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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年夏天我那辆洋车出毛病了,修车铺说得三天才能修好,我心说了,那我这三天的饭辙怎么办?总不能拿根绳儿把嘴扎起来吧?咱得想辙呀,第二天我就在六部口支摊儿卖上酸梅汤了,俩大子儿一勺,街上的人一瞅见我呼啦一下子就围上来,我左一勺右一勺,左一勺右一勺……只管低头舀汤,等锅见了底,我抬头一瞧吓了一跳,您猜怎么着?这大队排的,从六部口排到西四牌楼了……”
几个老人大笑起来,一个没了牙说话漏风的老头儿笑骂道:“你就吹吧,站在六部口怎么就看见西四牌楼啦?到西单路口就得朝北拐了,你那眼神儿也能拐弯儿?”
这时一个胖老头儿下围着毛巾从热气腾腾的浴池间里出来,朝几个老人打招呼:“哎哟,老哥儿几个,有日子没见了,今儿个可得好好聊聊。”
“这不是老车轴吗?我瞧您最近好像瘦了,怎么回事儿?”
胖老头儿笑呵呵地摆手道:“别提啦,说出来让哥儿几个笑话,家丑啊,不提啦,不提啦……”
“不行,不行,您得说说,哥儿几个也不是外人,是不是咱老嫂子给您气受啦?”
“这她倒不敢,咱在家好歹是一家之主,回了家是横草不拿,四仰八叉往那儿一躺,老婆子上赶着给我捶腿,好吃好喝伺候着,要说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就是有一样,一到晚上睡觉我就犯愁,说出来让哥儿几个笑话,我家老婆子总拉我干那个,我说我不行了,我都多大岁数啦?孙子都有了,再干那个可有点儿为老不尊,可老婆子不干,愣是跪下来求我,我他妈……一怒之下,一脚就把老婆子从床上给踹下去啦……”
“等会儿,等会儿,我说老车轴啊,咱老嫂子今年多大岁数?”
“嘿嘿!不好意思,比我小一岁,今年七十九啦。”
老头儿们哄笑起来,段云飞这才听出来,他们是在寻开心,那胖老头儿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他老伴儿恐怕也是这般光景了,哪还有劲头儿干这个?段云飞半合着眼,仔细听着老人们的调侃,他第一次感到纯正北京话的鲜活,也只有北京的底层社会才能保持这种方言的鲜活和生动。
胖老头儿突然大惊小怪地喊:“哟嗬,这不是金爷吗?您可是半天没言语了,今儿个是怎么啦?每回见面就属您话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话痨儿’呢。”
“不着急,我算看出来了,老哥儿几个哪是来洗澡的?是来舒坦嘴的,不让你们说舒坦够了行吗?要是文爷我一开口,还有你们插嘴的份儿?”
“得嘞,金爷,您只管说您的,今儿个有的是时间,对了,上次您说六六年有个红卫兵头儿拎着酒来看您,说是请金爷出山,想摆平什么人,有这事儿吧?上次我听了这么一耳朵就没下文了,这回您接着说。”
“嘿,还记着这事儿哪?那我就给你们来一段儿,那年红卫兵先是抄家、砸东西,后来该抄的抄了,该砸的砸了,又没得玩啦,又琢磨着揍小流氓了,这下子揍出点儿麻烦来,西单那边有几个小子,让红卫兵追得走投无路,都跑到宣武门教堂的二楼上,拿着菜刀和棍子守在楼梯口,专等红卫兵,上来一个收拾一个,瞅这架势是要玩命了,红卫兵把教堂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可谁也不敢上去,那红卫兵头儿没了主意,跟手下人说,去!打听一下,西城这一片儿谁说了算?当时有人说了,这还用问?金爷呗,这事儿还非得搬金爷不可,要不然派出所警察来了也没戏,就这么着,那红卫兵头儿拎了两瓶‘二锅头’,两条‘大前门’,还有俩点心匣子,死说活说求我出山,咱收了人家东西,总不能黑不提白不提吧,再者说,连**都给红卫兵戳着,金爷我怎么说也得意思意思吧?那天我穿了一条练功用的灯笼裤,腰上扎一条三寸宽的板带,脚上穿一双‘踢死牛’,上身光着板儿脊梁,咱这身腱子肉就这么翻着,我噔噔噔就上了楼,那几个小子见有人上去,菜刀棍子都举起来了,说话就要血溅教堂啊,您猜怎么着?一见了我立马没了脾气,领头儿的那小子说,哎哟,这不是金爷吗?您老人家怎么上这儿来啦?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还劳您跑一趟。我说了,谁让你们跑教堂来了?这是人家念经的地方,不是耍胳膊根儿的地儿,都他妈给我滚下去,我跟红卫兵说了,人家答应不揍你们。领头的那小子说,得,金爷,我们听您的。本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这时又出了个岔儿,有个小兔崽子不是西城这一片儿的,没听说过金爷的名号,嘿!敢跟我叫板,他小眼儿一瞪说,你这老棺材瓤子是打哪儿蹦出来的,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当时我就怒了,你个小兔崽子,活腻歪了吧,敢跟你金爷这么说话?我一个‘通天炮’正中他鼻子,紧接着又是一个‘黑狗钻裆’,把这小子扛起来,他滴溜溜像个风车一样在我头上转了十几圈,然后我一发力,嘿!愣把这小子从二楼顺下去啦……。”
老头儿们大笑起来。
“老金哪,你就抡圆了吹吧,留神把税务局的人吹来,让你上税。”
“老金,我记得你这辈子摔死的、打死的有七八个啦,公安局长是你大爷吧?要不然你咋还好好地坐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