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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将“他是你义父”给咽了回去,反而望着飞檐拱角上摇曳的灯笼出神,清冷眉眼间渐渐浮起一抹忧色,喃喃道:“婵月妹妹,我有些不太放心,想回去看看。”
李婵月明亮熠熠的眸子闪了闪,笑道:“那我随着姐姐一同过去?”
“嗯。”咸宁公主低声应着,而后两人就重新折返回武英殿。
而这时,端容贵妃已领着一众女官离开了武英殿西暖阁。
贾珩这时压下了心头的心绪,在木桉上摊开舆图,想了想,拿起木尺在汝宁府和开封、洛阳之地比量着,测算着行军距离,结合着几地布防,并在心头推演着局势。
河南都司在府县的兵力布防,对他这位军机自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如果我是贼寇,能不能打下汝宁府,进而威逼开封府?”
贾珩思忖着,说来还是一时无聊,都推演下来,却觉得形势不妙。
“从目前河南都司的奏报来看,盘踞鸡公山的贼寇大约有三千左右(河南都司奏报不实),为首者据说是早年活跃于荆湖等地的匪寇巨枭高黑塔,或者说是义军首领,那么这样一支兵马,组织力度应该不错,而且能数次逃过官军的围剿,匪首也并非无谋之辈,如果利用的好,未必不能在河南造成一场大乱,比如围剿的官军大败,那么……”
贾珩放下手中的木尺,面沉似水,因为心头已隐隐有了一些预演,准备收拾一番,起身向大明宫去求见崇平帝。
天子这会儿多半就在书房批阅奏章。
“先生。”
然在这时,门口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贾珩的思绪,清冷如水,宛如冰雪晶莹剔透。
辨识度很高,正是咸宁公主的声音。
“殿下。”贾珩凝眸看去,只见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联袂而来。
“先生,母妃她……走了?”咸宁公主玉容带着几分关切之色。
“娘娘刚刚就回去了。”贾珩笑了笑说着,倒也猜出咸宁公主的来意,说道:“殿下不用担忧,娘娘就是和我聊了聊殿下,旁的也没说什么。”
咸宁公主心头就有一些好奇,问道:“母妃都和先生说了我什么?”
贾珩笑了笑,看了一眼李婵月。
李婵月明眸打量着对面的少年,羞恼道:“怎么,小贾先生这是嫌弃我碍事?”
咸宁公主瞪了一眼李婵月,嗔怪道:“妹妹。”
贾珩道:“其实倒无不克对人言,刚刚和娘娘说了殿下为女将的事,娘娘担心殿下的安危,不是太赞成,旁得就是一些误会,我和娘娘说开,倒也没别的事了。”
“这……母妃她是一直反对。”咸宁公主闻听此言,心头松了一口气,问道:“先生可曾劝过母妃?”
贾珩笑了笑道:“其实,娘娘担忧不无道理,殿下为千金之躯,也不能真的上阵对敌捉对厮杀吧?”
“先生……先生当初答应过我的呀。”咸宁公主闻言,以为是贾珩受了压力,已有退却之意,急声道。
贾珩笑道:“答应殿下的话自然作数,只是殿下可先在我中军历练,哪怕有险处,我也能时刻保护好殿下。”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就有一些感动,说道:“那是我刚才误会了先生,军国之事原就需得慎重。”
其实心底也清楚,如她这般身份,想要独领一军、带兵厮杀几无可能,不说才具是否足够,就是父皇也不会同意。
贾珩拿起桌上的奏疏和舆图,抬眸看向咸宁公主,温声道:“殿下,我还要去见过圣上奏事,失陪了。”
“那先生去罢,我也帮先生收拾收拾。”咸宁公主螓首点了点,然后领着女官过来收拾着桌桉上的碗匙、食盒。
“那就有劳殿下了。”贾珩目光温煦说着,向着大明宫内书房而去。
待贾珩走后,李婵月眨了眨眼睛,问道:“姐姐,你平时和小贾先生就是这般相处?”
“对呀。”咸宁公主让女官将粥碗收拾一番,准备起身向着里厢铺被子。
“这么一说,舅母还真有些冤枉姐姐了呢?不过也不算冤枉,还真是铺床叠被,伺候衣食,如丫鬟一样。”李婵月开着玩笑说道。
咸宁公主俏脸一红,低声道:“我原就和先生光风霁月,至于这些,先生也不是常常过来武英殿,我闲着也没事儿。”
说到最后,底气也有几分不足。
“等过几天,天气暖和一些,姐姐咱们去踏青吧,我唤着小贾先生。”李婵月凑过去,笑道:“总在宫里,姐姐也挺闷的。”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
另外一边儿,大明宫,内书房
如贾珩所料,崇平帝正就着灯火批阅奏章,这位天子宵衣旰食,常常批阅奏疏到深夜,经年累月。
这时,崇平帝抬起冷硬的面容,听到戴权禀告,沉吟道:“让贾子玉进来。”
因为军机处值宿制度设置原就是方便君臣随时议事,而贾珩夜深来此,想来是有着什么急事奏禀。
不多一会儿,贾珩在戴权的引领下,步入内书房,朝崇平帝参拜道:“微臣见过圣上。”
崇平帝面色疑惑地看向蟒服少年,问道:“子玉免礼,这……可是有急事。”
贾珩道了一声谢,正色道:“回圣上,臣方才在军机处,翻阅河南都司递送而来的军报,对照河南等地舆图布防,心头忽而生起一股隐忧。”
“隐忧?”崇平帝皱了皱眉,湛然有神的目光投落在少年脸上,问道:“这是怎么说?”
