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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诡异了,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现在不是陆上撤离,救生筏还没有充气完成,如果让乘客强行撤出,死伤必定惨重。这里可不是水深一米多的游泳池,而是东京湾!
也不怪头等舱乘务员慌张,就算是此刻乘务长清醒了,她也不晓得如何应对现在的状况。
惊慌之下,头等舱乘务员暂时舍下了乘务长,转而跑到前舱工作间,拍打着驾驶舱的舱门:“机长,后舱进水太快了......”
出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问题,乘务员们的本能性反应就是去找机长,这基本就是条件反射一样的。
然而,头等舱乘务员还没有说完话,只感觉脚上一阵冰凉,再是低头一看,发现驾驶舱舱门下方缝隙中正在不断渗漏出海水。当下,头等舱乘务员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驾驶舱的风挡玻璃是破裂的,要说进水,驾驶舱那不是进水的更快,即便此刻是机头上翘的。
按照此刻从门缝中渗漏出来的水的速度,怕是此刻驾驶舱中的积水也已经极度危险了。
那也就是说,驾驶舱里的人是生是死,其实谁也不知道。
令她感觉到不安的是,她刚才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回应,这显然预示着一些非常不好的东西。
回过头去,头等舱乘务员正好迎上副驾驶惨白的面容。很明显,副驾驶也想到了同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此时此刻,作为飞机上最高级别的空勤人员,副驾驶强忍住不安与焦虑,朝着后舱大声吼道:“保持秩序,等救生筏打开再执行撤......”
这命令还没有下来,在左边翼上出口处附近的一个乘客就已经忍受不住越来越严重的进水状况。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最深处的水已经到膝盖了。他根本不管副驾驶的命令,直接推开把守在翼上出口的乘务员,一头冲了出去。
“我会游泳,我自己走!”
然而,由于其过于慌乱,刚是一出去,才在大翼的光滑表面上,直接摔倒下来,沿着翼根掉落到了水中。
这人的确是会些游泳的,但是甫一落水,他就感觉一股吸力在将其往下拉,不管他如何使出浑身解数,都是无法将头完全露出水面。
在巨型物体下沉时,其周围会形成吸力,将周围的物体一同拖拽下去。在此作用下,就算会些游泳的本领,其实也不太好使,这就是为什么头等舱乘务员不敢让舱内乘客强行撤离。
会游泳的尚且如此,不会游泳的还不得直接沉底了?
原本在大翼上展开救生筏的乘务员本来就手忙脚乱的了,此刻,旁边又有一个人落水了,而且根本爬不上来,情况非常危险,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只能先舍开救生筏,先行去拉那个落水的乘客。
一时间,落水乘客的呼救和惨叫声传遍了大半个客舱,让得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乘客暂时断了强冲出去的念头。然而,头等舱乘务员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按照这样的进水速度,只需要两分多钟,舱内的进水就能达到大腿处。那时候,理性可就控制不了身体了,客舱混乱就是可以预见的了。
一旦撤离陷入混乱,那伤亡将是极其惨烈的。
而在驾驶舱中,飞机甫一停住,舱内几乎大半的空间已经淹入了水中。机长和徐苍只能仰着头,稍微露出小半个头在呼吸着,情势极为危急。
“走!从侧窗走!”徐苍就在那仅剩的一点儿空间中艰难地呼吸着。
其实,驾驶舱舱门是可以打开的。一口气闷下去,将驾驶舱舱门打开,那水肯定会冲入客舱之中,这无疑就是将危险转移给了客舱,徐苍身为一个飞行员绝对是不能这么做的。
所以,在此前即将停下的一刻,徐苍特意说了不能打开驾驶舱舱门。
既然不能从舱门处离开,那就只能从侧窗离开了。驾驶舱中的左右两个侧窗本来就是有紧急出口的功能的。
机长显然之前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凭借着对驾驶舱结构无比的熟悉,他凭借左手摸索,一下子就找到了侧窗开关的把手,略一用力,左侧侧窗被打开了。
“开了!”机长大喜之下,艰难地转向徐苍:“你从右边侧窗走!”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撤离应该是机长最后一个走的。但是,现在舱门不能开,机长和徐苍总不能在里面等死吧,只能自顾自地撤离了。
“好!”徐苍其实也在摸索右侧侧窗把手了。但是,因为左手入水,伤口碰到了咸水,只觉得钻心的疼痛,疼得徐苍都快意识不清了,以致于右手好几次摸索都没有摸到侧窗把手。
突然间,徐苍右手猛地停住,他摸到了一个带有三角突起的柱状物,当即心中微喜,这应该就是右侧窗的把手了。
此刻,机长已经有半个身子出了飞机外,徐苍也是打算开启右侧侧窗。可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机长,后舱进水太快了......”
