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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尽数将他们放了。王继恩大怒,张大人道:‘前日李顺胁民为贼,今日咏与公化贼为民,有何不可哉?’”
元侃鼓掌道:“说得好,蜀中百姓,却也都是我大宋的子民,都只为这些人骄横不法,以致于官逼民反,如今是得要善家安抚才是。兵法上说,不战而曲人之兵,是上上策,战而不能曲人之兵,那是下下策了。”
刘美道:“我随张大人初入蜀中之时,大军给养得由陕西征粮运过来,结果叛军四处打劫,都堵在路上了。进益州的时候,只剩下不到半月的粮草了。后来张大人知道民间盐贵,而官仓中仍有存粮,于是下令把这些盐让百姓以米易粮。不到半月,便得好米数十万斛,军士欢腾。那时候简直是四面八方都是叛军,那王继恩整天只是饮宴,闭城不出,于是等他的营中要粮草时,张大人就给折价给了钱。结果王继恩大怒找上门来说:‘马岂能食钱?’张大人说,兵马不出,坐守城中,哪来的粮草,我并不敢扣了你们的粮饷,此事已经具奏上报了。结果把王继恩给噎得……哈哈哈,可惜你们看不到当日的情景。后来行营约他共同剿叛军,他也肯派出兵马了。”
元侃点头道:“这王继恩出了名的骄横,也便只有张咏这样的人,才能治得住他。王继恩的兵马一出,则攻破了好几处地方,令得蜀中粮草召集能自给了,前几日听说张咏已经上书,免了陕西再运粮进来,父皇很是喜欢呢。”
刘美笑道:“正是,王继恩的部下作战还是能行的。我来前几天,崇仪使宿翰在眉州大破叛军,斩了伪蜀的中书令吴蕴。”
刘娥啊了一声,道:“那现在就剩下张余了。”
刘美点头道:“正是。不过如今张余所部,也被赶进了山里了,已经不足为患了。”
元侃道:“看来王继恩继续留在蜀中,也已经没什么用了,还是上奏父皇,让他回朝好了。”
刘娥皱眉道:“就怕他回朝与你作对。如今他有平定蜀乱、擒杀李顺的功劳,实在是难办!”
刘美忽然道:“擒杀李顺,只怕未必!”
元侃问道:“此话怎么讲?”
刘美犹豫了一下,道:“这事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讲。”
元侃笑道:“此处就我和小娥两人,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刘美怔了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话来道:“听说王继恩那天抓到杀了的并不是真李顺,而是一个假货?”
元侃大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李顺未死?”
刘美道:“是的,王爷。许多人都在说,官兵大军围城之时,成都旦夕可破,李顺突然大做法事,施舍僧众。成都各处庙宇中的数千名和尚都去领取财物。李顺都下数千人同时剔度为僧,改剪僧服。到得傍晚,东门西门两处城门大开,万余名和尚一齐散出。李顺早已变服为僧,混杂其中,就此不知去向。官军后来捉到一个和李顺相貌很像的长须大汉,就说他是李顺,呈报朝廷冒功。又巧言欺君,说是押来京城路途遥远,恐生变故,因此请旨将他就地格杀了。其实是怕那个假货上了京城一审就露馅儿了。”
元侃面沉如水:“刘美你可肯定,此事可非同小可,事关社稷安危,可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能够摆平的。”
刘美犹豫了一下,道:“李顺被斩之后,又曾经有人,在蜀中其他地方,千真万确地看到过李顺。”
元侃惊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现在就去内阁之中,与王钦若钱惟演商议一下。小娥你且等着我,晚上我还回来,有事再问刘美。”说着匆匆地出去了。
刘娥也不留他,待元侃率从人都已经离开,她屏退左右,又细细地看了看,确定只有她与刘美二人,这才关上门,看着刘美道:“哥,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说?”
刘美连忙摇头:“没有,该说的我都说过了。”
刘娥忽然叫着当日的称呼道:“阿哥,你别瞒我了,咱们自蜀中到京城,中间千山万水的经过,你心里有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刘美看着刘娥的眼神,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弃,颓然坐下道:“是的,我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来。”
刘娥紧紧相逼:“什么话?”
刘美咬了咬牙,毅然道:“那个亲眼看到李顺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刘娥大惊:“天——李顺当真未死?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刘美轻叹一声:“就在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刘娥怔怔地问:“则天庙?”
刘美点了点头。
刘娥怔怔地坐着,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是一场大雨刚过,她与李顺并肩坐在则天庙的台阶上,听着计辞讲故事。
十年时间一晃而过,当时的情景,此时想来竟恍若隔世。
刘娥猛地回过神来,问刘美道:“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刘美轻叹一声:“那一日的情景,似仍历历在目。那天我去了则天庙,让两名校尉守在门外,那庙比原来的更破落了……”他沉默了片刻,道:“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他的思绪,似又回到了那一天——
旧日的则天庙中,回廊下,他与一个僧人迎面遇上,擦肩而过。他不禁停下来再看了对方一眼,那样龙行虎步的身影,原非一个流浪僧所能有的。就是那一眼,他猛然认出了那人是谁,不由自主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那人站着没有动,甚至没有回过身来,然而这些年跟着王府侍卫们练过身手的眼中,他可以看出那人蓄势待发的身影,只要他稍退后一步,便可将他击杀。
他没有退后,也没有高叫,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人,道:“我见过你,也见过王小波大哥,你们曾经帮过我。”
那人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他,眼中的寒冰稍敛。
刘美上前一步,道:“十三年前,我们曾经就在这里见过面,还记得吗?你们救了我小妹子,王大哥问我肯不肯跟他走?”
