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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文学 www.74wx.cc,最快更新一碗茶的岁月最新章节!

先颁发乐市朱印状,成为第一个倡行乐市的大诸侯,此做法后来也为我所采用。”

    我闻言难免感到诧异:“没想到一向被人看成‘废物’的氏真竟然在有乐这位疯狂哥哥眼里并非那样的全然无用。获得评价还很高……”

    “氏真把领地经营得这么好,可惜那样繁荣的一大块肥肉自然要吸引不怀好意之人的侵占,”眼神疯狂家伙摇了摇扇,不无感慨道,“女婿义元刚死,你家翁信虎就煽动东海家臣叛乱。永禄十年,由于氏真不满信玄暗中协助叛乱,于是停止运送海盐给甲州,致使信玄不得不出兵以保护其命脉。信玄以此为借口,征伐骏河,氏真在兵力不足下由骏府逃到家臣泰朝的挂川城,当时逃亡人数由二千人减至最后一百人。但信玄未肯罢休,同年十二月,出兵攻打骏府城,并与氏真大战,氏真迅速溃败,请娘家老岳丈氏康派兵援助,但最后骏府失守,氏真带余部逃到远江。家康进攻挂川城,乘火打劫,与挂川城的老将泰朝形成拉锯战,正当战事方酣,信玄乘机入侵远江以坐收渔利,家康认为不利,立即向氏真提出和议,但氏真已逃往伊豆户仓城,随着挂川开城投降,今川家到此灭亡。”

    他叹了口气,摇扇说道:“有人说,坚城未破,氏真先逃往妻子娘家,连抵抗到最后的勇气也没有了。世人说话不腰疼,其实氏真早就看清楚了局势,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本钱再争斗下去了。自从家康脱离今川氏独立,氏真失去三河领地,又遭信玄侵攻,疆土不断缩减,然而其家业迅速灭亡的主因是义元在桶狭间失败后,他遗留下的领国失去了国力,令家臣涣散。父辈一把输光,你叫子孙背一身债还能怎么兴家?”

    “唉,小真子也真可怜。”我不禁眼圈微湿,垂眸说道,“他总想无忧无虑地玩耍,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然而命运却安排他生长于他不想在的位置上。”

    作为信玄和家康争斗的牺牲品,我家另一场悲剧的主角小真子的命运却在“国破家亡”之后反而好转了很多,大概是心怀愧疚,抑或另有想法,家康对此后的氏真一直多方资助,使之不至于穷困潦倒。更有意思的是,后来在京都,氏真还和杀父仇人信长见了一面,氏真将家传宝贝“千鸟”送给信长,后者大悦,赏给金钱礼物若干,并允许他居住在京都。家康成为大将军之后,任命氏真为“旗本”,使之拥有稳定的生活收入和体面的身份。

    起初氏真投靠岳父氏康并居于伊豆,后因家康释出善意,又投靠家康并担任牧野城主。过几年后,氏真出家,法号宗闇。氏真到京都与公卿贵族钻研歌艺,在此期间,氏真于天正三年三月十六日于相国寺会见了信长,并把今川家的香炉“千鸟”送予信长。三月二十日,于信长面前表现了厉害的足球技艺,令信长大为赞誉,面见之后,信长对氏真再不顾忌,让他生活于京都。

    家康接掌天下后把氏真送到品川城居住,并尊称其“品川殿”,列为旗本;庆长十九年氏真于品川城逝世,终年七十七岁。氏真有四子,除末子澄存出家及长子范以之外,其余二子则因幕府的命令而改姓为品川,以高久为家主;以及另一子安信为家督的西尾家族。幕府将骏河今川家一分为二并改名之后,今川氏由另一系“支流”远江今川氏存续。

    在家康去世前两年,氏真先行离开人世,而当年欺负过他的信玄,在死后国破家亡;信长则被部将背叛,同样失去了家业。相比较之下,氏真虽然前半生不幸,但后半生却可以悠闲地享受人生,平安老死于病榻之上。

