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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愣看,有乐摇着破扇傻眼之余,不禁咋舌儿道:“邵家的‘老奶奶术’果然厉害!你看信包竟被搞到中招迷糊了,连烟也顾不上抽一口……”信孝闻茄惑觑道:“她到底有多大来着?”那个眉梢微垂的白净俊秀之人拉扯三髻女童,郁闷道:“她算得是我奶奶,你说有多大?九奶奶自从七岁那年错练了法术,后来就不长大了,迄今大约至少已有二三十个春秋,样子竟没变过。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来都是一地鸡毛……”
有乐忙拽信包,不安道:“这里很乱,到处都是一地鸡毛,咱们不宜久留。且溜为妙!”信包顾不上拾回烟卷儿,点头懵奔。三髻女童踢打白净俊秀之人,挣脱其绊,急追不舍。信包施展轻身功夫,毕显步法迅捷,往人多处跑来窜去。有乐亦拉我跟随其后,百忙中回头一看,三髻女童扑跃愈近。有乐叫了声苦,急催:“信包快跑,她又追上来了!”信澄伸脚一绊,并没碍着,反遭三髻女童一巴掌掴跌,手中袖弩嗖射连发,被三髻女童摆头避过,转身补踹一脚,将信澄踢开。
袖矢飙入玄袍飘袂密集之处,其间数人簇拥花辇,在飘瓣扬撒中穿街而近。车上端坐一个白衣妇人,肩披雪绒般一尘不染的毛裘银氅,靥如寒玉。虽见袖矢飞临,其只瞥目遥视,却似面不改色。向秀挤在人群里迭呼不好:“谁乱放箭?当心别射到羊徽瑜……”
那个宽袖少年晃身移转到花辇前边,抬指拈接飞矢。却漏接一枚,擦颊而过,掠进人丛,直入花辇之内。白衣妇人微抬素手出袖,屈指只弹一下,风轻云淡般的便将飞矢掉转去向,信澄往人群里走避虽快,却被飞矢扎到股后,悄自忍痛不作声。宽袖少年在辇旁拈箭凛问:“何人偷袭?”信澄他们见其目光精严而视,顷似慑然,纷往宗麟背后缩头躲避,几只手却又一齐乱伸而出,指向宗麟。
宗麟见那白衣妇人坐辇而望,不禁皱眉说道:“很显然,他们陷害我。”信澄着地一滚,隐蔽于宗麟背后,以巾掩面,小声说道:“说什么也迟了。这里你最能打,当然要你来扛,我们才能跑掉。”
“不讲道义!”宽袖少年拈箭凛视,另手一伸,攫住信澄面门,倏然抓他过来,冷哂道。“一人做事一人扛,犯不着扯上旁人。”
宗麟抬手欲阻不及,眼见信澄猝已落入宽袖少年掌握之中,不由愕然道:“有这么快?再说一次,他是谁来着……”
“羊琇,”信孝闻着茄子悄言告知,“出身于当时的名门望族‘泰山羊氏’。少年时,便被泰山郡向上举荐为官吏。或因其与钟会交好,镇西将军钟会召羊琇为帐下幕僚,同参军事,其母辛宪英听闻后忧虑地说:‘此前我见钟会出兵,虽然忧虑,但也只是为国而忧罢了。祸难将会牵涉到我的家族,而且也是国家的大事,我实在不得不阻止了。’羊琇便向司马昭极力请辞,但司马昭没有同意。辛宪英无奈之下只好对羊琇说:‘此事必须实行了,你要留心!古时的君子,在家则奉孝于双亲,出外则为守节于国家,担任职务时要慎思你的责任,面对义理时则要慎思你的立场,不要让父母为你感到忧虑。军旅之间,最能令你顺利的,只有仁恕的态度而已!你必须要谨慎留意啊!’景元四年,钟会、邓艾等率军伐蜀,羊琇随军出征。灭蜀后钟会发动叛乱,羊琇直言苦谏,得以保全自身。旋即监军卫瓘等诸将平息钟会叛乱,羊琇返回洛阳,因曾直言劝谏钟会而被封为关内侯。”
“他也在‘成都之乱’那边出现吗?”长利从宗麟肩后伸头憨望道,“先前我们怎么没看到呀?”
