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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赢局,阿哥……阿哥就起誓了……”
“阿哥,”娜莎擦把泪水,盯住托力,“阿妹问你,如果阿妹嫁给别人,你……愿意吗?”
“阿妹?”托力震惊,“你要嫁给谁?”
“无论是谁,你回答我!”
托力咬紧嘴唇。
“阿哥,”娜莎目光紧逼,“你……不想让阿妹成为你的女人吗?”
见她将话讲得这般直白,且是在这个辰光,托力懵了。
“阿妹,”见娜莎目光殷切,托力这也回过神来,不再回避,凝视她,目光炽热,举起手,看向不远处的大黑山,“以大黑山神的名义,托力起誓,托力心中只存一个女人,就是阿妹,娜莎!”
“我听到了!”娜莎指向大黑山,“阿哥,你再对山神起个誓,收回之前的誓言,不故意输掉第二场,不故意输掉任何一场,因为那是欺骗神!”
就在此时,勒格穿过人群,快步走过来。
“托力!”勒格在十几步外住脚,盯住他,目光威严。
托力打个惊战。
“哼,”娜莎盯他一眼,轻轻哼出一声,噌噌几步走到勒格与托力中间,挡住他们的视线,看向托力,声音响亮,“托力,你起誓,为神,为你的阿妹!”
“我……起誓……”托力起誓,欲言又止。
“誓呀!”
“怎么誓?”托力看向娜莎,几乎是呢喃。
“收回前誓,不欺骗神,全力一搏,为你的阿妹!”
托力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惶惑,不再迟疑,郑重地举起手,看向大黑山,字字铿锵:“神圣的大黑山神,托力收回前誓,再誓如下,三场比赛,托力全力一搏,为阿妹!”
勒格听到了。
勒格转个身,快步离去。
看向他的背影,娜莎笑了。
娜莎走近托力,凝视他,有顷,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几乎是呢喃:“阿哥,神会保佑你的,去吧,践行你的誓言,赢到你的阿妹!”松开他,挽起他的手,走向赛场。
万众瞩目下,托力上场。
第一场比试,托力赢了。
第二场比试,托力又赢了。
三比二胜,托力完全锁定胜局,千里马已经是托力的了。
场上欢声雷动。
第三场是狩猎,出场的是巴帖尔。
于楼烦人来说,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友谊赛,可有可无。
然而,于老巴图,于阿古拉,于山神、河神的两个大祭司,于娜莎,尤其是于巴帖尔,这是最后的机会。
所有人都看向托力。
比赛开始了。
狩猎是草原人最爱看的赛事,河道两侧,站满观众。河道的一端,两个赛手,托力与巴帖尔,各自骑马弯弓,目光炯炯地盯住正前方的木笼。
木笼里是一只情绪紧张的灰熊。
托力的箭袋里是三支白色箭矢,巴帖尔的箭袋里是三支绿色箭矢。按照比赛规矩,他们每人只能向熊射出三箭,之后由专人检查死熊,射中要害致其死亡者为胜。如果猎物未被射死,而是逃掉了,则双方为战平,可用备用猎物复赛,直至决出胜负。
鼓声响起,万众瞩目。
笼中的灰熊正自焦躁,门打开了。
左右皆是人堆,一侧是两个骑马的射手,灰熊略一判断,沿着空无一人的河道一端拼命跑去。灰熊跑有几百步远,一声锣响,两名选手跃马弯弓,追向那熊。
托力渐渐领先两个马身。
托力追近黑熊,射出第一支白箭。
射熊的箭是特制的,既粗且大。
那支白箭飞出去,正中灰熊肛门,直入肚中。灰熊痛得猛蹿起来,嚎叫一声,头朝上竖起。
就在此时,托力的第二支白箭飞出,正中熊头。
那箭力道极大,矢头深深地箝入熊头。
灰熊轰然倒地。
就在场上欢声雷动之时,巴帖尔的绿箭射出了。
但那支绿箭没有飞向倒地的灰熊,而是不偏不倚地飞向托力的后心。