    氏真虽然在许多人看来昏庸类似中原之李后主,所作和歌一千七百首,其和歌与艺术造诣颇为时人与史家所肯定。氏真也是好读书之人,其蹴鞠的球技更是一流。值得一提的是氏真以《五条定书》首创乐市鼓励贸易,加速经济繁荣,促进领内的富裕;而这一方式后来也被信长等豪雄诸侯采用。很少有人知道,氏真武艺不俗,曾向名家学剑术,此后自己开创了今川流剑法。昔年甲相骏三家同盟中的另两家,在乱世中後来都灭亡了,今川氏却因氏真而得以幸存下来,讽刺的是在这三家同盟的联姻中,氏真与其正室早川夫人的婚姻却是最幸福的,跟胜赖、氏政相比也是活最久的一位。懂得明察时势,正是他在乱世能活得久的原因。

    氏真自感其人生如梦幻,常在檐下歌咏五月之雨,泪流满面。

    “别想你那块地了,”眼神疯狂家伙冷哼道,“家康为了不便宜你,将那一大块地方划给了氏真。我听说氏真欣然接受,日前已遣使投靠了家康。你又一无所有了,不要再想着四处乱跑,安心留在我家,随我去安土城居住。也别跟信雄厮混,我应允了木造家,很快就送给他个女人去他那边帮着生儿育女。顺便让信雄跟她家学点儿木工活儿,有一艺傍身,总强过不学无术。”

    我能说什么呢,唯自悄叹。不过听说氏真又能回东海了,我还是为他感到欣幸。

    眼神疯狂家伙摇了摇折扇,觑视我的神情,觉似无变化,蹙眉道:“别这样!来到我家是你的归宿,也是你摆脱不掉的命运。来,我们交流一下茶艺!”

    我向他施礼毕,转身走去准备,烧了水之后,置齐茶具,让侍童帮着端出来。刚在摆陈器物,一张笑眯眯的粉脸伸近而觑,问道:“这是在捣腾啥呢?”侍童连忙跪伏行礼,恭拜道:“原来是犬山殿下回来了,没捣腾啥。”我转头愕望,只见几个花枝招展的妇人走进来,凑到粉脸妇人之畔,好奇地向我打量。

    “这就是那谁,”粉脸妇人笑眯眯的瞅着我,伸着团扇,给旁边那帮妇女引见道,“你们有没见过她?”

    妇女们好奇道:“谁呀?”粉脸妇人抬起团扇拍我肩头一下,随即掩嘴而笑,说道:“就是那谁!”妇女们先是一阵乱愕,随即纷作恍然之状,团扇四起,一齐掩嘴而乐:“哦……就是她呀?这小姑娘头发怎么啦?咦,眉毛为啥不剃掉啊?噫……想不到她在你这里!”

    越来越多妇女仿佛一群蝴蝶般翩飘而入,挤进来坐了满屋,眼神疯狂家伙踪影却无。我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只顾窘在那儿发愣。粉脸妇人招呼道:“都不是外人,大家快坐近些一起吃茶叙话。”随即伸嘴对我悄言:“全是三姑六姨来着。哎呀你别害羞,尽管施展茶艺,我们早听说你这方面很行了!”

    三姑六姨们七嘴八舌之际,有个黝黑大脸的妇女挟一筐面条和花生进门。粉脸妇人拉着我介绍道:“阿锅,快过来瞧!对了,这位是阿锅,亦即……”

    “嗨,高畑这个女儿向来知书达礼,平素大方,此刻怎么也会腼腆?”旁边一个圆脸如盆的妇人拉着黝黑大脸的妇女,凑近说道,“你们还没见过面吧?那谁谁谁谁的侧室,也跟你一样丈夫被干掉了,就跑来我们家,还给我们家生下了好几个儿女。想不起来了么?就是阿振她妈妈!远近有名的大美人……”

    我向那位黝黑大脸的妇女施礼,裣衽拜道:“兴云院夫人。”黝黑大脸的妇女忙回礼道:“不敢当,叫一声‘大姊’就行了。”粉脸妇人抬扇各拍一下,笑眯眯道:“都是好姊妹,以后好好相处。”又指着圆脸如盆的妇人,向我引见道:“这是我们清须乡下数一数二的美女,自小迷煞了多少青年才俊。宁宁夫人,你该听说过吧?秀吉家那口子!”