“跟钟会去过成都,就是九死一生。”信孝闻着茄子叹道,“钟会帐下幕僚没剩几个活得下来。羊琇潜心学问而有智谋,年轻时与司马炎同门,二人关系亲密,且常接筵同坐,互开玩笑。当初司马昭存心想让次子司马攸继承其嗣,并未立司马炎为世子,而羊琇帮司马炎密谋画策,助其取得储位。由于交情深,羊琇这一生虽因奢侈放恣而犯事,遭司隶校尉弹劾,理应处以重刑,司马炎仍然袒护他,暂时将他免官而已。转眼又让他以列侯及白衣身份兼领护军,不久再次复职。后因司马攸遭构陷放逐之事,羊琇与向雄恳切劝谏,不惜惹恼司马炎。羊琇跟向雄以及司马攸先后愤病而死。司马炎让向匡接掌护军将符,并亲自哀悼羊琇,追赠他为辅国大将军、谥号为威。”
有乐忙阻信包晃袖发铳轰击,说道:“既然他后来能跟钟会和向雄算作一伙,使我突然觉得亲切。那就算了,谁也别射他。尤其是信包,不许你乱拿神机营火器干扰历史脉络……”其言未毕,穿条纹衫的小子已在人群里悄点鞭炮抛投,到处噼啪炸响,三髻女童扑近信包后边欲捉,忽被蹦来炸响的炮仗吓一跳,匆促翻上屋脊。便趁宽袖少年也随众人猝然受惊非小,信照朝恒兴急使眼色,教恒兴撩刀抡劈,将宽袖少年逼退于旁,信照晃刃削腕,迫使宽袖少年缩手拢回腰后,信孝得隙甩出半根软鞭,拉信澄回来。
宽袖少年再次出手,往信照刀上拈指一弹,发出叮然声响,刀头摧飞半截。信照吃惊而退,咋舌不已:“其只信手弹指,竟有这么厉害?”
宗麟背转一臂在腰后悄打手势,蹙眉低哼道:“识相就快溜为妙。我觉得辇车里那白衣妇人似更难缠……”信照忧虑道:“倘若信雄果真落在她手上,就凭咱们怎么抢回?”
恒兴伸刀衅探,虚劈一下,突然由虚入实,急斫宽袖少年之手。信照提醒不及,只见锋刃如雪练掠颊飞撩,宽袖少年摆头避过,抬手晃现三枚玄玉般的指环,箍套于骨节之上,与刀交磕,叮弹而开。恒兴沉臂进击,挺刀削手。宽袖少年翻转掌腕,袖下闪出串串银光烁目的圈儿,叩鸣清越。恒兴以刀抹腕,却又再次磕开。宽袖少年赞了声:“好刀!”伸指拈弹其梢,发出叮一声脆响,刀锋剧震难握,恒兴后退数步,犹感余殛难抗,忙以双手攥握,紧拿不落,脚下仍自倒退,额头青筋暴张,面孔憋紫,口中沉哼一声:“好手段!”
宽袖少年抬手以示,亮出指环,轻描淡写般的说道:“东阿玄玉,胜过奇技淫巧。”不待看清,手又拢回袖内,旋即晃出三串银圈,箍套刀头,就势荡腕摧击,圈环倏竟递增倍加,殛震恒兴踣跌在地。
孙八郎见恒兴似要在那宽袖少年手上吃亏,从旁急挥宝剑欲援。宽袖少年抬臂挥撩,打出连串银光簇闪之圈,层层推涌叠加,倏然从袖影里摧送而去,孙八郎挺剑御击,蓦随一串脆磕悦耳之声,震躯跌退难稳,所持宝剑不意落入宽袖少年撩荡的银圈箍套之内,一收而回,拢回袖下。孙八郎急要上前夺回,宽袖少年翻手打出六圈飞环,将他击飞,旋即拢环回袖内,拈剑而视,说道:“我正愁急找不到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钟会,看来此剑不错!”
