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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侯,仍镇荆州。他讲武备战,兴建学校,督修水利,时人称为‘杜父’。晚年奉召回朝,拜司隶校尉,于太康年间与向雄相继去世,终年六十三岁。贞观二十一年,唐太宗诏令历代先贤先儒二十二人配享孔子,其中就包括杜预。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并为他们设庙享奠,当中又包括杜预。宋朝依照唐代惯例,为古代名将设庙,七十二位名将中亦包括杜预。北宋年间成书的《十七史百将传》中,杜预亦位列其间。虽说百姓歌颂他为‘杜翁’,但在灭吴战争中,吴人最恨杜预,主要是因为他善于用兵,常常给敌人以致命打击。杜预有瘿病,吴人就给狗脖子上戴个水瓢,看见长包的树,写上‘杜预颈’,然后砍掉,借以发泄对杜预的仇恨。不过世人以为杜预本身没有什么武艺。《晋书》本传讲,他身不跨马,射箭不能穿透木札……”
“他不善骑射,”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旁咕哝道,“由于脖肿,从前常被人拿东西掷着玩儿。顽痞之辈还用弹弓和竹箭追着射他,以此戏谑寻开心,杜预苦不堪受,自小便磨练手上功夫和身法,发誓再也不让人射到他……不过这只是传闻,你们别再乱射了。向雄说他脖子上那个肿包一破就死。”
楼郭上边立起盾牌,我见其间有许多强弩伸出,纷欲往这边回射。正感不安,有乐忙催:“大家快跑,好多箭要射过来了。”众人纷乱走避之际,但见火光中弓箭搭弦,排弩齐瞄,那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转身加以喝阻,青冠锦氅之人亦命弓弩手先且引而不发,放我们仓促跑离楼前。
我跟随信孝后边跳跨拦马栅,听到信雄发出一声嫩叫,绊栽在地,我返身扶起,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赶紧溜,楼上发生了争吵。他们闻报邓艾的部下要赶去拦劫囚车,欲救邓艾回来主事。卫瓘慌了手脚,认定眼下对他威胁更大的是邓艾,而不是势如落水狗的钟会。卫瓘忙跟田续说:‘你可以为此前曾在邓艾那里所受的耻辱报仇了。’田续也认为钟会及其残部已成过街老鼠,万一邓艾回来问罪,大家全都有份陷害他,难免要吃不了、兜着走。因而田续闻言惶恐不安,连忙率领部众赶去截杀邓艾。”
眼见迎面又有几排拦马栅横阻在街道上,信照拉开宗麟所骑的马,另外觅路而行。我们跟在后边,转瞬遭乱兵涌来冲散。穿条纹衫的小子拿一把烟花炮仗点燃抛射,亦无济于事。有乐忙道:“一积,还有没更猛的,快拿出来用!”穿条纹衫的小子从腰后掏了掏,摸出个黑黝黝之物,点燃引绳投向乱兵,随即喊我们快跑,咧开嘴道:“给他们见识一下我自制的滚雷,前次炸塌了整片屋敷,这个东西厉害,不一定会爆,但它爆起来不得了。”
有乐啧出一声:“不一定会爆?那你拿它出来有何作用……”忽见乱兵把黑黝黝之物踢了回来,我们惊呼而避,穿条纹衫的小子连忙勇敢地上前,提足正要去踢,却见火引已燃短将尽,瞅了一眼,嘴为之喇,转身急奔。
我拉信雄躲去巷里,听到街上轰一声炸响,震得房塌瓦飞,身后墙坍半边。穿条纹衫的小子跌撞过来,不顾焦头烂额,咧开嘴说:“看见了吧?威力很大……”有乐从藏身之处冒着烟爬出,伸足踢他,恼道:“这个东西差点儿把我们全干掉。你看宗滴骑的那匹马飞到楼上去了!”