贾珩道:“自正月十八五军都督府派牛继宗等一干将校前往河南,至今已有两月,算上赶路日程,加上河南调兵遣将,现在应该有一些与敌交手的奏报传来,但河南方面至今再无消息传来,臣颇为疑虑。”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更像是一种隐隐直觉,河南或许会出事,这在当初见到牛继宗前往河南时骤然而起的一丝戏谑思绪,原本还是湖面暗流,现在渐渐成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波澜。
“那河南都司方面最近可有奏报?”崇平帝面色微变,看着那昂然而入的蟒服少年,此刻坚毅眉宇下,目光咄咄。
贾珩道:“上一次奏报还是半个月前,河南都司打算调拨怀庆卫、宣武卫、彰德卫、南阳卫、汝宁卫等卫所兵马集于汝宁府罗山县会剿,军报向兵部报备,而河南巡抚周德祯的奏疏,则有前后两封,第一封是向户部请求拨付开拔粮饷,为户部严辞拒绝,而昨日通政司分发至内阁的河南巡抚衙门奏疏所载,河南巡抚周德祯、布政使孙隆、参政刘安衢,号召士绅捐输粮秣、车马,民众群起响应,军需辎重贵乏为之疏解,都司大军馈饷无虞,开赴汝宁,重兵剿寇。”
说着,从袖笼中取过一份儿奏疏,递将过去。
这时,戴权连忙碎步过来,接过贾珩呈递的奏疏,转身给崇平帝,放到书桉一角。
“臣方才又推敲了河南府州布防,这几日,官军先后在罗山县汇集,名义兵丁两三万人,但实际兵力,圣上也知……况鸡公山贼寇一伙儿早年活跃湖广,与官军屡次交手,作战经验丰富,匪首听说也是有勇有谋,只怕这次不待官军重兵云集罗山县,就会先发制人,说不得还会打个时间差,先后攻破官军,那时顺势而下汝宁府,汝宁府军械粮秣充足……”贾珩说着,觉得解说不大方便,然后带来展开的舆图,指画着舆图,低声道:“如汝宁府一破,那时开仓放粮,席卷州县,而开封府空虚,如敌寇向开封掠进,只怕势如破竹,局势瞬间糜烂。”
尔管多路来,我只一路去,利用时间差破解围剿,哪怕是他与贼寇易地而处,也大抵是这个作战思路。
崇平帝面色凝重,问道:“这……河南方面,这两日可有军情传来?”
“圣上,这只是臣的推演,汝宁府离开封府有不少路程,或许贼寇未等入得开封,已为河南方面察知,也或许汝宁官军能够一举荡平贼寇……臣按局势推演之下,觉得如鲠在喉,遂向圣上奏禀。”贾珩拱手道。
虽是推演,但他也有一些根据,根据就是河南官军真是……费拉不堪。
“子玉,你有何建言?”崇平帝面色变换,问道。
贾珩道:“臣以为,不若派果勇营连同团营精骑东向逡巡警戒,察洛阳之变,如河南并无大碍,只当是一场行军演训,如河南有变,就近而援洛阳,遏敌归途。”
从贼寇破汝宁府,甚至围攻开封府,哪怕是飞鸽传书,第一时间得知敌情,官军调兵遣将也需要不少时间,那么官军调兵的功夫,局势说不得可能就会恶化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历史上的农民起义无不如此,中枢反应迟钝,正在扯皮的时候,给了农民义军席卷州县的机会,回头看去,局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他这个在后世也不算什么,演训而已,但这时候的后勤保障还差上许多。
“这番猜测,你和施杰可曾有过商议?”崇平帝压下心头的忧虑,问道。
贾珩沉吟道:“这是臣刚才推断之言,还未和施大人有所共议。”
崇平帝闻言,心头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道:“京营贸然调兵出陕,朝廷人心惊惧惶惶,况大军开拔,粮秣馈给,更不可或缺,地方州县也要事先发文,以便供用粮饷,这些不能不和内阁商议,两厢统筹。”
贾珩闻言,一时无言。
崇平帝想了想,又缓和了下语气,说道:“此事,终究要和内阁商议一下,如确有必要,就多派一些兵马前往,只当是练兵了。”
仅仅凭借推演而非敌情就妄动大军,这传扬出去不定要闹出多少风波。
贾珩拱手道:“圣上所言甚是,那明日与几个阁臣廷议。”
一旦与众阁臣商议,顷刻之间又会陷入扯皮之中,那军机处的决策效率从何谈起?
当然,这也是军机处威信和地位未曾确立之故。
但他此刻却不能再说什么,因为既然天子心有疑虑,那么他如果在没有实证的前提下,仍固执己见,就显得越俎代庖,这是为臣之忌。
他不是刚而犯上的田丰。
贾珩思忖着:“这几天就等着河南锦衣府的奏报了,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
念及此处,目光掩藏下一丛阴影。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他在天子面前的知兵形象可能会受损一丢丢。
但是,他经过方才一番解说,却觉得迷雾越发散去,直觉这是一定会发生,只要不派兵增援,河南官军大败,或早或晚而已。
能在汝宁府官军援兵到来前,当机立断弃罗山县返回匪巢,能在荆湖之地围剿多年不灭,不可能看不出一旦官军形成重兵合围,就是一盘死棋,哪怕是为了自保,也该主动出击。
而河南官军的战力,从先前还未整顿的京营就可看出端倪。
军纪败坏,不堪一击!
如果局势最终按着他的推演进行,那么军机处包括他本人在兵事的话语权将会更重。
只是……苦一苦百姓,骂名阁臣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