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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的专座,杨老板不到,座位永远空着,别人想坐坐,门儿也没有,甭管你多高的身份,如今金鹏能和杨老板肩并肩地站在台上,实在是高攀了。
此时台下的口号声如火山爆发,此起彼伏,大有山呼海啸之势,而金鹏却充耳不闻,只当是放屁,他密切观察着杨老板的一举一动,杨易臣低着头,眼睛半合,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金鹏不禁大为感慨,名角儿就是名角儿,那张脸生来就是为万人瞻仰的,杨老板才不管台下有多少人,多大的嗓门儿,人家早习惯了。当年杨老板扮《六五花洞》中的**官,戏中一声:“领法旨呀!”台下顿时炸了窝,喝彩声震动全场,久久不息……今天台下虽说也挺热闹,但比起当年来可差远了。金鹏为杨老板感到很自豪,他甚至庆幸自己在“天天读”时胡说八道,继而感谢街道干部老于,若不是他帮忙,自己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和杨老板站在同一个台上,总有一天,杨老板会回忆起今天,他遭难的时候是谁陪着呢?金鹏啊。想到这儿,金鹏不由得兴奋起来,他抬起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台下的人群,感觉自己也成了名角儿,正在登台献艺……。
“啪”的一声,金鹏的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巴掌,有人喝斥道:“老实点儿,低头!”台下又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口号声:“金鹏不低头就叫他灭亡!”金鹏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去……。
那段时间金鹏算是露了脸,参加过几次陪斗,成了全脱产人员,和专职干部的待遇没什么两样,可能是由于街道办事处劳资科的疏忽,他的工资发放居然没有受影响。按理说,凡属“牛鬼蛇神”都应该只发十二块钱生活费,为此金鹏总是偷着乐,觉得占了很大的便宜,他不觉得陪斗有什么丢脸的,无所谓嘛,反正他平时也没什么“脸面”,所以也没什么可“丢”的,这回稀里糊涂就成了“脱产人员”,不用干活儿还白拿着工资,这种好事可不常有。
倒是街道干部老于先明白过来,他发现金鹏总是主动请示:“今天去哪儿接受批判?”看他这意思好像不是去陪斗,而是去参加旅游,脸上没有半点儿沮丧的表情,倒是很有些亢奋,这使老于感到特别扭。领袖说过:“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gemin分子难受之时。”金鹏这狗东西不但没有一点儿难受的样子,反而像吃了蜜蜂屎似的,比过年还兴奋?老于琢磨了很久才悟出点儿名堂,这小子本来就属于最底层的小人物,按北京话说,叫人嫌狗不待见。他什么都没有,因此也不可能失去什么,马克思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老于终于明白了,照这么说,这狗东西恶毒攻击了党和领袖之后,居然什么都没失去?还他妈的“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这简直美死他啦。
老于想明白了之后,金鹏又蹬上了三轮车,“脱产人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段云飞和金鹏的交往中断了二十五年后,又恢复了联系。比起二十五年前,金鹏的变化不大,除了面相上的衰老,他个人的生活、习性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金鹏有了一间自己的住房。一九五○年镇反后,金鹏的房产被充公,金鹏和几个三轮工被政府分配了住房,那时住房资源还不算紧张,金鹏也没觉得自己被充公的房子能要回来,反正自己好歹还失有一间房子是多么了不起,可到了七十年代,住房紧张的问题就显露出来,金鹏的房子简直成了香饽饽,左邻右舍都盯着这间房,邻居们都认为金鹏简直太奢侈了,居然一个人住一间房,他凭什么?
金鹏的家段云飞去过一次,那是间只有九平方米的破烂平房,睡觉的铺板是用四摞旧砖垫起来的,屋子的角落里有个破旧的衣柜,上面竟然缺了一扇门,金鹏四季的衣服都放在里面,还有一张桌子和一个长板凳,看破旧程度可能是从哪儿捡来的。比不了当年在后海的大院子。
段云飞问金鹏为什么不在娶个媳妇。
金鹏回答:“我他妈连养自个儿都费劲,哪儿还养得起娘们儿?算了吧,还是一个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九七八年的一天,段云飞接到通知,他被告知自己被选为区政协委员。他很奇怪,自己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在政治上是个“贱民”,怎么突然成了区政协委员?要说是被“选上”的,自己除了认识个金鹏,谁会认识自己?既然谁都不认识,又如何被“选上”?谁选的?
段云飞自从当上政协委员后,开会的时间多了,工作也比以前忙了许多,他有很久都没见过金鹏。一日段云飞路过果子巷,忽听见有人叫段爷,他发现金鹏坐在一家小酒馆靠窗的位子上,正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