随着一面飘落的魏旗荡坠眼前,只见那肿脖子的儒冠文士穿过满街弥漫的烟尘走来,招呼道:“不想死就往这边,随我去跟向雄会合,趁田续他们忙于对付邓艾的部众,咱们走水路搭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宗麟撑矛忽至,扬手甩巴掌,从后边搧他帽飞,冷哼道:“刚才干嘛为卫瓘接箭?”有乐转面愕觑道:“咦,你怎么还没死?”肿脖子的文士拾起儒冠,拍了拍灰土,叹息道:“时下城里群卒无首,诸将纵容部下肆虐祸害民众,能说上话的只剩卫瓘一人。若连他也完了,益州百姓还有救吗?”
有个秃头老者坐在街边瓦砾堆上,垂目看着废墟中一户人家大小尽皆遭戮的尸骸,黯然无语。随即起身自去,肿脖子的文士复戴儒冠,跟随其后,朝我和信雄这边招了招手,催促道:“向家的人在江边备有船只,快带那些小孩跟我们走。休再迟耽,更多乱兵要杀过来了。”
有乐忙问:“钟会呢?”随着小珠子晃闪在前,信照牵骑寻至,仰头看楼上,问道:“上面怎么会有一匹马?”长利憨望道:“我还以为是宗麟大人乘的那匹……”宗麟啧然道:“我那匹坐骑腰股受伤不轻,跑没多远就跪倒不起。我便下鞍另找一匹,没留神跟信照失散了,还好他自行寻来。”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倒也不一定靠自己便能找得着,你看谁闪在前边?”
小珠子晃闪过来,忽又急避不迭,转离长利之畔,到我后边嘀咕道:“还是离那个匣子远些为妙。有了它在,我怕你们未必能穿越得成。那里面的东西让我很多门道都玩不顺溜了。看看你的手,还能挥出什么花样来?”我抬手自觑,见朱痕不显,难免纳闷道:“怎么搞的?”
有乐往沿街奔逃的人群里乱觅着问道:“钟会在哪里?有谁看见他让那群魏兵簇拥去哪个方向了……”信照拉住他,摇头说道:“先前我看见他们似乎往宫墙那边避去了,后面有一大堆人追杀。你别去!”
没等听完,有乐便挣身挤入人群。我忙跟随其后,混乱中被跑过的人踩到脚,吃痛叫苦。
但见碎花土布之影穿过慌奔的人丛间隙,急移而近,连鞘抡刀挥打,扫翻数人,追击踩过我脚的那个家伙,撂倒在地。我捧足叫唤:“有乐,你在哪里?我快走不动了……”恒兴顾不上揍人,闻声忙至,扶起我就走。我要挣开,恒兴皱眉说道:“不要跟有乐乱跑,他敢去那边就死定了。人各有命,我们帮不了古时候的谁,他不懂得爱惜眼前人,却去枉然追逐已逝之史尘……”
孙八郎扫开冲撞过来的人,抡戟叹道:“家国沦亡,兵荒马乱的情景,又使我不禁想起若狭旧领遭战乱殃毁之时,爱妻遭掳,我身不由己,却无力救她于乱兵之中……”我瞥见衣袖有涕淌沾,仰面一瞧,孙八郎骑马挤在我旁边,似自触景生情,泫然涕落。
眼见一大条浓涕居高临下,悬垂在我们头上,恒兴拉我忙避,皱眉说道:“这里很危险,快跟我走!”我边挣边问:“去哪儿?”恒兴拉我往人群外挤去,口中说道:“罗马。”却撞到信孝他们迎面而来,长利憨问:“恒兴,你脸怎么了?”