托力的马跑得飞快,正要超越倒地的熊。
但那绿箭的速度更快。
托力不及出声,跌落马下。
那是一支射熊的箭,箭杆足有指头粗,箭头是个棱形,由托力的背部透入,正中心脏。
巴帖尔的马疾驰而上,在驰过灰熊时,飞出第二支绿箭,射向已经死去的黑熊的心脏。
欢呼声嘎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呆了场上的所有人,包括四名裁判。
“托力——”娜莎惨叫一声,跳上她的马,箭一般飞驰过去。
娜莎驰到托力身边,见一支绿箭穿入托力的后背,透心而过,箭头顶在他的前胸衣襟上。
托力已经气绝,鲜血正在流淌,溢出衣襟外面的鲜血在这寒冷的天里已凝结成冰。
娜莎擦把泪水,扒开他的衣襟,伸手进去,摸出一把血,抹在自己的脸上。
娜莎抬头,看向巴帖尔。
巴帖尔已经驰到很远的地方,正在拨马回转。
娜莎拣起托力落在地上的弓,从托力的箭袋里抽出余下的一支白箭,跳上托力的马,朝巴帖尔迎面驰去。
看到一脸是血的娜莎迎面驰来,巴帖尔惊诧了。
巴帖尔驻马,看向娜莎。
“娜莎!”巴帖尔扬弓大叫。
娜莎没有搭话,在将要驰到他的跟前时,才以极快的速度弯弓搭箭,放弦射去。
那箭不偏不倚,近距离透过巴帖尔的前胸。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巴帖尔跌落马下。
娜莎从他身侧飞驰而过,没有回头。
河道两侧皆是帐篷。娜莎一骑驰至帐篷尽头,斜刺里冲向大草原,扬雪而去。
赛场上的突然变故彻底中断了草原与大林的一统之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老巴图一言未发,将长子巴帖尔的尸体放在马背上,带着余下的两个儿子及聘亲团队,没有作别阿古拉,沿着河谷扬长去了。
望着渐成黑点的大林客人,草原之王阿古拉如同从噩梦中醒来,大叫一声“娜莎”,跳上他的马,带上他的人,沿着娜莎留下的迹痕驰向白茫茫的雪原。
茫茫雪原上,一人一骑漫无目的,一路狂驰。
北风呼啸,黑云覆满天空。娜莎顶着狂风,贴着达兰喀喇的山脚,没有要停的意思。
风停了,雪花飘下。
苍天黑下来,大地一片洁白。
驮着娜莎的马冒着纷纷扬扬的雪片一路向东,不知驰有几百里。
马跑不动了。
娜莎跳下马,面朝北方连绵的白色山包,跪在雪原上,任由雪花飘落。
夜色暗黑,托力的马站在雪地里,仰天长嘶。
嘶鸣响彻夜空,一声接一声,引来十几个骑手。
众骑手欲牵那马,那马却吃力地跪下,嘴巴拱向面前的雪堆。
众骑手扒开雪堆,看到了跪在雪中、人事不省、一脸是血的娜莎。
他们抱起娜莎,去牵那马,马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它叫格力,是匹神一级的战马。
六年前,格力降生在草原之王的马栏里,由娜莎一手养大。娜莎将它养到四岁,作为礼物送给托力。格力驮着托力完成三日赛事,再完成一场由山神赋予的加场赛,接着驮上它最爱的主人娜莎贴山脚向东狂驰七百多里,没有吃,没有喝,更在它生命的最后关头,用尽最后的力气为它的主人呼来救星,方才溘然长逝。
与林胡的亲事泡汤了,就要到手的救援没有了,楼烦人陷入绝境。
大雪纷飞,娜莎的马蹄印被越来越厚的白雪覆盖。
天色黑定了,阿古拉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茫茫的雪原上东驰西撞。一直寻到次日天黑,几近绝望的阿古拉一脸沮丧地回到王帐。
在王帐里候他的是勒格。
望着一身疲惫、两天未曾合眼、一日一夜未曾进食的阿古拉,勒格长叹一声。
萨仁端来奶汤,跪在地上,递给阿古拉。
阿古拉一气饮完,递还给她。