    我顾不上怔望,忙向这位后来被称为“高台院”的女子见礼。圆脸如盆的妇人拉着我笑觑道:“叫我祢祢就好,若能蒙你唤一声姊姊,就更妙了。我旁边这位看着就很慈祥的大姊姊是阿松,你俩也拉拉手。以后不是外人……”

    祢祢比我大七岁,人们也唤她作“宁宁”,在尾州乡下一个名叫朝日村的小村庄出生。她生父是信长家的武士,生母名叫朝日,是杉原家的次女。早在幼年,宁宁和妹妹就被送到姨母“七曲殿”身边抚养,她姨父是信长家的弓箭手,所以她相当于生活在信长家。宁宁的幼年经历和利家夫人阿松有些相似,同样过早离开亲生父母的回忆也许正是日后二位夫人成为亲密好友的前奏。

    十三岁那年,宁宁遇到了决定她命运的男子,二十六岁的步卒兼杂役藤吉郎,并与之结婚。藤吉郎出身微寒,宁宁与他的生活十分贫苦,以至于时常需要向隔壁的阿松借东西。

    比宁宁大一岁的阿松出生于尾州海东郡,生父在信长父亲手下当主计,属于信秀家臣。她父亲在太原雪斋围攻三河安祥城的战役中阵亡。由于母亲改嫁,阿松被送到母亲的姐姐长龄院的夫家前田那边,被利家的父亲利昌收为养女,从此与利家以兄妹的身份生活在一起。利家十五岁就出仕信长,以知行五十贯为俸禄。利家元服后,十一岁的阿松嫁给他,世称“芳春院”松夫人。阿松容姿美丽,开朗喜欢交际,而且爱好读写书画,和歌和武艺都兼备。在危难关头亦能挺身而出,也不失为“女中豪杰”。

    阿松和藤吉郎的妻子宁宁不仅老早就成为邻居,在信长的军营中亦是近邻,两人经常隔着“一道木槿的绿篱”聊天,关系十分亲密友好,为以后利家成为秀吉麾下“五大老”之一也奠定了人脉基础。

    阿松十二岁生下长女阿幸,十五岁生下长男利长,利长后来继承了前田家。利家的父亲利昌在桶狭间战死后,本来是由利家的长兄利久继承前田家族,信长却命令利家继承前田家业,利久被迫离开尾州荒子城,利家遂为家主,阿松的地位也随之提高。阿松二十五岁时又生下三女麻阿,又称“摩阿姬”,此女以后做了秀吉的侧室。利家三女摩阿姬由于成为秀吉侧室,尊称为“加贺殿”,秀吉死后改嫁公家万里小路充房,作为正室。

    阿松二十七岁又生下四女豪姬,此女成为秀吉的养女,并在以后嫁给他的养子“五大老”之一的八郎秀家。豪姬性格坚强头脑聪慧,在关原大战前后始终不屈服于家康,由此亦可窥见其母的教导与典范作用。豪姬出生的同年,信长之女永姬出生,她七岁嫁给十九岁的利长为正室,亦即以后的玉泉院。永姬生母是谁,人们一直说不清。有一说法是信长与其妾生驹家族的吉乃属于同宗的生驹氏之女所生。

    此后阿松一直忙于继续给老公生养孩子。她三十岁又生下五女与免,但是这个女儿只活到十五岁就去世了。阿松三十一岁又产下二男利政。阿松三十三岁又生下七女千世,此前有一阵子她实在撑不住,就暂且让侧室给丈夫生了个六女阿菊。

    利家满脑子就想着挣钱养家,打仗时也在拼命敛财,阿松总是半开玩笑的劝诫:“不如只带金银,把枪扔掉好了……”人如其名的利家非但没听进去,甲胄柜里更是多了个算盘。

    阿松慈祥地拉着我笑觑道:“宁宁先前还说要张罗着帮你找个好住处呢。犬山殿这里住得怎么样?”