信孝闻着茄子挤在旁边说道:“莫非你忘记日前他在我们清洲那边的戏棚里着了人家的道儿,脸被搞到啦?”长利咋舌儿道:“烂掉没有?”信照从旁边伸手揭下碎花土布,瞅着说道:“好像没什么事,就是微有些肿。不过恒兴脸上本来就疙瘩多,不仔细看不出或许有些浮肿……”信孝以茄子触碰几下,端详道:“疙瘩多,是因为他以前脸上长过许多青春痘,后来不青春了,又继续生粉刺……”长利凑觑道:“他脸粗。我一向觉得恒兴是我们家脸皮最粗糙的那个,没有之一。”
我拿头簪戳了戳,察看道:“就跟橘子皮差不多。”高次挤过来,以伸缩不定之剑轻扎一下,说道:“让我想起陈皮。”小珠子挨近面颊巡视,嘀咕道:“里面有虫的。”长利吐舌儿道:“真的?那怎么办……”小珠子眨闪道:“让我抽一下,看虫子出不出来?”说着便晃伸一只手影,霎展变大,啪的掴脸。待小珠子隐去手影,长利憨觑道:“好像没虫出来。”高次抬手说道:“让我再抽一巴掌试试……”恒兴恼火推搡他们,这时我听到有乐在前边大叫,连忙挤去其声传来的方向,众人顾不上围观恒兴之脸,亦纷跟随而往。
犹未寻近,蓦听有乐又发一声急呼,我不安道:“他好像在前边有事。”
究竟手足情深,长利他们闻皆着急。信照见挤不过,倏地拔身高蹿,抬足旁蹬,连踹数人,籍势腾空纵起。我伸手说道:“带我一起!”信照握腕提躯,拽我腾越往上,脚蹬巷墙,曳转之间,飞跃向前。恒兴忙拉碎花土布遮脸,也跟着拔足窜纵,踩过多人肩头,奔随在后。
我听到信雄发出甜嫩的惊呼,投眸遥见巷子前方有几个哭丧脸的乌衣家伙拦着有乐,另外两个老媪模样的垂眉耷眼之人拽信雄欲离。
信照先放我下来,随即撩刀前掠,往人丛间疾走了个“之”形。有乐旁边那几名哭丧脸的乌衣家伙纷倒,两个老媪模样的垂眉耷眼之人捧起信雄迎向刃芒,迫使信照不得已收刀后掠,就势踹开墙边两个持矛欲搠的乱兵,旋身荡刃斩翻道口一骑当先之将。我抢上前去,悄施记忆里小僧景虎传授的步法,晃近老媪装扮的家伙旁边,冷不防探手拉住信雄。没等拽他过来,其中一个垂眉耷眼之人猝然探爪抓攫我咽喉,一捏倏紧之际,颈后刀光洗练般削过,顷间身首分离。
另一个垂眉耷眼之人拎起信雄迎向刃芒,又要故伎重施,恒兴出刀迅若银虹饮雪洗川,先已斩颈斫躯。
我拉开信雄,瞥见恒兴收刀回鞘,垂发一绺,飘晃在额下,颔首低目,侧立于畔,蹙眉道:“佩刀筱雪,不饮鼠辈之血。这个例破了!”
未待我出言提醒,恒兴背后撞来一骑,挺戈忽袭其脊。恒兴似是拔刀不及,但见孙八郎策马冲至,抢先抡戟飞搠,当胸戳那员骑将于马下。
惊尘溅血之间,信照掠刃旁略,往一排推涌的盾牌上腾挪而过,撩刀削落数人脑袋,旋即发足连蹬,弹躯回落巷口,避开掼落坐骑之将,瞥见孙八郎飒然收戟,顺势撩起马缰甩给恒兴接住,信照看出手段,不禁赞了声:“若狭孙犬殿,果然不愧为武田旁支。北宋的杨家枪法,传承到你这儿已臻化境了!”