“娜莎她……”萨仁凝视他,欲言又止。
“酒!”阿古拉几乎是冲她吼叫了。
萨仁打个哆嗦,正要起身,勒格拿出一壶温热的酒,斟上,朝萨仁比个手势。萨仁起身,端出几块牛肉与羊肉,又走到帐篷一侧,抱来一堆晒干的牛马粪便,添进火炉里,拿根铜棒拨之。
炉火复旺。
“阿古拉,我的王,”勒格递给阿古拉一觞酒,自端一觞,“勒格祈求神,神谕来了,公主娜莎不会有事,她就在草原上,在神的庇护下。勒格已经吩咐各部族的祭司,让他们撒网寻找,三日之内,当有喜讯。”
阿古拉望空揖过,端起觞,一饮而尽。
“神谕还说,”勒格缓缓举觞,“大林王子阿帖尔心中驻有恶鬼,是那恶鬼坏了神的安排。阿帖尔被公主射中心脏而死,是奉了神的旨意。”仰脖饮尽,复斟。
“我的王,”勒格再次端给阿古拉,“当下之急是越冬的草料。昨日之雪,虽为喜雪,却也是加重灾情。今早起来,不少部落的酋长向我诉苦,要我求请神的恩典,解脱眼前厄难。勒格求请了。”
“神怎么说?”阿古拉急问。
“神谕是,西方不亮东方亮。”
“东方?”阿古拉急道,“那不是赵人吗?”
“是的,赵人。”勒格轻叹一声,“眼下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求请赵人了。”
“怎么求请?”
“据喀乌拉部族酋长巴哈禀报,赵人在边邑设下六个市集,离喀乌拉的海子不远。市集上应有尽有,皆是我们所需求的,包括草料。”
“喀乌拉海子?”阿古拉吃一大惊,“他们的市集离海子多远?”
“不足三十里。”
“那不是我们的牧场吗?”阿古拉不可置信了,“海子以东百三十里,六座山头,皆是我们的牧场!”
“是的,”勒格又是一声长叹,“赵人一点一点的欺进我们的家门了。”
咚的一声,阿古拉一拳砸在几案上。
一阵马蹄声疾,几骑飞至,在帐外停下。
几人下马。
萨仁迎出去,掀帘开门,礼让他们进来。
为首一人,正是喀乌拉部族的酋长巴哈。
阿古拉看向他们。
“扎木,”巴哈看向一个被寒气吹得满脸通红的年轻人,“将你所知禀报大王与大祭司!”
“启禀大王,启禀大祭司,”扎木叩拜于地,“我叫扎木,刚从喀乌拉海子来,禀报两大急情,一是前日夜半时分,我部族有人听到马蹄声疾,出帐查看,远远望到一人一骑正在越过海子南侧雪原,向东驰去。是后半夜,不该有人,他以为是小偷,上马追赶。可惜距离太远,他未能追上,眼睁睁地看着那骑驰入赵人边邑。今朝接到大祭师的寻人旨令,他怀疑夜间所追之人或是大祭司所求的人,就报告了。”
阿古拉、勒格皆吃一惊,正在对视,萨仁号哭起来:“天哪,一定是娜莎!她……她怎么跑到赵人那儿去了?”
阿古拉反倒松出一口气。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下落,说明娜莎仍在活着,这辰光在赵地。
“另外一事呢?”勒格看向那人。
“是赵人。”小伙子接道,“今日后晌,他们成群结队,一路驰到我们的海子边,在海子里砸冰捕鱼,还扎下帐篷了。”
“为何不赶走他们?”
“他们的人太多。”
“多少?”
“少说也有二三千,黑压压的,海子里到处都是。酋长、祭司在这儿参加庆典,没有人当家,长老让我俩赶来禀报,请大王作主处置!”
“你们近日可曾去过马喇山口?”勒格问道。
“没有人敢去,”扎木应道,“山口让赵人占了。他们还在山口后面的草原上修建边邑,盖下不少房舍,围有栅栏,安有弓弩,设下关卡,过往之人,皆受盘查。”略顿,“就这辰光,他们在设市集呢。”
“市集?让你们购物吗?”
“让购。”扎木应道,“听说市集上运来大量草料,有几家就动心了。晓得赵人爱马,有十几人赶去马匹,可赵人边关不让我们全部过去,只让过去三人,每人只许带一匹马入市,说是市集对外邦限购,他们的草料要优先卖给赵人。”
“那三人购到没?”