那人摇了摇头,道:“这条道上,姐夫曾经帮过无数人,不会记得这么些小事。”眼睛却看着他身上的打扮,仍有些寒意:“你是官兵?”
刘美点头道:“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可是我却记得你们。”
那人点了点头:“你可知道我头颅几何?可以让你升官几级?”
刘美直视着他:“我不敢发这样的财,升这样的官。只是,大蜀王,你又何去何从呢?”
那人站在那儿,虽然是一身僧衣,气宇依然不减:“成都城破,我欲前往嘉州,会合张余,再兴大事。只是一路上盘查甚严,耽误时日。”
刘美上前一步:“如今四海升平,朝廷派了张咏大人来治蜀,大蜀王,你再兴兵乱,苦的只是蜀中百姓。”
李顺上下打量着他,嘴角一丝讥讽:“如今你衣锦饱暖,好一派官老爷的腔调,倘若你此刻还是个难民,你扪心自问,说得出这样无耻的话来吗?这数十年来,涂毒蜀中百姓的,哪一个又不是朝廷所派?兴兵乱苦的是百姓,不兴兵乱,难道百姓就不苦了?”
刘美为他气势所摄,不由地退后一步,道:“我也是蜀人,我也是逃难过的人,我也希望蜀中百姓日子过得好。如今已经是太平盛世,你不可能在蜀中自立一国的。官家下了罪已诏,张大人是个好官,蜀中百姓会得到好日子的。李大哥,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与朝廷合作,一定能让蜀中百姓过得更好。”
李顺仰天大笑:“天下只要有贫富不均,人分高下,李顺便不会罢手。我知道外面有一队官兵,只要你高叫一声,便可将我抓住。只不过王小波死了有李顺,李顺死了有张余,只要天底下还有百姓受苦,便会有人揭竿而起,只要有百姓过不下去,所谓的太平盛世便是狗屁。”
刘美怔怔地站在那儿,但见李顺的身影大步向前走去,而他,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刘娥听得刘美讲完则天庙之事,不禁轻叹一声:“‘王小波死了有李顺,李顺死了有张余,只要天底下还有百姓受苦,便会有人揭竿而起’,大哥,他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啊。”
刘美小心翼翼地道:“小娥,你说我们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王爷?”
刘娥急道:“不可——”
刘美一怔,刘娥轻声道:“哥,你不要忘记了,咱们的身份,如今都见不得光。而且,李顺是反贼,咱们可以认识他呢?”
刘美不由地点了点头。
刘娥轻声道:“我猜,知道李顺未死的人,未必只有咱们两人,王继恩也未必能够一手遮天,本朝开国以来,哪个将领坐拥大军,官家都不会这么放心的。官家在王继恩军中,未必没有细作。可是李顺不死,蜀中不安,不管杀的是真李顺还是假李顺,只要昭告天下,李顺已经伏法,便是天下太平了。所以官家才会下旨将李顺就地斩杀呀!”
刘美的瞪大了眼:“小娥,你是说,连官家都知道杀的是假李顺?”
刘娥微微一笑:“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杀李顺能够杀一儆百,朝廷明谕李顺已死,纵然以后再抓到李顺,也必是个假的。”
刘美摇了摇头,叹道:“小娥,你如今的脑子,大哥是跟不上了。”
刘娥笑道:“那也不打紧。大哥,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成了。”正说着,忽然听到外声有脚步声,两人立刻住口。
却是门外一声请示:“回夫人,钱娘子来了。”
刘美脸色大变:“钱娘子来了,我先离开。”
刘娥好笑地看着刘美:“惟玉来了,你躲什么?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
刘美急得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叫了一声:“小娥,你帮帮我——”
刘娥笑道:“我帮你什么?”
刘美顿足道:“帮我躲开她呀!”
刘娥笑道:“奇怪了,惟玉与我们相识也有十年了,你何以今日要躲开她?”
刘美的汗珠更多了:“我、我不能说,总之,我得躲开她。”
话音未了,就听得“砰——”一声,门已经被推开,钱惟玉站在门口,脸气得通红:“你躲呀,有本事你躲我一辈子,有本事你躲到蜀中去一辈子不回来,你还回来作什么?”
刘美顿了顿足,期期艾艾地道:“钱娘子、我,我——”
钱惟玉冷笑一声:“我什么?刘虞候,怎么了,舌头打不了弯了?”
刘娥左看看右看看,瞧出了些什么来,忙笑着迎上去道:“啊,是谁惹咱们惟玉妹妹生气了,说出来,我好好地帮你教训他。”
钱惟玉顿了顿足,忽然间眼圈红了,道:“他、他——”一转身,忽然跑了。
刘娥怔怔地看着钱惟玉一阵风儿似地来了,又一阵风儿似地跑了,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头去,问已经石化掉的刘美道:“哥,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刘美的脸一红,头摇得比什么都快:“没,没什么。”
刘娥细想着方才的情景,有些了悟道:“哥,你我兄妹之间,还有什么事不可以说吗?”
刘美的脸更红了,直摇头:“真的没什么。”
忽然听到外头有人道:“还是我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