这话徐苍是听见了。他身子猛地一颤,立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当下仰头望向增压面板。便是这一眼,徐苍只觉得遍体生寒。明明在入水前,徐苍就已经将增压方式选择器转到了人工位,同时将外流活门全部手动关闭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外流活门显示器指示活门又全部打开了。
如果他刚才没有听错,那个女人的声音是头等舱乘务员的,而说的真是后舱进水太快。显然,这并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外流活门真的打开了。
外流活门是增压系统用来控制舱内增压的手段,本质上就是一个带阀门的孔洞。这要是没有关闭,海水不就是从这些活门孔洞中往舱内流吗?这么一来,飞机就是一条满是漏洞的船,进水不快才是怪事。
徐苍此时左手已经失去知觉了,无奈之下,右手只能放开侧窗的把手,举起来再次手动关闭外流活门。
外流活门的控制电门是一个弹簧电门,徐苍将其往左拨了后还需要持续用力,一直等到活门显示器指示外流活门完全关闭了,徐苍才是放开电门。只要外力一撤销,电门立刻就是回中了。
正常情况下,电门回中并不会让外流活门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应该还是会保持在关闭位才对。
可是,徐苍刚是一放开,活门显示器中的指针不知为何又自动转为了开位。
如此一来,徐苍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外流活门的驱动器出问题了。
或许是因为海水浸泡,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现在外流活门的驱动装置的工作逻辑明显已经出故障了。如此情况下,意味着必须要有一个人始终将外流活门控制电门保持在左边的位置,不然外流活门就会自动打开。
外流活门如果打开,那客舱的进水速度将是难以想像的,后面人根本就没有撤离的时间。
不知道为何,在这个时刻,徐苍脑海里忽地响起来重生前的那一场车祸的画面。那时候,他就是为了救人才被旁边爆炸的化学运输车所波及到而死亡的。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徐苍在重生后经历过很多时间,747S2开关那件事让他知晓一味的仁慈只会受到更多的伤害,而在山航期间,一众功勋飞行员逼迫他自去称号,让他认清对某些人的雷霆手段是必要的。
他能感觉自己在变化,不管是从性格,还是在为人处世上。
前世,徐苍是那般才华横溢,而且一直在技术岗位上,以致于性格上有些天真和简单。但是,在重生后所经历的种种已经在深刻地改变徐苍这个人了。
他以为自己变了,可处在如此一个抉择的十字路口时,他没有想到其他的画面,想到的却是上一世同样在抉择的时刻。
此时,机长已经从侧窗离开了飞机,接着艰难地爬上机头,他赫然发现,飞机一半已经完全浸在水里,甚至说大翼后缘都要贴近水面了。
“怎么会下沉这么快?”机长心中默算了时间,这才过去多久,飞机已经快沉底了,这根本不正常啊。
而在大翼上的乘务员此刻才将救生筏充气完成,丢入水中,也就是说撤离才刚刚开始。
而且,水上撤离速度本来就比陆上慢,大翼湿滑,连站着都麻烦,撤离的速度根本上不来。
突然间,机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往下看透,透过已经破碎的风挡俯视发现徐苍竟然还在驾驶舱中。
此刻的徐苍仰着头,好像那溺亡之人的垂死挣扎,他举起右手,一根指头点在增压面板上的外流活门控制电门上,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出来啊!”机长低头朝着驾驶舱里喊道。
徐苍的脸色苍白得好像凛冬的初雪,他的嘴唇已经褪去了红润,甚至隐隐有些青紫。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徐苍突然展开了一丝笑容:“外流活门控制器坏了,我必须将它保持在关位,不然客舱的人撤不了。”
机长身躯大震,他猛地抬头望向只能看见些微垂尾的机身后部,顿时明白了徐苍的意思。
“那我下去,你上来,这应该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
机长立时就准备从破开的风挡中跳回驾驶舱,然而就在此刻,徐苍的声音响起来了:“不用了,我走不了了。我的身体已经快没有知觉了,我不走了!”
