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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后脊一阵阵窜凉……”
“我浑身都在发凉。”有乐搓着手说,“眼看要冻硬。不知还有什么热饮可以喝些御寒……咦,宗滴在那边捧着什么东西啜嘬得津津有味?”
“药。”我拿东西给苍发披垂之人服食驱寒之际,瞥见宗麟端着一节竹筒在火边烘饮,自暖自啜着说道,“虽然良药苦口,幸好我没忘记拿些慢慢啜饮。先前秦朝树下那位美丽而忧悒的大婶在煎药,说是用以补身,我有邀请过,谁让你们不来喝?”
长利亦掏出一节竹筒,拧盖自尝,憨然道:“我也拿了一些,不过好像冻硬了。在竹筒里面凝固成胶膏状,这是什么药啊?气味怪怪的……”我取来烘热,闻着药香,浅尝一口,蹙眉说道:“妇女补身的药汤,不适合你们喝。这种味道好像是东阿那边的人拿到甲州送给踯躅崎馆里女眷的一种胶块,用来伴以乌骨鸡炖饮。小时候我父亲拿回家给我妈妈喝,我也从她碗里尝过,就是这般怪怪的味道……”
信孝伸鼻来嗅,眯眼说道:“东汉时期药学经典着作《神农本草经》称此类东西通常用于‘女子下血,安胎。’记得小时候我曾拿一点给信雄喝,因而被土田御前责怪……”
宗麟停止啜饮,信包在旁吞烟吐雾道:“先前我被掳掠时,曾听邵家的女人提及,此类补药最早来自‘泰山会’,羊氏在洛阳推销药胶和补膏,素受妇女欢迎。明元皇后尤其喜欢,司马懿父子每次进宫拜晤,都没忘记给她捎去,讨其欢心,趁机拿到想要的诏谕……”有乐摇扇转觑道:“想不到你凭借俊俏容颜,冒着草莓印在脸上迅速增多的风险,在邵悌的三髻奶奶和她们家女伴那里刺探到这么多有用之‘料’。丰富了人类文明史的细节……”
信孝闻着竹筒,闭眼回想道:“那位美丽而忧悒的大婶有点面熟,记得我们在阮家后院篱边好像见她匆匆跑过,阮遥集说看到她似与信雄在一起穿街窜巷,不知为什么其竟跟信雄四处去……”有乐拾扇琢磨道:“在博浪沙那边我见她与蚊样家伙赶车要接信雄一起走,幸侃这胖子居然追随其后,跟他们混做一路。不晓得后来穿越去哪里了?”
宗麟搁下竹筒,摇头说道:“难怪越喝越寒,我不想再饮这些‘泰山会’为妇女泡制的东阿补品。因为我老婆阿多,似乎也爱这些东西,搞到家里阴气太甚,还闹着不肯离婚……”我喂苍发披垂之人服药之时,其似忽又神志清醒了些,手按佩剑低哼道:“朕从泰山获得太阿剑在手,无惧阴气,谁敢来闹试试看?”