“购到了,一匹马换十车干草、十袋饲料。赵人还帮忙将三十车草料送到边关外面,那三人回来叫车,全运回来了。草料是上好的,那三家的牲口基本可以熬过去了。”
“他们没有逛逛市集?”
“逛了。市集上物品丰富,我们需要的应有尽有,草料更是堆成小山,听他们说,赵人没有多少,他们的马根本吃不完!听长老说,赵人精得很,是眼馋我们,逼我们去买,赚我们大钱!”
“晓得了。”阿古拉看向萨仁,“赏酒!”看向酋长巴哈,指向旁边一个隔间,“巴哈,带他们那边稍坐,喝几口热乎热乎。”
巴哈安排二人走向隔间。
阿古拉看向勒格。
“边邑,喀乌拉海子,五个黑山头……”勒格闭目,自言自语,有顷,看向阿古拉,“阿古拉,我的王,还记得神谕吗?”
“神的哪个谕?”
“我刚刚讲过的。”
“记起了,”阿古拉一拍脑袋,“西方不亮东方亮!”
“正是。”勒格接道,“我们缺什么,赵人就送来什么了。”
“国师说的是!”阿古拉握拳,“请问国师,是武取还是文取?”
武取是武力掠夺,文取则是拿牲口换购。
“文取。”勒格应道。
“我们没有多少牲口了。”阿古拉应道,“今年灾情大,不小幼崽没活成,入冬又死不少,公的或杀或卖,所剩无多了。母的怀着崽,卖不得!”
“唉。”勒格苦笑一声,“没有大林人在后撑着,我们——”摇头。
“好吧!”阿古拉应一声,朝隔间叫道,“巴哈,过来。”
巴哈走过来。
“方才听扎木说,赵人的市集是一匹马十车干草、十袋饲料。”阿古拉道,“你们喝完酒,这就回去。你去与赵人谈,这个价钱有点儿贵了,往年是十二车干草加十二袋饲料。我们打总儿买,将他们的市场全包下,他们也得打个折,是不?要让他们晓得,再过两个月,新草长起来,他们囤积的草料就全没用了。对了,还有一事,探访娜莎。据扎木所说,夜间飞驰过去的,一定是她了。”
巴哈拱手:“谨遵王命!”
平邑不是赵国的边邑,而是赵国的北地大邑。近些年来,赵人不惜血本在此修城筑垒,囤积大量物资,将之建成赵国北地的边防重地、物流要塞。
为示重视,武灵王在城中设立一座别宫,早晚来此,他就住在自个的宫里,尽力避免干扰城邑防务。
说它是宫有点儿大了,不过是个五进院的大宅子,院墙不高,平日几乎是空关的,住着几个打理的人。只有赵王过来时,这儿才算热闹,里里外外全被赵王的卫队接管。
五进宫院中,赵王住在中间一进,堂间是个可以议事的殿堂。肥义、苏秦分别住在第二进与第四进,外面两进是卫队的,臣仆、宫女分别住在中间三进的两侧厢房里,随呼随到,以照顾饮食起居。
让苏秦住进别宫,一为安全,二为方便议事。
居不可无水,不可无木。别宫的东侧厢房外面是片草地,西侧外面是个两亩见方的水塘。水塘连接流经城邑中的一条河流,塘中养些鱼鳖,进出水处设有控制水量的闸门。但在这冰冷的雪天里,无论是水塘还是草地,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就在楼烦王为一系列事件焦头烂额时,赵王的别宫里一片祥和。几进宫院里无不热气腾腾,一丝儿不感到寒冷。代替牛粪的是火炭,每个房间都置有炭盆。木炭全是精制的,只须几根炭就可燃烧一整天。所有的窗子都被密封起来了,墙体很厚,全由粘土夯实而成,冬季保暖,夏季清凉。
用过午膳,赵王叫来苏秦,二人围炉闲坐。
草原上的事显然也传到这儿了。
“苏子,”赵王眯起眼睛,“寡人琢磨来琢磨去,始终不解楼烦公主为何会射杀林胡的王子。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是情杀?”