    我早就听闻宁宁很有才干,一直在帮多次远征的秀吉处理家中事务,运用自己善于识人的长处推荐给秀吉很多人才,并且极力帮助他们排忧解难,从照顾家小、到收养小孩,什么都干。她抚养清正和正则这两个小辈成长为名将就是例子,所以后来在她荣尊“北政所”的时候,身边围绕着一批与其说是忠于秀吉、毋宁说是忠于宁宁的将领,但是基于个人感情的原因,她所重视的武将大都为家乡尾张出生。

    而秀吉不同,他这方面有信长那样的用人器量,从来不拘一格。而且秀吉很会笼络人,加上有许多信长的亲族和旧部后来都纷纷来投靠他,渐成大势。秀吉就任关白之后,按照惯例,关白的正室夫人被称为北政所。天正十四年,秀吉被赐姓丰臣并就任太政大臣,被尊称为“太阁”。此时宁宁也晋升为从一位,成为实际上地位最高的女性。她的名字也和其他贵族女子一样备受尊崇。直到后来我打破了她这个“独尊”的地位,也成为“从一位”、晋身于神阶之巅,并以“元和偃武”终结了她家的“天下”。日后由奶妈阿福出面逼宫,迫前久大人之女儿所生的皇上退位,推出我们家的曾外孙女登极成为女皇。

    江户时代的儒学家曾说过这样的话:“北政所的才气,导致了丰臣家的灭亡。”家康生前也表现得十分尊敬这位太阁夫人。庆长五年的关原大战,世人皆称北政所其实真正支持的是家康,人们认为秀秋的临阵倒戈,也是早就受到了北政所的启示。关原之战家康胜利后,庆长十年宁宁出家,号高台院,家康在京都东山的山麓专门造了高台寺,供宁宁静修。她在里面未必只是安心隐居,家康决意围攻淀姬之城前,曾去拜会宁宁。淀姬是秀吉亲生儿子秀赖的生母,而北政所却没有生育子嗣。淀姬的势力曾经给北政所造成了她以为的威胁,然而最后城破家灭之时,就连只有八岁的秀赖之子国松也被捕杀,茶道哲人古田重然因收藏国松被怀疑是丰臣家族内应亦遭幕府下令自尽。秀吉之墓以及在京都供奉秀吉的祭祠也被幕府破坏。家业彻底灭亡,北政所宁宁由而悔恨,从此埋怨家康“无情”。

    家康的好朋友兼智囊正信曾有感触的说:“真正有才干、有见识,应该能帮着兴家,而不是有能力毁家。”尽管他们认为宁宁虽有才干,却缺乏见识和器量,尤其是真正的大见识,显得其度量与身份地位不相称。不过宁宁仍然称得上是个颇具豪侠气质的女子,早年她不只帮过丈夫秀吉走向成功,还热心帮助不少人。她一直待我很好,直到许多年后,就算她对家康的“绝情”有怨言,也仍能与我推心置腹。毕竟她能看出来,在那个家里,也就只有我还对信长、秀吉他们这些人依然念旧。

    “我们家人就是念旧,”一个四方脸的妇人掰着花生壳儿,微笑说道,“多远都跑回家乡过节什么的,我家那口子也是从来不拉下。”

    “这位是长秀的正室桂峰院,”粉脸妇人伸着团扇指给我瞧,引见道,“亦即深光院殿。她是我家大哥信广的女儿,我们那位当家兄长收她做养女。他还有个养女便是已故的胜龙院殿,本乃远山家族景任的女儿,嫁给胜赖为妻,生下信胜。”

    我裣衽施礼,逐个拜见。其中还有谁,一时记不周全。妇人们都很热情,就像家里来了个新姊妹一样,拉着嘘寒问暖。我也帮着掰花生壳儿,问要用来做什么。阿松笑道:“吃法无非那几样,水煮或煎炒,除非你还能变出新花样。”

    “花样也不是不能变,”我想了一想,问道,“刚才那些面条拿来做什么的?”

    粉脸妇人说道:“午后煮面吃。那谁还带来些芝麻,用油煎芝麻和花生碎末浇撒在面条上搅拌着吃,怎么样?”

    我微抿笑涡,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吃。”粉脸妇人瞧着我:问道:“你们那里吃法是什么?”我问她们:“有没有糖?”妇女们都吃吃的笑:“没糖吃,这日子还能过吗?我们从小就爱吃糖。”

    “有糖就好弄了,”我便挽起衣袖,请她们将研碎的花生与芝麻一起放在糖水里搅拌,并且将面条拿去蒸过,弄干里面的水,再同糖拌花生和芝麻一起放进锅里翻炒几下,随即勺每人一碗,请她们尝味。不出所料,妇女们惊赞,“好吃!这就是你们甲州的新花样吃法吗?”