有乐忍不住啧然道:“你从孙犬殿手中抢剑拿去送给钟会,以示交好。日后钟会却又送给我,作为友谊地久天长的象征。然后我再交给孙犬殿使用,这层曲折让你决计想不到罢?”
宽袖少年侧目而视,两道细长之眉微扬,闪出一芒飞至,倏然烁临有乐眉心,将他猝吓一跳。临近眉眼之芒蓦又消隐,随即喉脖一紧,被那少年晃袖探手抓扼正着,揪去近觑,目光精凛的打量道:“看你小子长得眉清目秀,手摇破扇,气质纨绔,莫非也认识钟会,很难相信凭你也配?”
有乐被掐得难受之余,闻言懊恼道:“去你的!我跟他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信孝忍不住伸嘴凑近耳畔悄言告知:“后来你跟钟会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也在成都。距离此刻大约不过四年,羊琇与杜预皆已成为钟会帐下幕僚,胡烈父子煽动兵变之时,他们在乱军混战中经历了九死一生。”有乐郁闷道:“没想到那时候也有他在。这小子手段高明得很,刚才你有没看见其竟能使出‘眉心剑’?一扬眉毛就逼出传说中的‘眉间尺’,这么厉害怎没见他在成都大杀四方?”信孝在旁闻茄说道:“我好像听谁说羊琇和杜预刚入蜀那时就水土不服,一齐病倒。杜预先痊愈,羊琇在胡烈兵变时仍然抱恙卧榻,整日拉稀。乱兵厮杀之际他被随从带去躲藏于民舍,此前他曾苦劝钟会,因而成都之乱平息后,羊琇和杜预未受牵连。当然泰山羊氏势力亦在后面起了作用……”
宽袖少年瞥目而觑,轩眉道:“这油头粉脸的腻歪小子也认识杜预?”信孝觉其眼光如锋,连忙缩避不迭。有乐挣扎着说道:“他知道更多,不如你先放开我,且去揪他来问……”宽袖少年因感纳闷,便即探手去揪,信孝先已溜去宗麟后边。那少年晃袖飞攫,宗麟抬手格开,宽袖少年与之急交数招,彼此退后互觑。宽袖少年一轩眉,随即蹙紧眉关,似要憋出眉间飞芒,宗麟抢先打出法象森严的一道掌笈,蓦留手印在其肩后墙壁。
宽袖少年凝目而视,面不稍转,似已知道身后有异,瞳孔收缩,果然巷墙随即坍陷,赫然露出一掌之洞,裂处斑纹剥落,缝隙纵横交构,毕显法谶精严。四下里响起一片哗然惊动之声,白衣妇人见那少年犹仍不甘,便悄伸一只素手按肩,低言道:“不用再比试了,能留这样的大手印,有如此功力的释宗高人似连你师尊也未曾遇过。眉心剑摧不破大手印,骆仙主当年早就知道,还留下预言说,日后诸法登顶,万佛朝宗,尘世没有我们仙家的回旋余地。唯有化解一切,得能飞升,不受俗物羁绊,方可无拘无束……”
有乐伸眼到掌洞里来回探觑,摇着破扇为之咋舌不已:“没想到宗滴这个释家叛徒,改投耶稣怀抱之余,还能随手打出这么有佛法威力的一掌,如来对你太好了。倘若换成我当佛祖,绝对不会轻易原谅……”
“所以你不是如来。”宗麟提裾之际,背转一只手到腰后,悄示我们退开,强忍手掌破裂淌血之苦,仍似面色如常的说道,“没有慈悲心,世人离佛远着呢。不讲仁恕之道,权势再大,亦非圣贤。我们来的年代,世人越发只知追求王霸之术,因而苦海无涯,更遥无边际,往哪个方向都望不见岸。”