孙八郎自伤身世,斜提长戟,垂涕道:“真才实学有什么用?历来人心鬼蜮,世间伎俩不断。浮沉起落,并非全凭真本事。你们别以为痛打了些司马家族的爪牙,世道就会变好。恶势力从来存在,而且无所不在。无论何时何地,哪儿都有。我岳父高吉虽然疯疯痴痴,可他生前看得透彻。我丈母娘京极玛莉亚逼他受洗的时候,我在旁边听见他说人心就是恶魔,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前边喊杀声骤,有个秃头汉子被乱戈按躯压踣于地,犹在刀下抗声说道:“司马家族阴养死士何止三千?任凭鼠辈再怎么扮作百姓鼓噪起哄,也洗不白你们主子的罪恶!”哭丧脸的乌衣家伙围在一旁喧嚷道:“我们是真的百姓,帮着劝和止争。只要你们肯乖乖跟司马公相向而行,就能指望升官发财。至于鹬蚌相争,究竟谁获得利益?没啥好评论,司马家看法就是本人看法。但我们没有袖手旁观,不去火上浇油,更反对趁火打劫。”
孙八郎摇头说道:“回去告诉背后的主子。你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的人;你可以在所有的时候欺骗一些人,但你不能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所有的人。”小珠子冒出来嘀咕:“他怎么晓得这番话?”我转面惑问:“什么?”孙八郎浑没理会,无精打采地策马冲撞,伸戟上前扫开乱戈,逼退一帮哭丧脸的乌衣家伙,信照撩刃斩翻几个乌笠刀客,扶起受伤的秃头汉子。
有乐挤过来询问:“有谁看见钟会在哪儿?”宫城方向有人大叫:“发现钟会了!快随我去杀他……”
宗麟骑马而至,闻声张望道:“那个大喊大叫的青头小子似是胡烈之子胡渊。看样子他急着去杀钟会,宫墙那边很拥挤。”有乐忙从恒兴手中抢过缰绳,爬上马说道:“我不是来看这一幕的。”信照瞅见宫城下乱兵密集,不禁惊啧道:“咱们冲不过去,要不就试下重新穿越到稍早些时候看看能不能够抢到先机?”小珠子转出来嘀咕道:“我看不行的,那匣子里面有个东西可能会让我们穿越不成。”
穿条纹衫的小子爬上高处,拿着一个黝黑之物冒烟咝响,说道:“我丢个‘滚雷’过去把他们堵塞的路炸开。”长利也攀援而上,翻往垣头说道:“咱们可以试试从高墙上走避密挤的人群。这片千檐百瓦,几乎都是相邻或紧挨着的。”宗麟转头看见有乐从马背上爬往巷墙,而我亦攀垣跟随,他忙在后边提醒道:“不要爬那么高靠近,当心被人一箭一个射下来。”
信孝跟在后面,边爬边说:“那边危险,不要过去!”穿条纹衫的小子捧起手中咝咝冒烟之物,伸到他面前,咧开嘴笑道:“我这儿有个东西更危险呢。”有乐见火引子急速减短,惊催道:“你还等什么?赶快扔!”
穿条纹衫的小子充耳不闻,咧着嘴愣看我们惶恐的表情。我在旁边不安道:“引绳快没了。”信孝扭住穿条纹衫的小子,有乐趁机要抢冒烟之物到手,穿条纹衫的小子挣扎着扔出,长利转头憨望,头挨了一下,懵然倒在巷墙边的瓦脊上。
眼见冒烟之物掉落人群里,却离不远。有乐连忙拉我踏瓦急跑,慌叫:“大家快溜,要爆了!”然而我们奔出甚远,那东西并没动静。穿条纹衫的小子纳闷道:“没爆?”正要走回察看,人群里轰然炸响,好多兵器、盾牌、鞋帽乱飞,随着剧烈的烟焰激绽,在空中起起落落。
穿条纹衫的小子飞撞过来,砸到有乐背后。他们几个翻滚作一堆,我也跟着摔落。只觉身子沁凉,似乎掉进水池里。粼粼水光波漾,映闪许多火把之影散布四处。我湿漉漉地爬上水边,但见楼墙下的护城河一片殷红如染。
随着钟磐击响,有个充满肃杀的声音回荡四周,浓霾密布,烟雾迷暗,不见何人说话。“我就是正义,我是背叛者的报应。必让背叛者遭到惩罚。”
那个沉雄的声音浑如黄钟大吕,阵阵撞捶耳鼓,劲摧心头。“魏国正在衰落,最黑暗的年代即将降临。礼崩乐坏,道义无存。谁将殉道?”