“秦皇宝剑‘太阿’?”随着信孝讶然之语,几只手一齐伸去,争握剑鞘欲抢。宗麟晃指出袖,往每只臂腕弹过,信包他们纷纷叫苦,缩手而回。宗麟沉声道,“人还没死,不要抢他的宝剑。以免过早改变历史脉络……”
“泰阿剑,又名太阿。”信包颤着烟卷儿惊觑道,“据《战国策》记载,苏秦称其与墨阳、龙渊齐名,此乃中土古代十大名剑之一,是东周时期越国欧冶子和吴国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李斯上书秦始皇称:‘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此剑初铸于楚,而晋国那时最为强大,晋君当然认为自己最有资格得到这把宝剑,但是事与愿违,此剑却在弱小的楚国铸成,晋君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向楚王索剑,楚王拒绝,于是晋君出兵伐楚,欲以索剑为名借机灭掉楚国。此剑旧主楚王曾拔剑震慑强敌,持以驱退晋军。因而讶问风胡子:‘泰阿剑为何会有如此之威?’风胡子说:‘泰阿剑是一把威道之剑,而内心之威才是真威,大王身处逆境威武不屈,正是内心之威的卓越表现。大王的内心虔诚之威,激发出泰阿剑的剑气之威!’在列代帝王心目中,其有镇国神器之尊,剑柄如权柄。此后又有成语‘泰阿倒持’,意为‘倒拿着剑,把剑柄给别人。形如将大权交给别人,自己反受其害。’泰阿剑亦名为太阿剑。不料六国破灭之后,其曾落入秦始皇之手……”
“秦始皇在位三十七年,坐拥天下宝剑。”信孝闻茄说道,“他亦曾铸剑两支,名曰定秦,让李斯拿去埋藏在阿房宫和观象台下。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防止民众反抗而尽收天下之兵器,铸成之十二个大铜人像,即十二金人。据传是秦始皇用来防止金铁流通,收集天下金铁所铸,也有传说是秦皇用大禹九鼎熔铸。秦始皇曾配宝剑,死后大量陪葬。很多宝贝都跟着埋入始皇地宫,后来楚汉相争,西楚霸王项羽抢劫秦皇宫,把里面很多的宝贝都带出来。相传,项羽用三十万人,拉了三天都没把秦皇宫内的宝贝拉完,此事在郦道元的《水经注》之渭水段也有记载,项羽后来火烧咸阳,宫内所藏皆付之一炬。泰阿剑不知下落……”
听到这里,几只手又纷纷伸去争拿宝剑。宗麟拈指出袖,往腕间疾弹而过,迫使信包他们缩避不迭。宗麟拾起兽牙,往长利探近欲觑的头上敲打,冷哼道:“剑和牙都值得由我来亲自收藏,谁再多手,就打谁哭。”
我喂药给苍发披垂之人服用,瞥见信澄在旁悄抽宝剑离鞘,便蹙眉问道:“怎么连你也跑进里面,洞口那边还有谁盯着?”有乐转面一瞅,亦感不安,伸扇拍信澄之手,说道:“你不去望风,万一有东西进来袭击,如何是好?”信澄抽剑半截而觑,头没抬的低瞅道:“里面这么热闹,应该不会有东西胆敢贸然闯入,让我先看一下千古名剑再说……”
宗麟拿兽牙啪的一打,将其抽开,随即推剑回鞘,向我摊开手心,索取道:“身上又冷得难受了,再给些先前那种温热之药吃吃。”有乐他们也跟着伸手讨要,凑近围成一圈。我便又取出参茸药酒,以小勺盛之,给每人斟饮一口。随即掏些赤砂丸粒儿,再分予各人噙在嘴里。长利鼓着腮,含糊道:“辣!”
有乐抬扇摇在嘴前,说道:“幸好有你这些药物辅助御寒,否则我们早就撑不下。你瞧长利的鼻头红得发紫……”长利捂鼻而望,憨笑道:“我看每个人的鼻子都这样,可能快掉了对吧?”信孝掩着鼻梁,惴然道:“须赶在鼻子冻掉之前离开这里,不然只怕转眼要面目全非。”
苍发披垂之人投来无限痴盼的目光,红着鼻子,扶杖坐望,又在那里呼唤:“何时方归呀?”
有乐听到异声忽响,忙掩其嘴,低言道:“就归就归,先别吵闹,乖啊……”苍发披垂之人挣扎道:“无礼!敢对朕造次,当心被坑……”有乐硬捂其口,说道:“算了吧,你已然落单,还敢这样嚣张?”苍发披垂之人掴之曰:“刁民!谁教你们变坏,都怪那些读书人不好……”有乐恼道:“恐怕你读的书比我多,难怪这么刁!不要再吵了,外边有怪兽……”苍发披垂之人冷哼道:“宝剑在手,何患之有?”