长利瞅其掌破流血垂淌难掩,忍不住憨笑道:“我哥说你拜耶稣是为了泡妞,是不是呀?”我正要上前包扎,宗麟忿然甩手,悲愤道:“耶稣是妞吗?你哥就会乱说!我自求我道,关他什么事儿?碍他哪条道了,就会胡说八道……”
我摆头避过其忿甩之掌,啪一声响,肩后掼飞一名光膀壮汉,似是悄刚欺近,便挨掴翻丈外。另有数个壮汉纷抡粗臂围殴上前,没等逼到跟前,顷遭宗麟撂摔,此起彼落。有乐拉我走避不迭,只见向雄不知何时又冒出来跪在巷内,往这边瞠目愣望了一阵,又悲从中来,张开嘴巴,发出哀泣。
有乐皱起脸边跑边望,经过跟前,不禁问了声:“为何又哭?”向雄呜咽道:“你没听说吗?天子被他们杀害了,刚才贾充一伙还赶去捉拿王经大人和他母亲……”有乐啧然道:“都怪你!所以你今后别再跟那些好人混了,改而去跟司马昭父子试试看结果怎么样?”
“这怎么能怪他?”宗麟红着眼眶转觑道,“他的专长并不只是哭丧而已。一直以来,向雄替不少好人收葬,常常冒死而为。并且挺身勇敢地为他们奔走呼告,多年持久不停地申冤。甚至他还悄悄私藏获罪死难之人的年幼子孙,含辛茹苦将其抚养长大,谁能做到这些?王经全家被捕杀,向雄抢先把王经的孙儿偷走,私自抚育成长,为其保留后代。并且向雄不断向朝廷申诉,屡在被起用之时提出这些往昔冤情,最终感动司马炎,下诏说:‘已故的尚书王经,虽身陷法辟,然守志可嘉。如今他家门户堙没,朕常感到怜悯,赐王经之孙为官。’王经不肯依附司马昭,可谓知死而为。其故吏向雄不但保全王经族脉,终使王经孙辈有机会活下来重建家业。此后向雄又为邓艾之孙申诉,再次让司马炎垂泪感叹不已。向雄这样的古道热肠之人,你们凭心自问,世间能有多少?做人不要只知追慕权势私利,不讲天地良心……”
信孝闻着茄子在我身畔边跑边问:“你们有没觉得向雄很像吴服园常演悲情戏的那个爱哭小生马什么涛来着?其相貌堂堂,张大嘴巴哭得呼天抢地,屡令我看得走神儿……”我揉着眼睛,忍不住悄拿一枚金叶子去塞到向雄怀里,然后跑开。
向雄边哭边望,跪在巷里泪眼汪汪。有乐拉我溜往桥边,往火光烟焰间觅路之时,口中问道:“他又不是乞丐,你干嘛给他塞钱?你钱多是不是?”我戚然回眸,说道:“眼见他哭得很伤心,不知该怎样安慰才好,况且他将来抚养王经的小孙儿,也需要钱不是?我家翁说现实的世道,还是给钱好,这样安慰人胜过千言万语。”有乐摇了摇破扇,低哼道:“所以你家翁每次写信回家,都跟儿子们要钱是不是?有一次他也写信给我哥,提及要钱去帮义昭大人周转。我哥二话不说,大笔一挥,就给他寄钱去了,价也没砍,直接二百金。你家翁拿去京都买房了对不对?”我呶嘴说道:“买了又怎么样,后来还不是让你家打进京都的乱兵烧掉了。”
便在我们又被横亘拦路的火势逼退之时,一辆披罩铁甲之车突然冲撞过桥,接连掼翻多个持盾欲阻的府兵,碾倒羊头巨像,践裂为两半,迳直推过来,顶在前头,穿入火圈之内。车上有个形态瘦弱的蚊样家伙赶着马打招呼,我正自愣看,有乐忙奔到车畔,伸扇敲头,惊喜而觑道:“这是谁来着?你怎么终于出现啦,先前去了哪里?”
