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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南氏,我心里难受呀!你知道吗?我姐为了供我上学,二十八了还没出嫁,现在又要为了我……我他妈的连那个天天在学校里捡易拉罐卖钱攒学费的女同学都不如。我决定了,退学!我实在是不想再做这吸血鬼了!”
“我还当什么事呢?”南氏蹲下来,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带有体温的银行卡,朝他递过去,“密码是301205,我父亲的生日,里面有七千块呢!够借给你用了。”
孟秋千怔住了。
“反正我也有奖学金,这些钱闲着也是闲着。”南氏把卡放到他手上。
“哎呀!不行!”孟秋千把卡推回来。
“有什么不行的,别婆婆妈妈的,又不是把钱给你,快点再写封家信回去,慢了你姐那嫁妆可就保不住了。”
“南氏……我以后会加倍还你的。”孟秋千眼里有隐约的湿意,“我孟秋千会一辈记得你在关键时刻托了我一把。”
“得了吧你。”南氏笑着搡了他肩膀一把。
夜色把夕阳化尽,天际彩霞还留残烬—虽然这已是美丽的尾巴了,但蓝紫色的天空却更显了辉煌。
恢宏的暗紫色天空,磅礴的黑蓝色大海,灰橙色困锢着整个大海却貌似平凡的沙滩,太阳收剑入鞘时欲掩还露的光芒—整个世界正处在翻改变幻中。
但是,就在这翻改变幻的动荡中,有一位白衣鹤发的花白长髯老者正从容打着太极拳,仿佛他就是这场变幻的操纵指掌者。
他的每一个姿式里都有着超凡脱俗、远离红尘三千尺的连绵韵味,你可以一眼看出这韵味,却百思不能得其解,琢磨不出来。
云舒云卷、花开花落、山枯山丰、潮去潮来—老者在举足抬手之间释放出古远悠长的凫凫禅意,有晴明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的心旷神怡,有开窗放入大江来的爽意。这老人用古老的太极正在禅释着夕阳、黄昏、岁月、人生,以及生命中的每缕芳香。
南氏和孟秋千都感觉这情景把自己心中的某一个角落点亮了。
“假如,这是一幅油画,孟秋千,你该为这油画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生命的优雅。噢,不!应该是:生命的片断优雅。因为,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始至终都会优雅的生命,也不可能会有自始至终都优雅的生命。所谓恨、所谓爱、所谓奋斗、所谓梦想,都是组成生命的片断之一。”
“片断……”南氏咀嚼这两个字,“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活着的必要条件。”
“活着?”
“是呀!活着,却不可以只是为了生命的片断—爱、恨、梦想等等活着。”
“那么,为什么活着?”
“因为这条生命在呀!”
“那么,生命是什么?”南氏看了孟秋千一眼,嘴噙着一丝笑。
“噢!这可是个圆圈了!”孟秋千笑了,“不是故意,只是不小心,却把你玩了。”
“哪里,这个圆可以愚弄全人类的。”南氏说。
两个人相视大笑。
“南氏,将来我也要去学太极拳了。”
天色已暗,那刚才练太极的老人却从容依旧,也许,月亮出来时,他还会在。
“虽然我知道优雅这一片断会永远是我生命中的残缺,但我准备好了,去面对一生的苦难、坎坷、注定的颠簸、奔波、尴尬。”孟秋千说,“向往优雅,却是灵魂的本性。”
“谁都是这样。”南氏说。
他们一起望着大海,然后离开。
两瓶白酒依旧相偎在那里,似在听海,夜色已装满它们。
两个人并肩走进宿舍楼,刚踏上楼阶的第一阶,便差点儿被一个龙卷风般俯冲下来的女生撞翻了。
“怎了你,桃子?”孟秋千有点儿不高兴,被他所叫做桃子的这个女孩儿就是南氏见到的他下铺手里攥的女生。
“快,快去呀!”这女生叫道,“打起来了,就在你们宿舍,他俩打起来了。”
“走!”孟秋千拉起南氏朝上飞快地迈了几层楼阶后,又慢了下来,“让他们打去吧。劝架已是上个世纪的古董。人总需要发泄,你不让他们打架发泄,他们就可能蓦回头去找把刀子杀了自己或别人。”
“真有你的,从哪里编纂出这么个狗屁逻辑。”南氏笑起来。
“这是经过对现代人类的心理考查后得出的结果。”孟秋千抖抖肩,“你的那下铺叫方白离,我的那上铺,就是一团和气似暖春的,生于农历惊蛰那天,姓李,就叫李惊蛰。你这半年早出晚归的,连宿舍里有几个人都不知道吧!”
南氏有点儿苦涩地抿抿唇。
“其实,你不是不善交际。”孟秋千看着他,“总感觉你在心上长了块疙瘩,使你好像对这个现实世界有点儿怨恨,你的沉默中有不满的成分。”
“孟秋千,我只是对你建议。”南氏俯瞰楼下天井中来去的行人,“你的语气言词中灵气洋溢,却少了睿智,你需要沉默、深思。”
“我知道,”孟秋千苦笑,“但是真正的沉默、如金的沉默乃是一种才能,我不具备。”
两个人打开房门,房间里一派狼藉,桌翻书满地,两架相对摆在门旁的双层床上,一上一下各躺着一人,鼾声如雷,睡得正香甜。
哪里像打架,分明是发了一通酒疯后的醉鬼。
“走吧!别打扰他俩了。”孟秋千拉了南氏出来。
两个人上了楼顶,他们脚下夜色正泼墨一般洒向这个城市。
“肯定是方白离又带着她女朋友在宿舍里旁若无人了,近来李惊蛰心情不好,他妈死了。”孟秋千语气有些沉重,“他母亲得了肝癌,却和他父亲商定了不告诉李惊蛰。而且,也不继续治疗,李母在写给惊蛰的信中说,她的病是个无底洞,花了也白花,治不好的。李惊蛰家也不是没有钱,但那钱是留给惊蛰读大学的,李母说,谁都不得动。惊蛰一直都自责,他说是他杀了自己的母亲,尤其是他母亲在患病期间一直都在太阳底下和他父亲拉三轮……他父母已经双双下岗三年了。
“李惊蛰说,这辈子到死,他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都市灯火一一亮起,更照出了这夜无垠的暗。
“方白离那家伙……”孟秋千摇头,“他父亲私奔离家时,他都十三岁了,现在他五十多岁的老母亲跟着一群精壮男工在建筑队里干泥水活儿,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他姐……在夜总会里做小姐……她们这样挣来的钱,把方白离养成了花花公子。方白离说,他发现自己在时时处处从表情到心里都在模仿他父亲,他厌恶却抑制不了,他想也许是他恨他父亲到了极限的一种变恋吧。”
“唉,说什么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是一个纠缠,一团只能终结却无法解开的结。无论结局黯淡、潇洒,谁不是经历了一番角斗般残忍痛苦的心路。”孟秋千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似的,调转话题,拍拍南氏的肩膀,“噢!今天晚上大礼堂里有个讲座,讲师是个中国社科院的研究员,叫蓓病茹。怎么样?一起去听!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大学的精华就在那些讲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