几只手纷伸,争拿其剑。宗麟甩巴掌扫去,打飞茄子,抽开信孝,连带搧翻长利,掴有乐跌去撞信包,随即揪住信澄,扯着头发拽过来,提脚踢股,踹其摔向洞口那边,说道:“先前看见有东西渐近雪坡下边,去瞧瞧这会儿爬到哪处了。”信澄拾起镜筒,趴在洞口,闻听外边有动静传来,连忙提指贴唇,不安道:“小点儿声,我好像听到外边有践踏积雪之声,急往坡下连滚带爬而去……”
“让我瞧瞧,”有乐抢过镜筒,拉长而觑,朝洞外觅视道,“你何时又把千里镜悄悄从我挎包里拿回去……咦,那两个家伙慌慌张张从雪坡下边跑掉了,看样子好像是兽人,一身毛。”
长利憨问:“是半人半兽那种么?”小珠子在旁嘀咕:“似是穴居人,可能刚才被你们吓跑了。”有乐抬着镜筒说道:“我不认为这些古猿之类跟咱们属于远亲关系,因为我没这么多毛。”信孝俯身四处寻找茄子,在岩石后边郁闷道:“毛是会掉的,长大后我每天起床都有脱落……”
信澄从洞口瑟缩道:“倘若没毛,他们难免要冻死。外边太冷了,你看小珠子转着转着就掉地。”我投眸瞧见小珠子翻滚而至,在积雪上蹦跳着说道:“洞口风大,你们赶快回来里边烤火,不然要被冻住。”长利哆嗦着溜回火畔坐下,憨问:“你怎么也怕冷啊?不知你们那时候的天气啥样子的……”小珠子在火边转悠道:“酷热。我出生之时,气候一天比一天炎热,世间越来越旱涝失常。恶势力肆虐,黑暗横行无忌。没多久就遍地冒起蘑菇云,人们互相杀戮,一切都崩坏。剩余的那些人沦落在废土苟延残喘,然而噩梦无尽,最终报应来临,人性的自私贪婪结出恶果。这个世界玩完了,我们家族带着剩下的一点人侥免于难,得以在灰飞烟灭之际跑掉,全靠信雄当初留下的记号……”
“什么记号啊?”大伙儿在篝火边听得懵愣之余,有乐难抑疑惑道,“信雄究竟去哪里了?”
“他肯定来过这里,”信孝在岩石后边说道,“洞壁上留有岩画,这些拙劣的头像似是他画的。瞅着眼熟,咱们家的墙上就有不少其涂鸦之作……”
有乐连忙伸头问道:“你在那边有何发现?”
“先前宗麟大人打掉我的茄子,”信孝在石头后边说道,“而我忙着觅找茄子之时,在这个不起眼的冰雪堆积角落无意中发现了岩画。确切地说,很像出于信雄之手。”
小珠子连忙转去察看,随即在角落里惊喜闪烁道:“可找着了!纵、横、斜三条线上的三个数字,其和皆等于十五。这是河图洛书……”
宗麟以火褶子划燃一束不知从何处撕扯下的布片儿,拿在手上照觑岩壁,似觉难以置信,皱眉辨认道:“你们家信雄会画河洛之数?”信照取一根燃烧之骨,举起来耀亮眼前洞窟石壁,说道:“曾听木造家的人说,信雄当婿养子之时,具教大人生前喜其可爱,视为亲出,悉心教过他不少东西。其中可能也包括齐国北邑田氏世代最拿手的河洛之数,其乃阴阳五行术数之源,汉代儒士认为,河图就是八卦,而洛书就是《尚书》中的《洪范九畴》。”
苍发披垂之人在昏暗之处低哼道:“朕已然下令烧掉《尚书》等许多完整古籍,不给你们看。诸如尔辈所谓‘洪范九畴’之类,就算有也未必尚仍遗留齐全。”有乐摇扇说道:“然而徐福和齐国后人偷偷带走了些,让你想不到……”苍发披垂之人哂然道:“朕早有所料,先便已毁掉不少。”有乐闻言恼觑。