“去过不同时候的很多地方,”蚊样家伙捂头瑟缩道,“无意中找到了这辆贝尔格莱德之战神血河车,其属于来自一千二百年后的战阵杀器,装备铁甲火力精锐,又名‘诸神之战车’。当时守城的匈牙利大将忽患鼠疫,跟部下一起病倒营帐,车丢一旁,反正留着也没什么作用了,被我偷驾而走。冲出城时天刚拂晓,许多农民军从东欧各地四处涌来,未听将令便私自涉水前往袭击奥斯曼突厥军营。我驾车觅道逃跑之际,竟然误打误撞地率领他们奋勇进攻,天还没亮就一下打崩了突厥军团全线。咱们曾经见过的那位老朋友差点儿死在乱军之中,先别猜他是谁,总之说来话长,不想等火烧死就快上来坐坐看怎么样?”
我忙询问:“有没找到我家翁,还有小女王她们……”蚊样家伙驾车撞飞几个抡斧冲来的光膀壮汉,拉缰说道:“还未有空去找。想是也和达芬奇他们在一起,仍跟马千户逗留在君士坦丁堡郊区。回头再去那边看看……”
“别逗了,”信孝闻着茄子不安道,“谁还想回去那边?况且我记得她家翁好像在别处,会不会仍跟成吉思汗或者汪罕他们在草原上骑马射雕,顺便追杀脱黑脱阿……”
“然而我去过‘十三翼之战’那里,没看到他。”蚊样家伙摆头避过飞投之斧,抬弩回击数矢,嗖嗖射翻掷斧的光膀壮汉,忙碌道。“铁木真与拜把兄弟札木合闹翻,然后和母亲诃额伦率领三万人分为十三翼迎战札木合。时距他跟札木合联手发起‘不兀剌川’救妻之战击败脱黑脱阿已有大约十二年。部落的规模也扩大了许多,又有许多周边小部落或慕名、或迫于压力而加入进来,使铁木真的势力飞速提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铁木真的家庭情况依旧没有任何改观。尤其是他与术赤的关系则可以用江河日下来形容。十二岁的术赤已经长得如大人般强壮了,性格沉默、粗野、倔犟、阴郁,他对铁木真的态度比铁木真当年对父亲也速该的态度中多了一种敌意的成份。对于这种尴尬情况,铁木真自己又何尝不烦恼呢?他只是不愿外露而已。他无法漠视术赤的‘客人’身份,这种自相矛盾的心情无时无刻得折磨着他。每次看到孛儿帖投来幽怨的神情,他的心就会刺痛,只能掉头走开,用部落中的大小事情来规避这种心底的痛,以接踵而至的繁忙来自我麻醉。对铁木真而言,术赤的问题甚至是比札木合、泰亦赤兀惕以及塔塔儿人更大的难题,恐怕倾其一生也无法解决。因此,他只能搁置不提,任由‘长生天’来安排。此时铁木真家族与札木合之间矛盾加剧,双方终于大战。铁木真失利,退避于斡难河上源狭地,札木合将俘虏分七十大锅煮杀,引起了各部落的不满,纷纷归心于铁木真。此战铁木真败而得众,使其军力得以迅速恢复和壮大。我悄悄到那些煮人的大锅旁边找过,并未看见你家翁在内……”
“放心好了,你家翁不会被蒸或者煮在锅里。”有乐见我担忧未减,便从旁安慰道,“虽然由于妻子孛儿帖挑拨,使铁木真跟拜把兄弟札木合翻脸为敌,部落联盟之间恶战连场。还好你家翁跟铁木真他守寡多年的老妈相处不错,并且也跟铁木真能玩到一块儿,或许打了败仗就一起逃去斡难河打鱼了,顺便教术赤搞东搞西,从小培养他把家里搞得一地鸡毛。然后你家翁又跑去老朋友汪罕那边作客,继续搞三搞四,有他不断地帮倒忙,致使汪罕父子一败再败,把一手好牌打到稀烂,其破坏性堪比‘爆大钁’……”
“咱们找不到信雄,才是‘爆大钁’。”信照连劈数名持戈来搠的黑袍人,接应长利和孙八郎他们突围而出,随即与恒兴会合一处,且战且退,到车后寻觑道,“有谁看见他这会儿在哪里?”