之前,徐苍从风挡破裂开始就一直承受着凛冽的寒风侵蚀,本来就已经在了失温的边缘。如今再受到冰冷海水的包裹,他已经要冻僵了。他的右手虽然拨着外流活门的控制电门,但是实际上徐苍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能维持这个姿势。
就算此刻徐苍想要离开,他也摸不到侧窗的把手位置,因为他完全没有触觉了,甚至说从已经开启的左侧侧窗离开都不行。
如果徐苍刚才没有管头等舱乘务员的话,没有想着去救客舱那些人,只是不管不顾地打开了右侧侧窗,此时他已经在机长身边了。
“徐苍,徐苍!”机长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知道徐苍说的是对的,现在他下去就是两个人一起死。可是那股难以言喻而无法想像的悲伤几乎要彻底击垮机长的内心,在那瞬息之后,海水终于淹没了徐苍的面庞。
在那波动的水面下,徐苍的脸显得扭曲而愈加遥远,他始终保持着关闭外流活门的姿势,就好像时间都凝固了,如同一尊不朽的丰碑。
由于徐苍关闭了外流活门,客舱的进水大大减缓了,客舱的空腔导致浮力增加,而驾驶舱的机头由于完全进水根本就没有什么浮力,以致于飞机开始逐渐从机头上仰转为机头下俯机尾上仰。
原本机长所站的位置是在水面之上的,可片刻间,水面已经到了他的脚背之上。
然而,机长的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过,徐苍的身影便是在这不断的下沉中缓缓消失。
“徐苍先生,能与你共事是我无上的荣耀!”
伴随着机长声嘶力竭的吼声渐渐消逝,徐苍只觉得眼前的光线在微微跳动着,然后渐渐黯淡,渐渐黯淡下去。
徐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并不后悔。
“原来我一直没有变啊,真好啊!”就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徐苍心中忽地掀起一丝欣喜,他如上一世一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原本徐苍认为重生就是上天赐予他最大的仁慈,可现在他知道这却是最大的残忍,他还有太多于世间的眷恋,他还放不下太多。
都说人活着就无法成圣,因为活着的人总会犯错,但是死后会经过时间的挑拣,剔除那些坏的,只有最为美好的东西会被留下来,然后越来越高大,越来越伟岸。
而似乎成为圣者,是他永恒的宿命!
伴随着最后一丝光亮的消失,徐苍的意识也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巨兽所吞噬。他的思想,他的意识在这一刻都停滞住了,感觉不到空间,感觉不到时间。
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是梦幻空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那象征生命与灵魂的一点儿灵光熄灭之前,徐苍忽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冰冷而空无的海水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温暖。
徐苍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但是生物的本能让其右手稍稍动了下,好像是要去抓取这份温暖。可这温暖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
就在徐苍以为这只是他生命逝去的最后一点儿错觉下,他的身体被紧紧搂住,如同排开了死亡的寒冷,拥抱住了世间最为炙热的事物。
接着,一股生命的气息从徐苍口中被渡入,徐苍猛地恢复了些许意识,陡然间,映入他眼帘的竟然是夏疏月那清美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