“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你们来的,而我挡住了他们冲向你们的路。”我转头乱望,没看见谁在发话。“在我做这件事之前,我生活在奢华之中,我拥有一切。”
“值此多事之秋,我要为你们而发声。我是你们的战士,我是你们的正义。对于那些蒙受冤枉和遭受背叛的人,我来为你们报仇,我会彻底颠覆一切。”那个苍劲的声音在众人懵愣中萦荡,良久不息。“还你们一个公道。只有公平、公正的世道,才值得舍身取义,去追求与拥护。”
穿条纹衫的小子爬过来蒙头乱问:“谁在说话?声音很响,我怎么望不见他在哪里……”信孝从水中捞起茄子,拿着闻了闻,说道:“正月刚过,又不是秋天。哪来的‘多事之秋’?说话不打稿子,就会这样……对了,你们有没看见护城河里有好多尸体?”
有乐忙拉我往岸上走避,但见四处死尸堆陈,蚊蝇乱嗡。城楼高处有人厮杀,火光耀闪之间,接连坠躯摔飞,随即掼落一座笨重的大钟,当空砸下,轰然沉堕。
信孝颤拿茄子,仰着头说:“刚才似乎有人在巨钟里喊话,故意把声音放大,伴随嗡嗡回响……”我见大钟砸落,连忙将他推开。钟影溅土扬尘之际,有人急晃而至,将我揪起,窜纵城墙,横掠而过,其疾难状。我正要挣扎,突见信雄也在他手上,不由惊诧道:“你是谁呀?为什么捉我们俩……”
“因为有人要见你们俩。”那人倏忽掠垣急蹿,口中沉哼道,“我要带你们回洛阳。”
我担心跟有乐他们就此失散,急使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之法,甩手挣身欲脱,那人微嘿一声:“小妮子有些手段,不过司马氏乃是世家,有的是手段。南宫、西门、司马、费家,所谓四大世家,撑起这个古老社稷的士族柱梁,最不缺的也是手段。”
没等我听明白,那人晃手改而拿住我后颈,指爪一箍而紧,我顿时动弹不得。瞥见穿条纹衫的小子追奔在后,举烟花欲射,却急点不着。信孝甩出软鞭,拉缠信雄之脚,转头说道:“一积,你忘了刚才掉水过,那些炮仗弄湿啦?”
长利憨扑而来,那人晃身旁移,教他扑了个空,撞到墙上。信孝拉鞭急拽,提醒道:“大家小心,这个家伙好像就是先前藏在大钟里说话的那人,竟从如此高的城楼摔不死,显然是个高手来着!”话未及毕,那人提着信雄盘鞭曳转,扯得信孝踉跄趋跌过来,随即挨一脚摔飞,掼去撞到长利,连同欲避不及的有乐也磕作一团。
我瞥见信照悄至,恒兴亦穿出烟雾奔近其后,有意要引那人分心,便问:“你是谁?刚才为何要说那些话,我还以为有人替钟会喊话呢……”
“钟会再折腾也无非一个悲剧,”那人似觉脊后凛迫,料知有高手追近,脚步不缓,提我和信雄便走,掠垣疾窜之际,冷笑道。“他仍然渴望救赎,却成不了真正的英雄。凭什么要为他说话?”