“回禀大王,”苏秦应道,“就线人所报,臣的推断是,楼烦遇灾,楼烦求助于林胡。楼烦王无子,惟此一女,林胡王可能欲以结亲为名,吞并楼烦,因而借庆典活动前来聘亲。据线人所讲,林胡王的聘礼是上万车的草料,这个是楼烦无法拒绝的。至于楼烦公主射杀林胡王子,极有可能是,公主爱上本族勇士,抵触这门婚事,楼烦王子出于嫉妒,射杀勇士,公主再射杀他复仇。于几个年轻人来说,此事可谓是悲剧,但于大王来说,该当是天助了。如果楼烦、林胡结亲成功,肥义将军他们或就是白忙乎一场了。”
刚刚提到肥义,外面一阵脚步声急,肥义带乐毅匆匆进来。
“王上,苏子,”肥义见过礼,禀道,“又有急情。”
“哦?”赵王看向二人,指向火炉。
二人围炉坐下。
肥义摸出一卷边关急报,双手呈上。
赵王看过,递给苏秦。
“马喇山口?”赵王自语一句,看向肥义,“来者何人?”
“喀乌拉部落的酋长,叫巴哈。”
“果然。”苏秦阅毕,将急报递还赵王,淡淡一笑,“王上,该您落子了!”
“他要吃下市集上的所有物品,希望能打个折呢,呵呵呵,苏子,你说,这个折寡人怎么打?”赵王看向苏秦。
“八折,只要马。”苏秦脱口应道。
“八折?”肥义急了,“怎么能这般打折呢?该当提价才是!”
“是他们用一马来换八车草、八包料。”苏秦笑道,“这不是八折吗?”
“嘿,”肥义拍拍脑袋瓜子,竖起拇指,“苏子这个!”
“肥义,”赵王吩咐,“转谕边关,他若肯了,八折打包,一总儿卖给他。他若不肯,只要现出一丝丝儿迟疑,就改成六折。再说半句二话,四折!”
“肥义领旨!”肥义声音清朗。
“海子那儿抓到多少鱼?”苏秦问道。
“多极了,没个数哩,我敢打包票,够咱三军吃半月。”肥义呵呵直乐,“真不明白,这么多的鱼,楼烦人为何不抓呢?”
“他们要是会抓,还能轮到你?”赵王冲他撇出一嘴。
“肥大人,”苏秦接上方才的话头,“让他们再抓三日,之后撤回,将抓到的所有鱼投放到市集上。胡人不是要打包吗?那些鱼也得包上。”
“肥义明白。”肥义应过,看向乐毅,“乐毅,另一件事,你禀报吧。”
“大王,苏大人,”乐毅拱手,“三天前,深夜,大雪纷飞,我边屯牧民听到草原上马嘶凄厉,前往察看,从雪堆里扒出一女,侥幸救回她一命。”
武灵王、苏秦互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乐毅。
“边屯牧人从她所乘的马、马饰及所穿衣服、所佩头饰看,她不是个寻常胡女,就报告屯长了,之后逐级上报。臣得闻音讯,即与肥义大人前往探视,一见面,果然是她。”
“楼烦公主?”武灵王急不可待了。
“正是。”乐毅接道,“臣在楼烦时,与她见过多次,还买过她亲手养的一匹马呢,我给了她双倍价。”
“她现在哪儿?”
“冻坏了,”乐毅轻叹一声,“这辰光仍在牧人的帐包里接受救治。”
“要紧不?”武灵王急了。
“发高烧,时迷时醒。”乐毅应道,“冻伤好治,边屯牧人善于处理。主要是内伤,公主是万念俱毁了,一心求死的。她所以没有死,得亏于所骑的马。我看过了,认出它,叫格力,是匹好马,可日行千里。格力是公主一手养大的,几年前,公主将它送给托力。托力与她一起长大,二人情深意笃。她亲眼看到托力被林胡大王子从背后射杀,恨极,追过去,骑上格力,用托力的箭射死凶手,一路奔驰到我们的边屯。格力跑不动了,嘶鸣求救,一直候到牧人来,它才跪在雪地里,不起来了,边民生尽办法也未能救活它。从大黑山到边屯,我粗略算过,不下七百里,想是公主伤悲,吆喝它不停奔驰,伤到它的要害了。”
“公主喜欢托力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吗?”