小珠子在角落里自言自语的说道:“洪承畴因家境贫寒,十一岁辍学,在家帮母亲做豆干,每日清晨还要走街串巷叫卖,勉强养家糊口。天启二年,始为朝廷所器重,名将白广恩后来透露,卢象升总理明廷军务时,曾与专管关内兵事的洪承畴谈及天数,感叹:‘北邑田氏断绝,河洛之秘终不可解。’随即发生丙子之变,局势日渐崩坏。卢象升临危受命,以五省总理之职,兼任七省总理,最终战死疆场,年仅三十九岁。身中四箭三刀阵亡,他麾下的杨陆凯害怕卢象升的遗躯遭满洲骑兵践踏,扑到卢象升的尸体上加以保护,背中二十四箭而死。为挽救危局,洪承畴随后冒风雪出关,誓师时向一众幕僚回忆往事,提及昔日成为洪启胤的得意门生。曹变蛟称当时西轩长房的才子洪启胤曾经抱憾,喟曰洛书九章之法收录于《尚书》名为‘洪范’,但不管是‘万字符’抑或整体上排列成矩阵的两幅图式,纵然能够构成若干不同组合,无论‘图十书九’还是‘图九书十’,九宫八卦、龙图三变,皆仍未足以尽揭其秘。似乎还有缺失的东西,世人未能找到……”
信包叼烟凑觑道:“让我看看信雄找到了什么?”有乐伸扇指点道:“他能找到什么?具教大人传授的那些古老晦奥学问,到了信雄脑子里恐怕就只剩鸡腿了。你瞧他画的鸡腿,以及几个手拉手的大头像,咧开嘴傻笑的队列末尾有颗孤星升起。旁边另外还立有三角形之物,杵在一条起伏错落的线上,斜对着日月般悬浮的圆圈儿,附近有条河汊,画了三只鱼在游。而这条丘陵状的线下,又有个三角形之物,倒扣过来,粘附在上边那个三角形的底部,里面也有个鸡腿……不可否认他画得还算逼真,尤其是鸡腿。”
长利挤在角落处憨瞅道:“我看最逼真还是这几条硕大的爪痕,其深裂石壁,斜划而过,仿佛凶猛的巨兽所留……”
有乐他们惊跳道:“哪呢哪呢?”长利推信照所拿燃烧之物耀映旁壁,仰着脸观看,指点道:“从顶窟斜刮下来,纵横两三道交错划过岩壁,所留裂痕巨大,瞧见没有?”有乐摇了摇扇,在底下眯眼说道:“我没看清,谁再拿火照高些……”
信包按低信照举火耀壁的手臂,俯看岩窟角落凹窝之处,抽着烟纳闷道:“先看底下,也有信雄画的东西在岩壁落陷凹坑之处,似是几只鸭子的形状,又有点像牛,头上有弯角……”信照讶觑称奇:“他究竟是怎么画到那里边去的?鸭身或牛身似已有一半连在坚硬的石窟地面之下,不可思议的是仿佛从底下冒出外边……”
“这便是所谓‘沧海桑田’,”宗麟拈着火束儿照亮角落凹陷的石坑,皱眉说道,“我看这些东西显得很古老,不像刚画上去的样子。你看整个岩画的形态都变了,似随地势起伏落差斑驳,有些地方升高,另有些东西往下沉陷,把那些岩画散落分布各处,以致我这边脚下还踩着半幅排列成数阵的圆点和星星图形……”
“似是另外迥然不同的河洛图式,”信包叼烟而觑,籍借火光辨视道,“跟我们见过的不一样。河图一至十数是天地生成数,洛书一至九数是天地变化数,万物有气即有形,有形即有质,有质即有数,有数即有象,气形质数象五要素用河洛八卦图式来模拟表达,它们之间巧妙组合,融于一体,以次建构出宇宙时空合一,万物生成演化运行模式。我曾把河图洛书和二十八星宿、黄道十二宫对照,昔已演算多次,但这些完全不一样……”