“那就是为司马昭说话?”我若有所省,移眸说道,“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司马昭和钟会似没太大的不同,或许我理解错了,但我以为他们有些方面差不多,其实想的一样,无非要改变这个世道。”
“你一个小妮子怎能知道司马相国内心所想?”那人提着我和信雄走窜高处,避过孙八郎悄骑蹑随之戟影,冷哼道。“我在他身边这样久,也未必真能明白他到底想什么。以你的伶俐,或许司马炎公子会喜欢。然而你想多了,先前那番话,只不过是钟会宣称举事的说辞而已。我重新高声念给大家听清楚,让众人明白他果真是要谋反,没受谁冤枉。在这场变乱里,司马家没使你们以为的阴谋。无论邓艾还是钟会,实属咎由自取。真正耍阴谋的是姜维,利用钟会的野心,图谋复国。最愚蠢的是钟会,不自量力。真以为杀了自己麾下众将,姜维就会放过他?一个光杆统帅,凭什么自立于益州?”
我实在忍不住,说出猜想:“你是不是邵悌?没想到真有这么厉害……”
“过奖。”那人拎起我和信雄,急避宗麟瞄影之弓,窜往城墙后,口中低哼道,“然而我不是。”
我难免错愕道:“那你究竟是谁来着?”一人微哂道:“他叫师纂,其人性急而少恩。”
随着墙头现出儒冠肿颈之影映壁,提着我的那人荡袖飘袂而落,转栖旗杆上,面色微变道,“杜武库,我知你心向钟会一伙,别忘了你身为司马相国的妹夫,既赶上了成都这场乱局,你敢出手干预,就是忘恩负义。”
儒冠肿颈之人负手楼头,叹道:“你我皆属司马相国身边的人,同为心腹不假。然而行事也要分是非曲直,看清来龙去脉。你初为大将军司马相国的主簿,派你去跟着邓艾伐蜀。为什么?那是因为征西将军邓艾认为蜀国未有挑衅,不宜擅动干戈,援引先哲贤言明确指出:‘兵者,大凶之器也。’他屡陈攻蜀之弊,看法不同。司马相国担心他或有异志,派你去看着他,留在邓艾身边常帮着劝劝。让我到镇西将军钟会帐下,也是这个意图。但司马相国没有教我们故意去陷害谁。我与你分头出了相府,各往邓艾、钟会身边当幕僚。凭心而论,其实他们二位将军对你我不差,明知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并未加意提防,反而推心置腹,诚恳接纳结交。及至蜀亡,邓艾上奏功劳,举荐你领益州刺史一职。他待你不薄,你却与卫瓘、胡烈、田续等诸将勾结,上书诬蔑邓艾悖逆朝廷。由于一向名声好的卫伯玉也这样说,司马相国上了你们的当,还让你押解邓艾父子回京。成都之乱由此开始,祸害始于人心背离正道。你这种行为就是忘恩负义!”
“你尽说邓艾的好话,”拎着我的那人语透怨懑之气,低哼道。“莫非忘记了蜀卫将军诸葛瞻列阵绵竹,我与邓艾之子邓忠初战不利,退还营内,差点被邓艾斩杀之事?我和他儿子邓忠一起被推出帐外,险些人头不保。幸有众将求情,他又逼我和邓忠再去奋力死战,终于攻杀诸葛瞻及尚书张遵等蜀汉首脑……”
“所以说,你就是小人。”儒冠肿颈之人在楼头鄙视道,“这场成都之乱,让奸险小人纷纷露相。他给你机会,使你力战立功,你却反而怨恨他。别忘了当时你无论生死皆是与他儿子在一起,起初你畏战跑回营的时候,和你绑一块儿的那是邓忠!不过眼下说什么也没用了,你有份陷害邓艾,他很快就要回来找你算帐。”
我感到拎住后颈衣领的手似抑制不住地颤抖,那人失声问道:“什么?谁要让邓艾回来……”