信孝避过飞投之矛,溜到车边,伸茄一指,说道:“刚才我看到小珠子在此,何不问问她?”长利帮孙八郎抱高次上车,随即憨然点头称是:“小珠子跟信雄几乎形影不离的,既然她在这里,信雄大概也在附近。”
“那可不一定,”蚊样家伙伸手拉我上车,口中说道,“小珠子似乎无所不在,我四处穿越时也看见她冷不丁在左近出没,大概其会分身之术。我想可能是这样,除非不是。”
“这辆破车哪儿偷来的?”宗麟拽我下来,另手抬起一指,惕觑道。“不要告诉我是从闹瘟疫的围城死人堆里找到的不干净东西。你早就该烧掉它,还驾着这种‘死神之车’四处去历史上不同时期传播瘟疫,搞不好你就是传说中的‘瘟神’,造成有史以来各种神秘的疫情,据记载最糟糕的时候世界上曾经只剩几百人,差点儿灭绝你知不知道?”
“放心,灭不了。”蚊样家伙拉我上车,郁闷道。“你没听小珠子说过吗?人就跟蟑螂一样,随时又到处都有,后来更多到一个星星塞不下,还想满宇宙乱跑,不过老天爷没给人们这个机会。劫后残余的后人流落到一个荒凉原始的冰河世界,留下两幅神秘图案,蕴含了深奥的宇宙星象之理,被誉为‘宇宙魔方’,流传下来的文明之源,亦即河图洛书,成为千古之谜。其间暗藏了宇宙时空合一的建构,以及万物生成演化运行模式。鲜有人知的是,‘河图’的这个‘河’,其实指的是星河。河图洛书最有名的出处来自于《易传·系辞》中的‘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句话,然而河图本是星图,深邃无穷。河图上排列成数阵的黑点和白点,蕴藏着无穷的奥秘。‘洛书’之意,实为‘脉络图’,是表述天地空间变化脉络的图案。洛书,它的内容表达实际上是空间的维度和方向。河图洛书不仅是阴阳五行术数之源,甚至暗藏穿越宇宙时空的密钥。第一次给这两幅图命名的是北宋易学家刘牧,他悄悄告诉我说‘洛书牌’可能存在的方位在东,具体线索疑似让‘东郡望’被赶走的那批流徙之人带走了,不知藏在什么地方,须要沿着他们迁徙的路径去找。邵家的术士和泰山会那些方士相信绝代秘术宗师骆曜早年留下的提示,亦即《论语·子罕》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然而河洛之辞,最早见于《尚书·顾命》:‘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人们以为远古先民传说中的‘河图洛书’出于黄河、洛水,其实‘河图洛书’中的‘河’不是指黄河,而是星河。河洛之象,本乃星象与时空交构之理。这两幅神秘图案,源自天上星宿,不仅蕴含着深奥的宇宙星象密码,其更隐藏着跨越时空维度的桥接。宋代道士陈抟指出,若能找到最早时候神秘先民埋藏下的‘洛书牌’,一切谜题迎刃而解,答案必在其中。”