有乐摇了摇扇,惑瞅道:“信雄会不会搞错了?我看他也不是很懂……”信孝在岩石后边觅觑道:“恐怕谁也弄不明白。具教大人虽然悉心教他,悄悄传以平生所学,可是信雄又能从他那里学到多少?”一个微弱的话声在角落里自言自语的说道:“西轩长房的才子洪启胤抱憾未能赶在北邑田氏断绝之前,得获破解河洛之秘的机会。曾悔言浪费太多时间教谕后进和做官,历转京师国子监,升户部主事,晋户部郎中。自感虚耗时光在宦途,不想再这样,于是便趁外出赴任云南大理知府,他委托天龙寺僧代为捎信,向具教大人求问更深奥的河洛之数。未获回应,那时具教一门已亡。洪启胤从澜沧转洱海,擢升云南按察使,始得天龙寺僧回陈,告知北田氏灭绝。洪启胤哀叹绝望,从而决意致仕归家。其慧眼独具,看出拜至门前贫困潦倒的学生洪承畴有纬武经文之才,并加以悉心教导。洪承畴因家境贫寒,十一岁辍学,当时在家帮母亲做豆干……”
“后面这些话刚才似听谁曾说过了,”有乐伸头寻觑道,“咦,蚊样家伙怎么也在这里?”
一个瘦弱之影在岩石后边瑟缩道:“我刚撞来找你们……说过了吗?是谁把我要说的话抢去讲在前头?”信孝讶瞅道:“小珠子刚才在石头后面自言自语,它怎会晓得你要说什么?”
宗麟移火往里照觑,映出蚊样家伙瘦小之影,不禁纳闷道:“搞什么鬼,你怎竟知道我们在这儿?”蚊样家伙缩头缩脑的回答:“小珠子跟我说,你们来这里找信雄,要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险,催我快来接应……”信孝惑瞅道:“你是从哪里撞过来的?”
“说来话长,”蚊样家伙神情不安地乱望道,“小珠子说这里很危险,咱们赶紧走!不然只怕逃不及……”
信照摇头说道:“找不到信雄,如何能走得?你看他留下这些岩画,可见应该还在附近……”小珠子在角落里嘀咕:“这些岩画是许多年前的,他来的时候似乎尚未发生冰河突变,气候没有多寒冷,还看见山谷有野牛成群,且有鸭类动物走来走去。然后这里有个标记,指向山顶的天空,那个看上去像孤星升起的东西其实不是,里面有个小形的鸡腿,而他所画这些鸡腿的形状又总让我瞅着纳闷……”
“什么形状?”我忍不住从火边搁下药盅,移离苍发披垂之人身畔,起欲去瞧,有乐他们连忙挪躯遮挡岩画,挤过来排列在石壁下边,不给我看。长利憨笑摇头道,“别看别看。信雄画的任何东西都是从‘且’字般的形态变化而成,包括戴了帽子的人,以及有弯角的牛和巨牙怪兽,甚至就连鱼和鸡腿,也是同般形状之物。唯独不同的是上面那几道巨大的爪痕,看样子不像出于信雄之手……”
有乐他们闻言纷又不安,仰面转脖乱觑道:“爪痕在哪儿?”
“由于裂痕巨大,”宗麟揪着衣领子,拉有乐退后,抬起火束儿照给他看,皱眉说道,“你就在它里面。再多退开几步,站远些方可看清其形。体躯竟有这样大,够吓人吧?”
随着咔声微响,高处似有机括扣动,手影悄扳,抬起一根器物瞄指长利脑袋。岩缝里有语低哼道:“它确实够大,而且还没离开。”有乐他们闻声转望,仰头只见岩窟上方伏影暗踞,从石间罅隙里伸出一根乌亮之管,指着长利的头顶。长利憨问:“你拿着指住我脑袋的是什么啊?”