“不完全是。草原女人欢喜强壮男子。公主是草原之花,喜欢的自然是草原第一强壮男子。草原上每年冬季欢庆山神节,举办赛事,年轻男子是摔跤、骑射、狩猎三项,最后赢家为草原雄鹰。托力在去年比赛中三项皆得第一,夺得雄鹰称号,今年保持了这个称号。”
“哈哈哈哈,这个妞有味儿!”武灵王看向肥义,“厚葬那马,在马倒地处立碑纪之。”略顿,“将公主运到此处,寡人亲自护理!”
“臣受命。”肥义朗声。
“王上,”乐毅接道,“还有一事,那个叫巴哈的提到公主,说是他们的族人看到她在夜半辰光驰入我境,求请我们查访此事,说是他们的大王及所有草原人都在着急呢。如何回复为妥?”
武灵王看向苏秦。
苏秦略一思索,出声:“回他个活套话,就说尚未听说过这事儿。”略顿,“哦,对了,让关尉带他市集上转转,解解眼馋。是所有市集,让他看个够。”
“八折?”勒格眯起眼,苦笑一声,“照这个价,我们把所有能卖的马全给他们,也不够换取那些草料。”
“是呀。”巴哈苦笑一声,“我急了,打着笑脸,回他说能不能……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拦住我,说是我再说下去,就是六折,我……没敢再作声。”
“欺人太甚!”阿古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太欺负人了,”巴哈接道,“我当时的脸色就变了,可……我不能发作呀,我……那军尉见我气色不好,又亲热起来,带我看了所有的市集,货色真不少,都是从别处运来的。来赶市集的赵人不少,多是附近的牧人,但没几个买家,无不抱怨价钱太贵。”
“货主是什么人?草料是从哪儿运来的?”勒格冷不丁问道。
“说是商贩运来的。他听说这儿闹灾情,从上党运来这些草料和物品,想发笔横财呢。”
“哦。”勒格若有所思。
“草原之王,”巴哈看向阿古拉,“让我生气的还不是草料,是鱼。”
“鱼?”
“赵人成群结队,到我们的海子里打鱼,放在他们的市集上售卖。他们烤给我吃,味道真还不错。我问价钱,竟然比羊肉还贵。养只羊需要一年多,可这鱼根本不用养,从冰洞里捞出来就是,怎么能是同样的价钱呢?赵人太会做买卖了!”
“你们为何不打?”
“打不来呀。他们用的是种特殊的网,把冰面砸开一排洞,拿网从冰的下面捞。听他们说,只要打个洞,鱼就来了。真没想到,海子里有那么多鱼,一溜子鱼摊,码着成堆成堆的鱼。若是我们也能打上来,可少杀不少牛羊呢!”
“娜莎呢?可有消息?”萨仁走过来,急切问道。
“我打问了,他们没有听说。我估算过,公主是后晌由大黑山出走,到海子时约在半夜,六百多里,还是雪地,再好的马也吃不消。即使赶到赵地,也在夜半,赵人都在睡觉。若是公主一直在旷野里奔驰,怕就……”巴哈欲言又止。
萨仁两手捂脸,悲哭起来。
“勒格,”阿古拉看向勒格,“召集各部吧。无论如何,我们得活下去。这等奸商,纯粹找死!”
“代郡有多少兵马?”勒格问他。
“我摸过底,各处加起来不过两万。”阿古拉应道,“且大多驻在代城,离马喇山口大几百里呢。我们先吃下市集,他们若敢追过来,我们就在山口后面扎下麻袋,诱其入袋,打痛他们!”
“我尊敬的王,”勒格盯住阿古拉,“我们是可以打痛他,可赵人不是大林人,若是惹毛他们,我们拼不过呀。”
“拼不过也得拼!”阿古拉决心下定,“我们有大黑山,大不了转进山里,看他能奈我何?再说,赵人再多,能全过来吗?他们身后还有韩人、秦人、魏人、齐人,更有中山人,顾不上我们!”