    “只是我的花样吃法。”我捧碗试味,咂着嘴转望庭后廊外,心下暗惑,“那厮躲哪儿去了?”

    “后面哪有谁?”粉脸妇人吃着甜面,见我往廊外张望,便笑道,“刚才我们突然涌进来,没看见屋里还有别的人影。只是后边的院墙外有些轻微异响传来,大概不知哪家的顽皮小孩儿又爬我们院墙乱摘树上东西,匆促中似乎摔了……别理他们,这里小孩儿都顽皮。我家信益从小到大也没让人省心,早晨我让信益留在家里侍候你,他溜去哪里啦?是不是又跟三斋去玩了?”

    “三斋他们一早就去报恩院那边不知玩什么,”有个红鼻妇人说道,“好多小孩儿在那院。男孩儿们几乎全在那里,小姐妹们也不少,除了报恩院殿在嚷嚷以外,主公几个女儿诸如五德、阿秀、永姬、三丸儿、阿振、鹤姬她都在那边玩耍。不知冬姬回来没有?”

    “刚才你们路过塘边的大院听见没?”一个扁嘴的妇女笑道,“含笑院殿、月静院殿、长荣寺殿、秋悦院她们那边一早就摆了好几桌牌局。除了那班老夫人们,我好像还听到慈德院殿的声音了,她怎么也到那边跟老太太们一起张罗?”

    妇女们七嘴八舌、家长里短了一阵,有个瓜子脸模样的妇人从身后捧出牌匣,让另一个凸额阿姨帮着摆好牌局,招呼道:“牌会了、牌会了!先玩一会儿牌,过会儿我们再摆弄茶会。有时间剩余还可以弄一弄花会。”宁宁摇头道:“这一铺牌,你们就玩到昏天黑地了,哪儿还能有茶会花会?”

    阿松陪粉脸妇人到牌局那边坐看,转面见我在旁奉茶伺候,就招手道:“你也过来学着玩。”粉脸妇人笑眯眯的说道:“不会几手,男人们出门征战的日子,咱们留在家里会很难熬喔!”我被拉过来打了一会儿牌,粉脸妇人在旁指点道:“你手气不坏,大胆打,输了算我的。”

    “堕落啊,”有乐伸着头往门里瞅,唏嘘道。“一来我家就堕落到跟她们玩牌了。”

    “咦?”妇女们眉花眼笑道,“长益,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我路过这院,听见里面充满堕落的声音,”有乐从门廊外伸头而入,探觑道,“顺便进来看看你们在搓啥牌。”

    “你不是顺路吧?”妇女们眉飞色舞道,“你留下个如花似玉的妞儿丢在我们这儿,就不怕被什么东西叼走了去?”

    “不担心,”有乐在门边笑觑道,“有你们在这儿开牌局,从来鸡犬不宁,就算院墙外有什么动静,也无非只是鸡飞狗跳。”

    “刚才是不是你在院墙后面摔啦?”妇女们笑问,“先前我们涌进屋时,听到好像有个人在后院那边墙外摔了。”

    “正如你们知道的,”有乐从后边伸头来看我的牌,说道,“我不干翻篱笆或者爬墙头的事情。子不立于危垣之下,是我的人生守则。咦?你这牌都‘糊’了……”

    “‘糊’什么‘糊’,又不是打明朝的麻雀牌,”妇女们纷纷推他出去,笑骂。“你不要来搅局。”

    “晕,这里美女太多。”有乐挣扎道,“真受不了你们……”

    妇女们打趣道:“你去跟卖鱼那个利休玩吧,不要装作愿意在这里陪我们。”

    “不是卖鱼,”有乐啧然道,“是卖你们爱吃的咸鱼。冲茶只是他业余的爱好,然而能把业余的爱好玩得这么好,值得大家仰慕,而不是取笑。”

    “那你还不赶快去找他玩,记住顺便给我们捎带些咸鱼回来拌稀饭吃。”被妇女们纷往外推的时候,有乐犹自挣扎着伸手拉我,扒在门边说道,“其实咸鱼拌干饭也很可口……”

    我跟他出来,问道:“你真要去京都找利休?”有乐拉我之手,跑出门廊说道:“想去。”我忙跳过来挨近他身边说道:“带我!我想跟你去。”有乐摇头叹道:“别撒着欢儿蹦过来,我想去也去不成。他们不让去!说没恒兴陪伴,不许我出外。你呢?”我小声说:“这会儿周围好像没人跟着我,咱们一起溜出去玩?”