闻听袂风荡响,接连有人纵腾掠近,儒冠肿颈之人蹙眉转觑道:“你没听说么?邓艾的部下正赶去拦截槛车,要迎他回成都平乱。日前钟会让你随同押解囚徒返京,你却半路跑开,领着那些‘岱宗’同门自去干私活儿,撇下押送邓艾父子的那些人马,他们能是敌手吗?刚才我听你在那边叫嚷什么报应,邓艾若回来,那才是你们要面对的报应。”
随着拎衫之手颤抖更剧,我忽感身躯震撼,低眼看见有个秃头猛汉在下边抡斧砍桩,提住我的那人扫觑四下里掩近多个光头的人影,顷似变色道:“杜武库,你究竟帮谁?”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负手叹道:“向雄是我的朋友,而你不是。向家的人从来仗义,你这种货色却一贯背信弃义。还问我会帮谁?”拎住我的那人瞅向墙影里晃移而出的提刀汉子和一个头额鼓凸的秃叟从两旁逼近,手梢一紧,不禁瞳孔收缩道:“先前就是他们把我打下楼……”旗杆咔喇一声歪折,霍然倾向楼头。
信照绰刀疾走往上,踏着歪倒的旗杆急攻而至。所持虽只寻常兵刃,一挥却是其迅难当。拎住我的那人似知厉害,没敢直撄其锋,尤其忌惮肿脖子的儒冠文士那边强手云集,并未往楼上退避刀芒,倏地将我迎刃抛出。果然迫使信照不得不移刃转势。
陡见要堕去楼下,我惊忙闭眼。信照扑来把我揽腰抱住,翻离杆外之际,恒兴忙跑到下面张臂要接。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拔出楼垛边一杆旗,急伸而至,让信照探臂抓住,见仍往下滑坠,信照把我先抛上楼头。提刀汉子顾不上拦截那个名叫师纂的大个子家伙,连忙扑身接住我,抱去一旁放下。恒兴在楼下愕问:“哪儿去了?”
我惊犹未定,转到楼垛边正要呕吐,只见信照攀腾而上,不待落足,先问:“信雄呢?”我一时说不出话,唯指数道身影掠移之处。信照绰刀急往,与几个光头汉子各展身形,追向那个名叫师纂的大个子家伙窜纵疾离的方向。肿脖子的儒冠文士飕投手中旗子,飙越众影之间,倏至师纂背后。
那个名叫师纂的大个子家伙反手接住,旗投之势却急难遏止,带躯撞出楼外,霎似借势穿掠更远,展袂一纵便已窜入暗雾浓弥之处。
我听到夜幕中传来信雄的嫩叫,忙寻去看他在哪儿。提刀汉子跑随在旁,指着千檐百瓦纷冒烟焰的方向,从我之畔急奔而过,叫道:“我知师纂要往何处去。”他们皆奔得飞快,一逸而入风中。眼前旗影飘飘,纷扬猎展,我追不上,正自促喘之间,信孝拿着茄子爬上来惑望道:“所谓‘何处’是指哪里?”
有乐攀在歪杆上,摇着破扇说道:“刚才我看到一个宽袍大袖的家伙好像徐少强,从眼前跑过。”信孝拉他过来,然后摇茄说道:“挟持信雄的那家伙吗?我觉得他像林威……”我匆步奔至,停下稍歇时,闻言转望,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倏接一杆飒穿暗雾飙飞而回的旗子,往我额前堪堪抬臂抄住,转面愕问:“谁?”有乐从旗杆前边拉开我,咋舌儿道:“我们家乡那边梨园里演戏的家伙,总之你不认识的角儿,却在吴服街走红过一时。刚才那杆旗谁扔的?”
“还能有谁?”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搁下旗子,面有虞然之色,到楼边遥眺道。“师纂与石苞、裴秀,皆乃司马家的高手。其属‘岱宗’,还有很多厉害的修道同门,恐怕向家的人就算追上了,也讨不了好去。”
“他捉信雄去哪儿?”有乐懊恼道,“我们这伙亦有高手,更不乏宗滴那样的狠人。追到窝里也要揪出来。就是不知该往哪里追?”