长利他们听得一脸懵愣,有乐伸出破扇敲头,啧然道:“别扯那些玄乎的。直接说罢,信雄是不是让你带去十万年前的冰河时期寻找‘河图洛书’或者什么神秘远古飞船遗迹了?别说不是,有人看见他跟一座庞大如山壁的飞船同框,居然还有成群结队路过冰原的长毛巨象之类猛兽也来凑到一起合像。更糟的是他竟会出现在各个不同历史画面里,包括跟可怕的‘十常侍’合影,以及惊心动魄的‘鸿门宴’项庄舞剑之时,他在刘邦后边发呆。并且信雄还露面于荆轲刺秦的混乱场合,跟秦始皇一起绕着宫殿的柱子跑来跑去,勇敢地与刺客捉迷藏、躲猫猫。随即他又跑去‘搏浪一锥’那里,险些儿跟同车的秦始皇一道猝遭埋伏在山坡上的张良扔东西打破脑袋。为了帮秦始皇长生不死,信雄指点方士徐福坐船出海不知去哪里找丹药,结果几船人有去无归。秦始皇死后,信雄指鹿为马,协助赵高欺负人。然后项羽火烧阿房宫,信雄在一旁愣望。王昭君出塞之时,他又傻乎乎地跟去看热闹。更唏嘘的是,大将军何进早年摆摊杀猪,信雄亦在旁边看他卖肉。而远在屠宰业祖宗姜太公钓鱼的溪边,我家信雄便已蹲在一旁帮他拿篓。甚至他还跑去诸子百家时候,站在一边愣看墨子制造飞机对付公输般,亦即鲁班……”
蚊样家伙兀自懵然愣听,连挨几拳倒下。恒兴、孙八郎,以及穿条纹衫的小子挤上前挨个捶他,忿道:“看你干的好事!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来了……”蚊样家伙捂头欲起,信澄着地一滚,绊他又栽于地,随即提脚来踹,恼道:“另外改副行头,换套马甲就行了?别以为我认不出你!”蚊样家伙慌要躲去车后,信包挥烟杆击之,愤懑道:“都怪你。害我一脸的草莓印……”
信孝颤着茄子不安道:“快跑!邵悌的奶奶又要追来缠你不休……”我们纷纷转望,只见那个三髻女童踏瓦疾奔,从屋顶上蹦跳渐近。信包二话不说,急忙钻进车里躲藏。
有乐他们正要挤着爬上车去,宽袖少年穿出烟雾悄至,提剑指来,凛视道:“都不许溜!邵六叔说,你们是那小胖狐的同伙,必知他下落。明人不做暗事,把那小混蛋交出来,换条活路。不然洛阳又添新鬼,多了几个幽魂……”
恒兴拔刀低哼:“然而在我们这些后世之人看来,你等皆是历史上的鬼。”正要转身出刀,宽袖少年先已晃袂欺近。其只一剑疾点,恒兴握刀之臂便已绽血,孙八郎从旁拿戟欲击,霎随剑芒划闪,肩膀猝遭所创,失戟落地。
信照忙挥一刀,宽袖少年撩剑先临,斫断其刀残余之刃,再摧无存,仅剩刀柄嗡震在握。有乐惊啧不已:“不料羊家小子竟有这么厉害!”我见信照喉临剑迫,怎暇稍想,急使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手法,探臂抢先拉开信照,宽袖少年却就势伸剑逼抵我颔下,冷然道:“世人皆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先流点血,我看你们不会当真害怕。家母曾说,高平陵之变,太傅司马懿只有诛杀大将军曹爽,多斩些人头,让洛阳流更多血,方能洗亮士人的死心眼,明白实力才是一切!”