“也好。我王暂先召集各族酋长,勒格这就祈请山神,听从神谕。”
勒格祈请山神,神谕竟是大吉。阿古拉再无迟疑,将神谕示给各部族的酋长并祭师,集结三万青壮,备足弓箭、战刀,经过周密部署,于月黑之夜袭向马喇山口。
赵人显然有备,望到黑压压的骑兵奔驰过来,立马点起烽火,呜锣击鼓。
望到这儿的烽火,其他各地也都燃起烽火,号鼓响起。
然而,楼烦骑卒杀到之后,却意外发现,关卡中没有一个赵人。从赵人留下的零乱痕迹来看,他们没放一箭,全都骑马逃了。
一马当先的巴哈攀上赵人的了望塔,放眼望去,但见赵地各处村屯无不忙乱,赵人无不在仓惶逃蹿。
巴哈禀报阿古拉。阿古拉验过赵人关卡未放一矢的连弩,断定关卒自知寡不敌众,逃命去了,当即传令各部卒,兵分数路,杀向关内各个方向,尤其是那些市集。
市集里空无一人。
楼烦骑卒四处搜索,守着货堆的赵人全都逃掉了,不少被窝还是热的。只有那些守护的狗在狂吠中奔逃,被胡骑射死。
阿古拉令胡骑一万在市集之外布置警戒,严防驻守在平邑等地的驻军救援,余众点检赵人市集上的货物。
货物堆积如山,从兵器到日用,什么弓箭、弯刀、马具、胡服、盐巴、器皿之类,凡是他们需用的,一应俱全。别的不说,单是从湖水里捞上来的鲜鱼,无不冻得硬硬的,足可装运数十大车。
这次出击非为与赵人开战,为的只是这些物品。胡卒个个喜悦,忙不迭地打包装运。
更喜人的是,一组胡人意外发现一个赵人越冬的特大牧场。
牧场里的赵人全都逃了。
胡人一边点检,一边禀报阿古拉。
阿古拉飞马驰来。
面对场中的三万多只羊、一万余头牛及堆得山一样的牧草与库中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袋袋饲料,楼烦王喜不合口。
别的不说,单是几大集市的货品与这个意外发现的牧场,就足以弥补整个部族去年灾情中所遭受的所有损失。
惟一的难题是,如何运走它们。
一切似乎是上苍安排好了的。就在阿古拉为如何运输愁眉不展时,又有胡人在牧场附近发现一个车场,时面停着现成的大车。
阿古拉赶过去,果见雪地上整齐排列的是赵人装运辎重的大车。有人数过,正好五百辆,似乎摆在这儿有些辰光了,上面履着一层厚雪。
阿古拉晓得,此地不可久留,无论如何,得尽快将这儿的所有物品及时运走,藏进山里。否则,此地离赵城晋阳不足千里,晋阳的援兵三日之内就可赶到。那时,他们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决一死战,要么撤退走人,空欢喜一场。
阿古拉不再迟疑,吩咐部众将跨下坐骑套在五百辆辎车上,将车拉到牧场,将山一样的草料悉数装进车中,又在上万头牛中选出健壮的驱到市集上,将打成包包的货物放在牛背上。
大家一气忙活到天色将晚,阿古拉担心夜长梦多,传令撤退。
撤退的阵容异常庞大。来自草原各部族的三万骑手空马而来,满载而归。除两千名青壮殿后防御之外,阿古拉命令其他骑卒,包括他自己,全部下马步行,腾出跨下坐骑承运货物,或拉车,或载物,实在驮不走的,就由人背负。三万多只羊及余下的数千只牝牛,多是怀崽的,杀不得,只能赶着走。放眼望去,平坦无垠的原野上黑压压的到处是撤退的胡人,不成队伍,没有秩序,只有一群挨一群的部族拖拉着各自的战利品,在茫茫的雪地上一步一步地向西游走。
胡人们或背或扛,或赶牛羊,或驾辎车,没有一个闲人,闹腾将近一夜,至天亮时多已力尽,原以为走了很远,实则只有几十里路,前锋刚到马喇山口。
望到赵人的了望塔及烽火台,胡人由不得加快脚程。
就在走近了望塔时,前面的胡人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