小珠子悄转而出,不安的低语道:“探测到有存留的辐射,和你脑袋上那顶帽子一样,而且那个徽章也不干净。”长利愣问:“什么射?”小珠子晃去信澄后边,趁其举起袖铳,又嘀咕一声:“先问他来自何时?”信澄眯着一只眼睛瞄准道:“让我打下来再问。”
“不用打了,”信包叼着烟晃抬双手,亮出袖炮指向高处,宗麟似有所见,按低其臂,蹙眉低叹道,“我看他活不成。”
我从信照旁边籍借其手拿的燃烧之物投眸细觑,只见那人栖踞之处血淌不已,沿着岩缝滴流而落。有乐从藏身之处伸头悄言道:“悄伏在上边岩隙里夹挂残躯的卷毛家伙,似乎只剩一半身体。腰股以下血肉模糊,好像腿足没了,不知怎么弄的?”
那卷毛家伙在上面打手势,指着脑袋,低哼道:“帽子。”长利兀自仰头愣望,有乐忍不住蹦出来,敲打脑瓜,说道:“把帽子还给人家!”
我忽感臂腕搐疼,瞥见朱痕悄显三粒红芒微闪。卷毛家伙瞄准长利,再哼一声:“不想爆头,就把牛仔帽和孤星徽扔过来!”长利懵问:“为何我们可以互相听懂彼此说什么呀?”
“因为有我,”小珠子冒出来,转到他肩头说道,“本以为破除了语言隔阂,打交道更容易,人与人便能好好相处。然而即使人们可以听懂对方,竟仍互相算计,死性不改。你头上那顶帽子有热核辐射残留,虽然微弱,不足以受其严重伤害。不过我刚才发现周围有更可怕的异常辐射存在,无形中对我悄加侵袭干扰。不知德州游骑,把什么东西从后世带了过来?”
信澄着地一滚,转换位置,另栖于更易于瞄准之处,以巾掩嘴悄问:“先前我们怎竟没发现他藏在上面?便连宗麟大人这样厉害的本领,居然亦毫无察觉……”宗麟拨弄六管腕炮,蹙眉低哼道:“或因冷得不行,知觉变麻木了,一时有失灵敏,不过我先已发现角落里传出水滴石头的细微声响,以为是烧火取暖导致积雪化融,却没想到天寒地冻的一万八千年前这里竟然有个活人趴在上面流血。但又何用?不须我们出手,他就要死于失血过多……”
蚊样家伙避开淌流伸延的黑血,似是看出不对,在旁瑟缩道:“他的血液有异常。”
没等我细瞧有何异常,臂腕又一下搐痛难耐,瞥见朱痕减少一粒红芒,仅余两点微光烁闪。卷毛家伙在岩窟高处淌血染壁,不觉伸蔓四扩,宛如游动的藤萝爬往各个方向。蚊样家伙拉我后退,不安地提醒道:“大家留心别沾到……”有乐蹦脚走避之余,摇扇称异:“血怎么会是这样,就像活虫似的见人就来缠粘……”其言未落,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咆哮,把我们吓一跳,转面只见恒兴拿着火把从黑暗中慌张奔至,头发凌乱的说道:“里面真有远古怪兽,想是要追出来了,幸好我跑得快……”
“不是远古怪兽,”卷毛家伙悚然道,“这里有一个‘集体’。从墓碑镇废墟上那团迷雾里悄跟我们过来,杀了老崔……”
长利懵问:“什么体?”卷毛家伙口里咯血如丝垂注,转瞄异哮频传的方向,其手和语声皆颤抖道:“变形体,跟我们一样来自末日废土,人间炼狱的年代,神对我们这些罪人的最终审判和无比严厉的惩罚。先前范摩根就提醒过,有个家伙不对劲,可惜我们都没听老范的,追悔已迟……”