“毫无疑问,他们似要捉那小孩儿去洛阳。”肿脖子的儒冠文士负手回觑,若有所思的说道,“先前我曾听向雄提过。本觉匪夷所思,看来还真有人相信了邵悌之言。这样不行,我不能让向雄一家在他们手上吃亏,先父当年遭司马太尉发配,我家倒霉时,向家可没有袖手旁观。我一日三餐都在他们家才吃得上……”
信孝见我面有忧容,便摇着茄子在耳后悄言道:“有他帮忙,定能救回信雄。毕竟着名成语‘势如破竹’便是源自他这里。”
我懵然道:“什么呀?”
信孝嗅茄说道:“势如破竹,语出《晋书·杜预传》:‘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着手处也。’指事情发展形势像劈竹子一样,头节劈开之后,下面各节就顺着刀势分开了。比喻作战或作事节节胜利,势不可挡。”
有乐摇扇叹道:“我们眼前的这个肿脖子家伙,将来成为终结三国历史的低调名将,他是真正的人生赢家。杜预妻子乃是太傅司马懿之女,西晋建立后被追封为高陆公主。杜预的三子杜耽、四子杜尹,分别是唐代诗人杜甫、杜牧的先祖。杜预反对天下安定就要废弃军备的观点,他认为‘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其看法甚得名将羊祜认同。而羊祜亦算他的亲戚,其乃晋景帝司马师第三任妻子羊徽瑜同母弟。羊徽瑜出身官宦世家泰山羊氏,其母为东汉名士蔡邕之女、蔡文姬的姐妹。羊徽瑜聪慧贤德,嫁给司马师后未有子女。以司马师之弟司马昭的次子司马攸为继子。司马师死后,司马攸侍奉羊徽瑜非常孝顺。而向雄跟司马攸交好,晚年更为齐王司马攸归藩之事极力进言,固谏忤旨,起而径出。然后愤恚死去。”
“为免向雄又嚷着欲愤恚而死,”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未顾多听,迳自往楼下走去,摸黑觅路而行,头没回的说道,“我要帮忙救回他提及的那小孩儿。为此不惜杀掉师纂,甚至所有挡路之人。”
信孝跟在后边,闻着茄子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说不惜杀掉师纂?”
“必须杀掉,”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抬手护住头颈,在箭垛旁边挨着墙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人生智慧,要狠。有些事情不做便不做,要做就做全套。师纂是司马昭的主薄,其乃小人,让他活着回去必会污蔑我心向钟会。所以这趟须得确保不让他有命活下来,最好半路上追到就干掉。然后说他死在乱军之中……”
我在后边忍不住悄问:“这趟事态的发展,是不是果然如此?”信孝小声回答:“《晋书》里面有记载,邓艾被钟会诬告,司马昭下令把邓艾槛车押回,师纂也随同返京,路上遇到追杀之兵,结果他与邓艾父子一起被害。他和邓艾遇害的经过历史上有争议,一般认为是卫瓘,也有司马家族御用文人认为从当时情况看更应该乃钟会指使。其实是卫瓘派遣田续去截杀邓艾,遇于绵竹以西,当时邓艾部下已拦下槛车解救,双方遭遇,发生恶战。师纂亦与邓艾俱死。史称师纂极招人恨,死之日体无完皮。究竟谁杀的,史无定论。或许大家都有份……”
我难免不安道:“既有恶战,信雄在那边岂不是处境很危险?”有乐忙催:“那还不赶快去?仍走这样慢……”
“前边更危险。”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拾盾遮挡着说道,“楼下流箭乱飞。”
有乐从他肩后探眼而觑,不时指点道:“下边有马,或可趁乱溜过去抢来骑走。”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摇头说道:“然而我不会骑马。从来坐车,或者走路。”
“哪里有车坐?”有乐叫苦道,“等我们从成都走去绵竹那么远,只怕信雄早都死硬了。到时候你的好友向雄也愤恚而死,看你内不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