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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陶仲文陶神仙。经他引见,这父子二人将一册《万寿金书》献于陛下,投了万岁的之心,被招入宫中供奉,得了一个四品的官职。这两人本在中海的长青观修行,近日炼了一炉仙丹,被诏到陛下那里侍侯,整日烧香祭天,竟一刻也不肯闲着。”
林小太监插嘴:“先生在随侍陛下的时候,为人和气,大家伙都喜欢与你亲近。可这胡家父子实在讨厌,尤其是那个叫胡元玉的,见了你所作的青词,大放厥词,说这东西离道家大道远矣,乃是异端。我们听了,心中也是愤恨,先生的文章作得真是好啊。那胡家父子写的什么呀,纯粹是鬼画桃符,也就能哄哄万岁爷罢了。”
正说着话,三人就走到嘉靖精舍外的走廊里,就看到一个中年道士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大约是听到了林太监的话,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拦在三人面前。一脸恼怒地盯着林太监,三角眼里好象有绿油油的火苗子闪烁不定:“万岁爷正在打醮,等下还要服用我父子炼制的不老仙丹。如今正值龙虎交汇的要紧之时,你们进去,若影响了万岁爷的修行,吃罪得起吗?”
小林太监怎么说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总有三分脾气。以前是因为吴节不在,皇帝要借重胡家父子,这才退让。现在吴节回来了,心中也有了底气,声音大起来:“哟,说得还挺严重的啊!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吗?”
小林得意扬扬地指着吴节反问。
“这位先生是谁,是内阁还是六部的部堂大人?”中年道士看了吴节一眼,眼前这个少年书生虽然没有穿官服,可举止从容,风度翩翩,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这种气场他只在朝中贵人们身上看到过,心中不觉有些怯了。
其实,中年道士倒是想岔了,倒不是吴节身份地位有多高。关键是现代人自来就有藐视权威的习惯,人人平等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吴节即便在皇帝面前也是有说有笑,自在随意之处,和朝中的阁相们也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点,让中年道士以为这就是一个有身份之人,气势顿时矮了几分。
话刚一说出口,中年道士就觉得不对。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十来岁年纪,怎么可能是三公九卿部院大老?
果然小林太监就高声笑道:“胡道士,好叫你知道,这位先生正是万岁日常念叨的吴节吴士贞先生。”
吴节一笑:“在下吴节,一个小小的举人,可不是什么大人,敢问道长是谁?”
“原来你就是吴节,哼!”知道认错了人,中年道士一脸的煞气,故意将头昂得老高,装出一副轻蔑模样:“本道姓胡名元玉,已经在宫中侍侯陛下十余年了,你大约还没听说过吧?”
他故意将侍侯陛下十余年几字说得响亮,提醒吴节,他才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你还嫩了些。
吴节的名字胡元玉闻名已久了,知道他在青词上得了皇帝欢心,如今已是一飞冲天。青词醮斋本是道士们吃饭的家伙,很多人都靠这一套君前得宠,人前显贵。不过,以前的严嵩、徐阶等人,人家是内阁辅臣,身份摆在那里,胡家父子也不好说什么。
而吴节和他们一样,不过是寻常人物,凭什么要来抢咱的彩头。
也因为如此,吴节在皇帝哪里越红,就越发地引起了胡家父子的嫉恨。
“哦,原来是胡道长。”吴节随意地拱了拱手,就要朝前走去:“我要去面圣。”
胡元玉却将双臂张开,将整个走廊封住,冷笑:“你是不是耳朵聋了,刚才本道说得再明白不过的,万岁爷正在打醮,等下还要服用我父子炼制的不老仙丹。如今正值龙虎交汇的要紧之时,你们进去,若影响了万岁爷的修行,吃罪得起吗?”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吴节一愣,脸沉了下去。
这半年来,他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即便是小阁老这样的人物,虽与他势成水火,可见了面,大家都还保持这基本的客气和体面。也许,在严世藩心目中,已经把吴节当成了与他等量齐观的人物。
像这种难听的话,吴节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顿时有些不适应。
小林太监气愤地道:“胡元玉你好大胆子,陛下以前可是说过,士贞先生一到,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直接进静舍面圣的。你什么东西,竟敢拦住先生?”