“就是‘集尸怪’,”因见我和有乐他们皆仍怔惑不解,小珠子蹦跳道,“恐怕还不止一个……”
“再多也不怕,”卷毛家伙忽似想起什么,从肩后取包匆促掏物欲取,口角溢血着说道,“幸好我带有一筒集束核雷,那些躲藏到矿井下的人们终在走投无路时,曾用这玩艺来跟‘集尸怪’同归于尽,确保互相摧毁……”
信孝从血边拾茄急避,拿起来闻了闻,问道:“听其哮嚎之声震耳欲聋,那只巨怪恐怕很大,这一小筒东西威力能有多厉害?”卷毛家伙咯着血说道:“这颗雷威力固然还不够大,应该霎刻便能把这一带山丘铲平,远近无任何活物存留。”
有乐闻言扇落于地,惊道:“这里果然很危险……”蚊样家伙急往岩壁角落,朝我们打招呼:“大家快聚拢过来,以免逃脱不及……”我不顾手疼难耐,忙拉苍发披垂之人跟着跑去,卷毛家伙亦移躯尾随,从上边啪一声掉落,翻滚而至,信孝跳脚避过其躯,忽咦一声,若有所见,颤着茄问:“你的残躯下面怎似又乱长出许多密麻麻仿佛树根一样的奇怪东西,其中有些好像触手一样乱伸摇晃,追着要抓我裤腿,怎么搞的嘛?”
小珠子急促提醒道:“他也受感染了,你们小心别给碰到……”卷毛家伙爬过来追着我说:“此间人人皆有可能变异,谁也不例外,一个都别想走脱。对这徽章我起过誓,别说我偏执,职责所在。我死也不会放你们逃出去,必须同归于尽!先前我伤痛昏迷了一阵,没看见你们从哪来,不管还想去哪里,但我要让这儿成为终点。”
眼看要抓到我衣衫,忽啪一声遭击而倒。苍发披垂之人伸杖打之,唾骂:“逆贼!”随即转问:“何时方归呀?”
有乐忙拉扯道:“就归就归,快跑过来这里!”捡扇往蚊样家伙头上拍打,催道:“爆雷了,还不赶快带我们离开……”
“想溜没这么容易,”卷毛家伙抬起手拿的器械,咔一声扣扳而响,砰击长利头上帽飞。我拽长利急避之时,手又搐痛,瞥见朱痕仅剩一粒微光烁闪。长利正要捡帽儿,又挨一击,跌坐岩边,胸前飞落孤星徽标,状已凹瘪。我见长利呛咳出血,兀自惊慌,卷毛家伙抬起器械指向我头额。信包和信澄齐伸袖铳,同时对准他脑袋,宗麟晃出六管腕炮,后发先临,却咔一声空响。宗麟难抑懊恼道,“我去……”
苍发披垂之人拔剑急劈,斩落卷毛家伙所拿器物,口中说道:“泰阿在手,江山我有。区区毛贼,还是个卷毛的,何足道哉?大家先别急着走,立刻动手把他拉出去坑之!”几只手从旁急伸,纷欲抢剑,宗麟挥兽牙乱打,啪一声扫落其剑,插在卷毛家伙掉落的半截断手上,却见残掌自移,竟挣刃得脱,往暗处溜去。有乐他们纷声惊咦,追随而瞅。
卷毛家伙咬牙挣扎道:“只要我还剩下一只手能用,就不会放你们走脱。虽然来自最绝望的乱纪元时代,庆幸的是心还没乱,信念犹在……”抱起筒状器物匆促拔扯,口中咯着血念念有辞:“我孤身行走在死亡幽荫之山谷,唯信仰不灭,面对黑暗邪恶,心中无所畏惧……”苍发披垂之人拾剑急戳,捅其胸口血喷而出。我忙拉他避过飞溅之血,苍发披垂之人又挣扎而回,伸剑去戳卷毛家伙瞪视的眼睛。
