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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寂莫与孤独。也在这个时候,明白过来,那个嘴碎却心眼不坏的老太太不在了,我们一起浏览过的被面般细滑的衣物的主人,不在了。
入葬后的几天还很安静,但是聒噪声还是从小渐大了。直到回了北京,我才明白,是老祖的东西……那边说是老祖宗娶老祖时给的,平时送的,理应给老祖宗家这边留下;而北京这边则认为那是老祖的嫁妆。总之很烦人,以至于来了位律师告之老祖留下遗嘱一份,各家都有东西,我的多一份。拿到手里的时候,居然发现是把我翻出来银针……
二那位律师叔叔有三十岁左右,很斯文的样子。一直想不明白他如何能把那些分家当眼红之徒制得如此服气。当我从他手里接过那把包好的银针时,有些诧异。他只给出我很温柔的微笑,并没有什么回答。
十年过去了,我已然把这些事抛在脑后,昔日的馋嘴到今日依旧馋嘴,只是从屁嘛不懂的小破孩变为了敏感多思的女生。临近春节,陪母亲到保利剧院看老同学的话剧,散场之时,遇到一位中年人,看了我母亲,那人有些惊讶,但是母亲随即也认出了他,正是当年那位断案律师。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个温柔的微笑,让我想起很多。
约了第二日去他家里叙旧,母亲临时有事,我只好代劳。居然是个机关大院,估计是分的房,楼上楼下,有点级别。中午饭去又一顺叫的菜,我吃着还算合口。他却淡淡吐出:“比起你老祖宗做的,差得远喽。”一句话,是为了让我听下去,以他的理论,有些事,我的年龄,是可以知道了……
三我觉得像作梦,但还是记得清晰。他拿出一些相当老的照片,黑白的,从上边,我看到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留着黑亮黑亮大辫子的年轻人,老祖宗非汉人,信封伊斯兰教。原名乌萨马,至京后改姓金,名金源顺。祖籍南京。生前职称:国家特级厨师。另一张,居然……我相信建国初,没有人会去玩PS来改这种家族老照片,居然是和总理的合影……
“其实我也是听我的父亲说的,可能有些失真,但是,你还是应该知道的……”
18岁的金源顺(我实在不习惯叫老祖宗那个名字……)继承父业的时候,南京很不太平。老祖宗的父亲是前清响当当的御厨,慈禧太后最好的那口它似密,便是出自他手。金源顺也从小在宫里习得真传,打着下手。后来大清朝败了家底,御厨分析了一下局势,带着太后赏的一个宫女和已经十来岁的金源顺回了老家,开了一家酒楼。但是那年月便不是太平,钱没赚来多少,只不过能饱肚子。这也是为什么老祖宗在我父亲要娶我母亲时的一番长谈时,动辄就“光绪那年……”,习惯改不过来了……
金源顺同学经历不少,军阀割据,复国,民国政府,八年抗日,内战,建国……类似于大话西游,老蒋在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台湾的时候,曾经因为他的手艺,想带他走。曾经有一个去台湾,当台胞的机会,摆在眼前……可是硬骨头的老祖宗直接给否了。
建国后的中国,我没有经历,但是文化大革命是我们课本里必提的。应该说老祖宗还是很幸运,因为当时物资人员匮乏,中国政府在与一些伊斯兰国家建交的时候,出现了小问题。周总理想到了金源顺。中年的金源顺早已在南京是响当当的清真师傅了。亲自用专机将老人家请来,安排在贵宾楼专做清真宴。老祖宗将光绪时代的全羊席加以新法,受到了中东各国来访员首的好评。
后来,认识了我汉族的老祖,金氏。这是后话,因为通婚的问题……
老祖宗是无疾而终,我的姥爷不喜欢掌勺,他没有强求。到我出生时,三个月大,抱回家,母亲身体不好,无奶水。老祖宗曾用桂花加鱼甘油加杨枝粉喂我,如老祖未将桂花放足,我便大哭不肯进食。老祖宗留下一句:“尝万事百味,乌萨马后人已到”,便溘然长逝,走得一脸幸福。
那把银针,曾想拿到鉴宝,但觉得有些搞笑。是我那老祖宗的生母在主子身边伺候时,得赏的一套银针——试毒而用,只不过是正宫专用。
另有一套瓷瓶,也得知,是大厨的调味瓶。大约是顺治十八年的物件。有旧时盐渍嵌留。
那配饰盒,是慈安皇后赏于老祖宗生母的嫁妆……
那是老祖宗的所有记忆……
而我,只有那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