及时拉起侄儿训斥:
“革儿糊涂啊,你为何还不明白?叔父若不死,你让刘街使如何交差?”
“那我陪叔父一起死。”
哗啦~锁链声。
啪啪~巴掌声。
杨弁喂了侄儿两个锅贴。
他平生第一次打从小疼爱到大的好大侄。
杨弁怒而骂道:
“混账东西,你以后就是咱们杨家唯一的血脉了,你若死了杨家就彻底绝后,日后还有谁来祭拜我和你父亲?”
杨革捂着脸再次呜呜哭泣,却不敢再犟嘴。
刘异让江小白看着他们叔侄话别,他则拉着昆仑瓜到另一边交谈。
刘异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昆仑瓜。
“这里距离巩县已不远,明日你将杨革和这封信一起送去巩县九合村,交给张熊张四郎。”
昆仑瓜点头称喏,并不多问。
接近天明时分,刘异和江小白带着杨弁返回甘棠驿。
他们在院门口看见如雕塑般站了一夜的吕义忠。
吕义忠见杨弁活着回来有些诧异。
刘异将杨弁拎下马,拉到吕义忠面前解释:
“我做了杨弁一夜的思想工作,他已经承诺到长安决不会乱说。”
“这怎能相信?”
吕义忠感觉千古恶来幼稚的不可思议。
杨弁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酸楚的笑容。
“请吕监军放心,杨某说到做到。”
杨弁话音刚落,嘴巴骤然狠劲开合一下。
他再张口时竟吐了半截血淋淋的舌头到地上。
刘异顿时瞠目结舌,槽,这么狠?
他原本想若吕义忠坚持不信,他可以在吕义忠面前将杨弁毒哑的,现在省了。
吕义忠没想到杨弁如此决绝。
他望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杨弁,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刘异:
“刘街使是怎么做到令他对你言听计从的?”
刘异抿嘴尬笑。
“我用人品征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