    宁宁跟在后面,见我们要往庭院外跑,蹙眉说道:“你俩不要四处乱跑了。”有乐转头问道:“秀吉去哪里了?”宁宁哼了一声,摇头说:“别问我,不知道。你俩别往园外跑,最近听说外面不太安全……”有乐拉着我奔出院门,说道:“不去远处,就只在园子里四处逛逛。祢祢,你别让清正、正则、长泰他们跟着!”

    宁宁在后边说道:“我偏让清正、正则、长泰他们跟着,并且还要再加上我义弟长吉,帮着一起看住你们。”

    有乐见树荫下摆放的矮茶几旁有人起身,连忙拉着我往另一边走,说道:“长吉是秀吉的连襟,宁宁这个义弟很听她话,看来要死跟着我们了。他父亲是安井那边的重继,却把他入赘给土岐氏支族浅野家族的长胜,改姓浅野。长吉跟随岳父长胜成为我那位当家哥哥的弓众。但他其实最听宁宁的。”

    走了几步,他突然转头,纳闷地问道:“正则,你眼窝怎么黑了一边?”后面一个跟随的扁脸小子捂着眼窝,闷声回答:“挨打了呗!外边很不安全,昨晚我守夜,出来尿尿,在后园门那边被人打了一拳就跑……”

    “他踢球的,你该见过啦?”有乐向我笑觑道,“正则的父亲也叫正信,然而姓不同,他家是以地名为姓。他爸爸在我们尾州乡下专门做桶的,他母亲是秀吉的叔母或阿姨。他家自称祖上出身平氏。有时又说是藤原氏。还有一说,声称出自清和源氏。一个箍桶匠的儿子,能够被传说出这么多出身,也真是难为那些家谱编撰者们了。真会掏祖脉,挖坟都没有这么挖的……咦,你被谁打了?”

    “我拿的灯笼昏暗,看不太清。”扁脸小子闷声回答,“而且我当时很困。园外不知何处跑来一堆流浪汉聚坐在树下那边,我迷迷糊糊走进树丛,似乎尿到谁脚上,突然挨打。”

    “你回想一下,”旁边一个小姓询问,“那个人有什么显着特征?若能辨认模样,回头帮你报仇……”

    “想起来了。”扁脸小子回忆道,“那个人耳朵上似乎有苍蝇沾着。这个显着特征好不好认?”

    有乐闻言失笑道:“然而那只苍蝇飞走,不就没特征给你认人了?”

    正走之间,闻听后园那边有些喧哗。

    有乐问道:“谁在外边大呼小叫?”一个小子跑过来说:“后园门口来了一堆外乡人跪着,任凭驱赶,说什么也不肯走。”

    门外跪着的那帮戴草笠披麻衣之人里头,有一人说道:“我们是东海旧臣。跟随雪浮大人前来伺奉已故义元公的小姐。”

    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仰着脸说道:“义元家没有小姐在这里,你们走罢!”

    门外那些跪伏满地之人纷纷摇头道:“见不到我们家小姐,无论如何也不走。”

    “领头的是谁?”一个山羊胡须之人在门边冷哼道,“休要乱声喧嚷,叫领头的出来说话。”

    “吉晴,你和正家在这儿且拦住他们问话。”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昂着头说道,“我先回园子里去。问完话打发他们走,每人给些盘缠,各回各家。东海那边的事情跟我们无甚关系,让他们找家康。”

    有乐在我耳边说道:“山羊胡须家伙名叫吉晴,是秀吉手下的带刀先生。与我家属于乡亲,生于尾州丹羽郡,幼名仁王,是我家部将泰晴之子,我哥让吉晴归入秀吉麾下领一百石,由于吉晴忠实稳建的性格与才干成为秀吉重用的股肱之一。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名叫正家,以长束为姓,出身尾州,亦属我们同乡,很早就当了长秀的近臣。此人精于算术,作为内务专才,从事土地丈量、建造城池,以及理财等事务。很能干,号称‘大藏正家’。”

    门前一人微抬起头,说道:“在下泰平,奉雪浮大人之命先至此守候。”

    一人从门口石阶旁伸出杆棒,将他的头又按低下去,低哼道:“守候谁?”有乐在我耳畔悄言道:“伸棒那人名叫一氏,自称出身中村家族,其实他生于近江甲贺的泷家,原名孙平次。他出仕于秀吉,属于甲贺世家高手。”

    “自然是守候我们家小姐,”门前那人又不甘的抬首,倔强地说道,“不然还能有谁值得守候?”