卷毛家伙脸嵌在剑梢,忽有所见,我随其目光转觑,看到一个谢顶之人从岩窟里面爬出,探露半躯张望,眼晏晏地瞅来,张口喃喃叫唤,却言语混乱,含糊难辨。卷毛家伙瞠然道:“老崔,你怎么还没死?”苍发披垂之人从他脸上抽剑拔刃,转欲去戳谢顶家伙。忽见目露异光,发出一声号哮,其悚难状。随即现出数具人兽混夹粘缠拢合之躯,从岩石后张牙舞爪爬近,宗麟忙拽我过来,顺势提足踢苍发披垂之人避开,但见怪躯后边还粘拽一个半死半活的巨兽,没等我们悸然而叫,许多颗脑袋同时耸起咆哮,扑倒卷毛家伙,不顾挣扎惊呼,硬生生纠缠在一起。
信包和信澄齐伸袖铳,急朝那团怪异已极的狞恶东西砰砰轰击。卷毛家伙哀呼声中,倏然拉迸怀里所抱圆筒,咔嚓一声滚珠纷飞,密不容隙。只在霎然之下,每一颗都爆裂绽射炽芒。我手腕朱痕隐去,顷觉有股无形之气急剧扩张,往躯外迅即展开,便在惊爆之际斗然浑如一个隔空忽现的大球,把我们悉数笼罩在内。随着眼前一亮,白光闪过,刹那间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撞到哪儿去了?”我随众人纷摔而落,一时晕头转向,有乐扯着蚊样家伙,颤手拿扇,懵坐于旁。“可别一下子撞去什么‘乱纪元时代’,我不想遇见更多骇人的末世怪兽……”
长利憨问:“所谓‘乱纪元时代’是什么呀?”小珠子嘀咕在畔:“你们出生的五百年后,黑暗当道,世人自取灭亡的年代。这段最终的混乱岁月,称为‘乱纪元’。没赶上的就该庆幸,然而不幸的是我赶上了末路车……”
我们正听得愣眼,李斯急奔而来,上前搀扶苍发披垂之人,惊喜交加的说道:“值得庆幸的是咱们赶上了好年代,人人激情燃烧。面对大海,心潮起伏如浪。陛下快看,会稽的风物多美好!刚才你去哪里了,差一点儿赶不上乘坐大船去观潮,可把我们急坏……”有个粗须大臣率众蜂拥而近,一路吆嚷:“都怪赵高疏忽,险些弄丢了皇上。微臣蒙毅有不情之请,立刻拿他革职问罪!”赵高欲溜不及,又被扭送跟前,眼泪汪汪而望。苍发披垂之人摇了摇手,叹道:“还是算了吧。顾念赵高平时做事很认真,就立刻赦免并恢复他的官职。你们之间不可仍旧互怀怨恨未消,赶快扶朕去观潮,顺便看看徐福和仙童有没从海上归来……”
因见宗麟悄打手势,我随有乐他们趁机往人多处溜避。有个精壮少年在围观的行列中眺望帝旌,昂然道:“他是可以被取代的。”旁边有个披褂大叔忙捂其嘴,皱眉说道:“你不要乱说话!”
“秦灭六国,楚国最冤。”树下一个捻须长者转觑而叹,“楚国即使只剩下三大氏族屈、景、昭,亦会团结起来报仇雪恨。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在下范增,念念不忘。自信必能看到这一天……”
长利边走边望,小声问道:“难道其他五国都是吃闲饭的?”宗麟悄从袖下拉剑自觑,说道:“楚国不是最后一个被灭的,楚人却是最难搞定的。秦国和楚国共度患难,结盟联姻二百年,最后却反目成仇,同归于尽。”
苍发披垂之人在船头扶杖坐望,纳闷道:“有谁看见朕的宝剑丢哪里了?”粗须大臣在旁低哼道:“都怪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