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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的好日子。伯父和涂家人相熟,自告奋勇就要了做媒的差事去了涂府,叔父陪着王义回府向毅国公老夫人做解释劝说。在这种与家业长远息息相关的大事上,老夫人也辨析不出哪样是好哪样不好,只能一切听凭儿子自己做主。
这边说服老夫人,那边王义的伯父就带着好消息回来了。能与毅国公王家攀上儿女亲家,涂家人是求之不得,伯父只是透了点风,涂家便一迭声就答应了亲事。伯父还与涂家议定,事急从权,因为王义赴嘉州在即,所以为防亲事在中途出什么变故,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六礼”中的前五个礼仪,将在三天内选吉时走过,亲迎的正日子就定在大寒的前一天。
两天以后,王义跟随两位长辈亲自去了趟涂家,把请期的礼数也走到了。两家人还一同去了礼部,把毅国公王义续弦和涂家女儿填房的事记档归卷。按赵律,亲事到了这一步,实际上便已经正式成立。剩下的事就是两家分头派人通知亲戚朋友,到了成亲的正日子来给新郎新娘贺喜。
王家给济南王和成都王的请柬是王义亲自送的。济南王当然就不必说了,从把王义迎进府再到把王义送出府,脸上的笑容就再没断过,嘴都差点合不上。看来成都王要给王义保媒的事,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别扭。成都王接到请柬时,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是用刀子一刀一刀地生生刻上去一般;王义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站起来相送,而是恶狠狠地拿眼睛盯着王义的后背,恨不能在王义身上剜下几块肉。
给商成的请柬也是王义送的。
送请柬的时候,王义忍不住问商成:他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非不要自己娶长沙公主,而去和个开国侯家结亲?
商成拿着用金粉描龙画凤的蓝纸大请柬左看看右瞧瞧,乐呵呵地问他:“你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王义摇了摇头。这不明摆着么?他要是能想通,为什么还要问商成呢?
商成一笑说道:“那就再想想。想通了,你就不用问我了。想不通,那我也没办法。”他把请柬郑重地放在案头上,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记着,你欠我一份大人情!我这样做,差不多也算是救了你一条命了。”
“行!”王义爽快地答应,紧接着他又说,“要是你肯把其中的道理说与我听,那就算我欠你两份大人情!”
商成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把这个道理说给王义听呢?他也不敢把这个道理说给王义听。他甚至不敢把自己那一晚突然想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一一谁都知道,王义与济南王陈璜是表兄弟。假若王义想娶陈璞或者陈璞想嫁王义的话,显然济南王才是在两个人之间牵线搭桥的最合适人选。可是,现在要替王义在东元帝面前保媒的却不是济南王,而是即将与济南王争夺储君之位的成都王,这事怎么看就怎么教人觉得诡异。是成都王陈瑾在拉拢王义,或者是想挑拨王义与表兄的关系?商成觉得这事不可能。济南王再愚钝,也不可能掉进这样的小算计里;成都王再蠢笨,也不可能使出这种是个人就能看明白的小伎俩一一这哪里是在打击敌人?纯粹是在娱乐敌人嘛。所以他觉得,之所以成都王愿意出头来做这桩教人忍俊不住的“傻事”,肯定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受人指使不得不为之。或许说是受他人指使并不正确,更准确的说法是,成都王陈瑾聪颖过人,领悟到他人的意思,所以毫不犹豫就站出来做这件“傻事”。成都王明明知道是件傻事,还做得那么起劲那么认真,就是想在那个人之前积极表现一番,好加重自己的“得分”。这样一分析,这个授意成都王的人就呼之欲出了一一只能是东元帝。
现在的问题是,东元帝为什么要授意儿子出面,把一桩他自己就能做决定的事情,改头换面变成是别人的建议,而他仅仅是同意?也许用“点头认可”来代替“同意”这个主动性更强的辞语的话,效果会更好吧。
商成觉得,东元帝之所以要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这样复杂,根本的出发点是因为东元帝认为,大赵是陈家的“家天下”。而与“家天下”看法相矛盾的,是张朴和董铨这些宰相为代表的士绅阶层的“共天下”思想。更直接地说,是大赵的皇权与相权的冲突!张朴他们这些宰相的权限太大,甚至严重影响到东元帝手里的皇权,所以东元帝一直在策划着怎么把属于他的那份权利收回去,最好是连本该属于张朴他们的权利也一起收回去……
商成不知道在以前的百十年里,陈家宗室与历代的宰相们是如何地斗智斗勇,宰相们又是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才保证了大赵的文官体系正常运转。但东元帝与他的宰相们的斗争,东元年间的皇权与相权的斗争,就活生生地发生在他的眼睁睁底下,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绝不是他的凭空假设!