宗麟低垂袖下攥握的手一紧,正要上前,瞥见身后投来花辇女子悄立之影,其眸凝注,霎似竟如芒刺在背。宗麟不禁锁起眉关,摇头低哂:“很会听妈妈的话,你在历史上也算一个。你那母亲辛宪英号称‘女诸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能预测准确天下事。世人称为三国第一奇女子,预言曹魏短命、司马懿夺权,很早就能看出钟会必反,曹魏必亡,而能屡次拯救家族命运,保全家业苟存于乱世变局。出身陇西辛氏名门的才女辛宪英,善于鉴人知事,不过我却觉她为人未免太势利世故,处处计较精致,一心利己。羊祜的这位叔母,从来不是我能欣赏的人物。因为我老婆也是这种人……”
有乐忍不住啧出一声,从藏身之处伸头说道:“他妈妈又不是你老婆,谁稀罕你欣不欣赏?高平陵之变,辛宪英劝其弟辛敞尽忠司马懿,此后每场变乱,她都教导家人抱紧司马一门的大腿不放松。押宝只押司马家族,日后即使翻船也要跟司马家同沉,可惜想得虽好,下场之悲惨远出她所料。司马家更工于心计,并不想跟羊家同沉,先把羊卖了,司马家存活得比羊家更长久。反而她死后,侄儿羊祜渐被别人排挤失意,其子羊琇更让司马炎君臣排斥失宠,愤怨而病死。司马家族争权夺利的八王之乱,成都王司马颖及河间王司马颙上表请诛羊皇后之父羊玄之,致使羊玄之忧惧而死。其女儿惠羊皇后羊献容经历五废六立的折腾,给司马家族当个皇后都不能安稳,最后遭辱于匈奴乱兵之手,被掳北去,羊献容沦为胡囚,委身强虏,被俘后遭胡人强纳为妾,至少生下三子。女儿清河公主被掠卖为奴,晋朝皇后母女落得此般遭遇,直教历代士人痛言为之愧死。”
宽袖少年闻言愤懑,眼光一狠,沉声道:“无论你俩一老一小如何出言诋诽我母亲、甚至恶毒诅咒我家族,也休想引我从这小妞儿喉下移剑。反而要先抹了她的脖子,再与你们计较!”
我忙要闭眼不看,头皮一紧,宽袖少年翻腕抹刃之际,长剑叮嗡一声离手脱飞,瞬间震臂殛荡,宽袖少年闷哼跌退,眼见剑坠水中,划过银芒飞辉。他一惊转面,未及看清是谁悄临其畔,便先听到悲哭之声,有个憔悴汉子呜咽道:“洛阳知己,怎能皆为鬼?”
宽袖少年发出数串圈环,却全打在他自己身上,倏竟悉数回撞,掼躯落水。
有乐他们见状,嘴皆张开,一时合不上。我亦懵眼而立,反应不过来,但见那憔悴汉子目光沉痛而至,将先前我塞给他的那枚金叶子交还,放到我手上,转身默默走开,又回去巷内,跪在路边哽泣。
一个白衣小孩儿跳下花辇,走去他面前,目光充满好奇地看他哭。随即从跟在身后的喜相之人手上拿伞张开,撑到憔悴汉子头顶上方。宗麟背后不远处悄立的白衣妇人拈指伸到袖外,似要出手,见状忙撇下宗麟,肩披雪绒般一尘不染的毛裘银氅,蹙眉急往白衣小孩儿身边。
街上跪了满地的乌袍人。有识得的小声说道:“那是舞阳侯司马攸,和他养母羊徽瑜。旁边亦步亦趋的喜相之人是嵇康兄长嵇公穆,其乃司马攸一派重要幕僚。素称有当世大才,然不为清流所重,阮籍曾对之以白眼……”
但这一刻,我只看见那里有一对未来的知己。跪在陋巷雨泥里的憔悴汉子抬起泪眼,与白衣小孩儿在伞下彼此相交一眸,不意成为平生莫逆。
白衣小孩儿此时还不知道,将来许多贤者名士为他遭受贬谪之苦、牢狱之灾,更有气愤致死者,这些人中包括张华、曹志、向雄、司马骏、王浑、羊琇、成粲、刘暾、郑默、甄德、王济等重要朝臣。
据闻他也大约在向雄、羊琇等多位名臣纷纷离世的那般多事之秋,和他们一起恨别尘世。
齐王司马攸忧死。风雨飘摇的晋朝将迎来巨大的痛苦与不幸,而那一天,我似乎听到他对向雄说:“我明白‘向隅而泣’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