    “不是还有氏真吗?”山羊胡须之人蹙眉道,“怎么不去投氏真?却聚到我们这儿喧闹?”

    “氏真公子抛弃了我们,”门前那人红着眼圈说道,“我们早就不认他了。挂川之战,我们家死了多少亲人,他却自己跑掉,留下我们死守城池,宁可舍弃家业,从此不顾而去……”

    “你叫泰平?”山羊胡须之人问道,“东海军师太原雪斋旗下宿将泰能是你什么人?”

    “是在下的祖父。”门前那人转觑一眼身边的麻衣少年,回答,“旁边这位是我兄弟泰明,后边那位大个儿乃我们堂兄泰定。”

    “泰能的后代?”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闻言转觑道,“我会过你们先人,当年他跟随义元的军师、东海智将太原雪斋和尚,在‘安祥之战’我们交过手。你们有他半分本事,就不会沦落到流浪乞讨了!”

    门前那个名叫泰平的年轻人大声说道:“我们不是来你这儿流浪讨饭,见不到我家小姐一面,任凭你等怎生出言羞侮,我们也不会离开。连日还将有更多东海旧人纷纷前来,挤破你家门!”

    “无礼!”门口石阶旁那人伸来杆棒,按他脑袋。名叫泰平的年轻人抬手格开,这时有只苍蝇嗡一声飞来,栖落在他背后的大个子壮汉耳朵上,旁边有个黑眼圈家伙啧然道,“你这只耳朵流脓了,整晚有蚊蝇萦绕,吵到我在草丛里睡不着,眼圈更黑,就跟画了烟熏妆一样,看到没有?”

    没等我看清,扁脸小子从有乐身后发一声怒叫,飞扑上前,挥拳乱打那个耳朵有蝇的大个子壮汉,却嘭一响,他又飞了回来,从有乐头上跌掼而过,撞落树丛里。

    “放肆!”门口石阶旁那人伸杆棒抽向耳朵有蝇的大个子壮汉,却刚搠出就被旁边跪着的一个破笠遮额之人抬手抓住杆梢。石阶旁那人翻腕从杆棒里拔出狭长之剑,刺向破笠遮额之人。山羊胡须的家伙在门边唤了一声:“孙平次,勿要伤人性命!”

    但见去刃奇疾,堪堪刺近破笠遮额之人面前,那人从笠影下抬手合掌,夹剑在掌间。石阶旁那人推刃不动,急欲收刃也拉不动分毫。变换数招之后,剑柄忽随嗡震之势,从他手中晃脱离握。

    石阶旁那人满脸难以置信之色,看了看破裂流血的手心,失声惊问:“什么手段?”

    山羊胡须之人伸手悄按其畔一个挺身欲出的家伙肩膀,微微摇首,默望破笠遮额之人合什夹剑的身影气势,似是想起什么,不由瞳孔收缩,面颊搐动几下,沉哼道:“无刀取。”

    旁边那人闻声变色,悄问:“莫非竟是‘石舟斋’到了?”

    “不像,”山羊胡须之人眉头紧锁地望着门前破笠遮额的影廓,微摇头道,“此人显然比宗严年轻许多。”

    我身后有人叫唤道:“快看空中好大一只飞鸟,是不是传说中雪斋禅师留下的那匹远州之鹰?据闻它原本来自大山冢的古坟一带……”有乐失笑:“鹰哪能活这么久?”随即脸颊覆下黑影。众皆抬头惊望,只见天上有翼影飞掠,盘旋回翔之际,往每张仰望的脸上晃投一道阴影,疾划而过。未待看清,又隐入苍梢之间。
白领情缘美丽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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