胡元玉继续冷笑:“这次服用不老仙丹事关重大,吴节的青词虽然写得好,可有怎么样,他又不懂炼丹,去了又有何用?”
“怎么就没用了?”这个时候,从嘉靖的精舍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黄锦。
“黄公公。”小林太监和安太监连忙拱手施礼。
“小声点,小声点。”黄锦还是一成不边和蔼的表情,连连摆手:“别打搅了圣上服丹,吴节,元玉,快进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话胡元玉还是不好反驳的,不过,他父子这几日正得意忘形,人也变得轻狂了,顿时不福:“吴节又不懂得炼丹,进去了又能派上什么用场?至于青词,我父子自能作得好。”
“真作得好吗?”威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正是嘉靖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胡元玉,你觉得这诗作得如何,也能同样来一首?黄锦,背诵,让他听全了。”
“是,万岁爷。”黄锦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将这诗动头到尾背了一遍,直到最后一句:“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好,酣畅淋漓,大快心臆!”嘉靖一声长啸:“这诗做得好啊,可吴节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好个该死的东西!”
这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听得人心头一紧。
那胡元玉听到嘉靖动怒,面色一喜,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吴节。
吴节却不动声色地应道:“陛下,臣不知。”
嘉靖放声大笑:“你的错在于这诗写得实在大气滂沱,枉朕修行五十来年,可谓心志坚定,坚刚不可夺志。可一见到你这诗,多年道行也被你一朝破了。正所谓,诗意袭人欲破禅,借用你《石头记》里的句子。”
黄锦也掩嘴小声地笑起来:“万岁爷啊,你金口玉牙,只怕吴节当不起,要折福的。”
听到这话,胡元玉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嘉靖笑毕,喝道:“吴节,还不快进来。朕正要服用胡神仙的仙丹,刚要开斋,正缺一篇青词,你来得正好,朕心中欢喜得紧。”
吴节:“是,臣这就进来。”
他回头笑吟吟地看了胡元玉一眼,就看到胡元玉的眼睛里满是嫉妒之色。
吴节知道,这就是一个小人,心中厌烦到了极点。
看起来,这胡家父子一定是以为我吴节抢了他们的饭碗。可惜,在他们眼中,皇帝的宠信像天一样大。但吴节却并不放在心上。一个读书人,最重要的是进士功名,却不是在道观里装神弄鬼,大搞封建迷信。
等吴节和胡元玉进了嘉靖皇帝的精舍,就看到里面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这人大概就是胡元玉的父亲胡大顺了,他身上穿着一件青丝绢道袍,一尘不染。再加上他生得五官端正,仙风道骨,买相极佳,难怪得了皇帝的宠信。
若生得如他儿子胡元玉那般猥琐,估计也入不了嘉靖的法眼。
“这位是胡大顺胡神仙。”嘉靖指了指那道士,给吴节介绍。
吴节现在怎么说也是个举人,将来又是要做进士的。再加上这父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敌人,自然不会同他如何亲近,只微微颔首。
“无量天尊,原来就是最近在京城里声名响亮的吴士贞先生啊!”胡大顺站起来,一个暨首,满面都是笑容,看起来很客气。
还没开始打醮,也没设置香案。
皇帝指了指长案上的朱砂笔和青藤直:“吴节,正缺一篇青词,你来得正好。”
“谨遵圣命。”吴节走上前去,正要动笔,皇帝却叫住了他:“算了,不用写。就算再写,也写不过你那首《月下独酌》,唉,朕这几日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你这首诗,竟然被弄得有些魂不受舍了。”
“那却是臣之过也。”
嘉靖今天穿得极其单薄,让人看着就觉得身上发冷。
他一挥大袖,笑道:“你与严世藩的两场比试,朕已经知道了,哈哈,小严自执才高,今次败在你手上,估计心中也是难过。好好好,他知道难过就对了。吴节,听说你在李家寿宴上又在别人面前说起了一段严嵩的笑话,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将那个笑话说来听听。”
吴节听得心中一震,那个笑话是自己为了消除彩云和依依她们心头的紧张才随手从后世的笑话集里拿了一段出来的,当时屋子中也没有几人,怎么这嘉靖就知道了。
他的耳目敏锐到这等程度,当真让人心中畏惧。
吴节突然想起那日在偶然间看到的东厂都督陈洪,心中更是惊讶,意识到这事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