他手里有证据,这个证据就是燕山左军司马督尉齐威!
想想看,齐威的履历是怎么样的。这人在东元初年的澧源大营会操中,因为练兵练得好受到东元帝亲口夸奖,然后调去陇西;十四年悍然挑起大赵与吐蕃的河州血战,不仅让大赵与吐蕃至今仍然交恶,还使得成千上万的将士因为他的冒失举动而战死沙场,他却屁事没有,换个地方继续当将军;今年夏天还升了一级跑来燕山,在大赵诸军中的头等主力燕山左军里做督尉。这家伙在北郑也没干好事,置当时形势岌岌可危的燕东于不顾,私自带着几千骑军到了莫干,正好就遇上黑水城大捷,楞生生地混成了四品将军和开国伯。这运道比他商瞎子好得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脸上身上被人砍得稀烂才当了个上柱国一一就这,还是张朴为了安抚他才扔出来的一根带刺的骨头!再看看人家齐威,什么力气都没出,什么脑筋都没费,腰刀大约都没拔出来一回,在北郑闲了三四个月再跑一趟草原,轻飘飘就升了官发了财。有传闻说,齐威来燕山任职,是死对头严固在背后戳的力气,是严固想想借他商成的刀来杀人。这是屁话!严固有那么好心?别的不说,就是那两天两夜的茅坑遭遇,严固难道就就不想亲手弄死齐威?只要严固拿出对付他商瞎子的一半力气,弄死个齐威轻松得基本上就和捏死个臭虫差不多。可齐威到现在还活得鲜活乱跳。显而易见,不是严固不想弄死齐威,而是他弄不死齐威。因为齐威背后有尊大佛,大得连严固都害怕。齐威背后还不仅仅只有这尊大佛,还有另外一群人,他们也在帮忙一一不然凭齐威自己的本事,怎么能进得了燕山卫这个升官发财的好地方?东元帝这些年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肯定暗暗招揽了不少人才,齐威仅仅是这些人才中间不成才的一个而已。现在,东元帝的目光又瞄上王义。
但是,张朴他们这些宰相们又岂能看不出东元帝的手脚?就算是他们在为向北或者向南的争论而把彼此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东元帝都只是个单单负责在宰相公廨的公文上盖章的人物,眼下北进派偃旗息鼓跑在一边舔伤口,南进派势力大张,张朴他们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手里的权利拱手相让。可以想见,张朴他们与东元帝的权利争夺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哪怕南进派在朝堂上再次失势,接替张朴的宰相副相们也会继续为维护手里的权利而斗争。这是他们作为整个士绅阶层的最高领袖的责任与义务;他们无可逃避,也不能退缩,必须尽最大可能去维护大赵的整个社会结构稳定,尽力不让“家天下”的自私排他的掠夺思想去侵蚀与动摇整个阶层的统治基础。当然,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不可能象他现在的思路这般清晰。他们能与东元帝斗争,一方面是出于维护手中权利的本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文官制度自身所形成的自主性、程序性和规范性。因此,在这种皇权与相权将会长期斗争的情势下,在相权远远大于皇权的现实下,王义离开上京,远离皇权的同时也与南进派拉开距离,才是最佳的选择。
可是,这些话他一句也不能告诉王义。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最多也就能和十七叔说一说。
他送王义出门的时候,又一次问他说:“你预备什么时候去嘉州?”
“我伯父找过兵部,我也换好了文书和官凭,大年以后就去赴任。”王义说。
商成高兴地笑起来。朋友是如此地信任他,能听从他的劝告离开这个纠缠着皇权与相权的斗争、北进和南进的争议、太子的古怪病症以及储君之位争夺的繁华城市,他真的是非常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