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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此就是百日除服,宫中上下,俱换下素服,更了新衣。这时候册封的旨意也下来了,共封了六人。因是初封,俱是位份不高,刘氏与曹氏封了美人,杨氏与杜氏封了才人,陈氏与戴氏封了贵人。看上去四平八稳,面面俱到,然因旨意下的时候,刘娥的名字写在前头,于是这日进宫谒见皇后时,众人虽然来得参差不齐,但来得早的,都等在外头,等人到齐了,方按着位份排了前后序列。
相同位份的人中,刘氏年纪大,旨意上排名在前,众人就推她为首,此后也都是依着这个方案排好,于是就是刘氏、曹氏、杨氏、杜氏、陈氏、戴氏这样的顺序依次而入。及至进了内殿,皇后还没出来,尚宫请众人先坐下等候,于是就按此次序分左右两边位置坐下。刘氏坐在左边,杨氏、陈氏坐在她的下首,曹氏坐在右边,杜氏、戴氏坐在她的下首。
刘娥坐下后,也就与坐在旁边的杨氏、陈氏略寒暄几句,不想听得两人的话语中,竟有蜀音,心中诧异。再细听对面三人,却俱是关洛口音。
很奇怪的,虽是初次见面,但这坐位与口音,竟让这六名宫妃,有了些微妙的团队划分。
刘娥捧着茶,想着这位份安排,与杨氏及陈氏的口音,心中已经暗暗明白。想是这也是皇帝的预先布置,先是将她混在太宗当日指定的姬妾当中进宫,不教人注意。又虑到后宫事杂,这杨氏陈氏,应该就是他给安排给自己的臂膀了。想到他事事上为自己考虑如此细致,心中不由的万分感动。
正想着,就听得罄声响,几名宫娥出来列队,众人就知道皇后出来了,忙站起来整衣肃立,恭敬相候。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得屏风后人影晃动,一队宫娥彩女拥着一名凤冠翟衣的女子进来,在上首坐了。刘娥与众女一起跪下,行礼如仪。
就听得皇后身边的尚宫叫起,这时候皇后才道:“诸位妹妹都坐吧。”
众人坐下,这才暗中打量皇后。但见皇后面带微笑,看似颇为可亲,只眉间却隐见竖纹,想是思虑较多。刘娥心中暗忖,皇后今年才二十一岁,眉宇却比寻常同龄人显得更老气一些。从赵恒口中,也是听说皇后性子内敛老成,比寻常人更加克制隐忍,如今看来,果是如此。
她在暗中打量着皇后,皇后却也在看着底下的六名低阶嫔妃。她知道皇帝并非好色之人,这六人虽然初封时位份不高,但接下来三五年后宫之中,若无意外,应该也就是这几人了。她先看的却是曹氏,再有其下的杜氏,俱是年轻貌美,活泼可爱,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一个英气,一个娇憨。她自己性子内敛,虽与皇帝举案齐眉,但内心却是极为羡慕那一等活泼可爱,能够撒娇调笑的女子,也将这样的女子,视为自己的劲敌。
她先是仔细地看了曹杜二人好一会儿,这两人之下,却是她的旧婢戴氏。这个原来叫茜草的女子虽然与曹杜两人年纪差不多,但却因为前些时候儿子夭折,整个人透着一股灰败的气息,恹恹地打不起精神来,此时垂首低眉地坐着,毫无存在感。
皇后这才移目看向刘氏这边,这一见之下,却是大大诧异。如今才二十一岁的皇后心气正盛,原以为这刘氏已年近三旬,这样的年纪在宫外的话,若是结婚生子早的可能就快要当祖母了,好多人已经梳起老年髻当老嬷嬷了。可如今一见之下,这刘氏固然肌肤自然是不如右边这几个鲜亮饱满,可眉眼之间神彩流动,见之忘俗,虽然只施了淡妆,但却从容镇定,并无那种年岁较长的女子在年轻娘子面前在妆容上使劲的努力。再往下看到陈氏,她看着比刘娥略年轻一点,却有一派书卷之气,更兼眉宇疏阔,从容淡定。反是夹在两人中间的杨氏,虽然比两人年轻得多,但却眼神游移,有一种努力压抑不住的焦灼,又有些隐隐的兴奋,她容颜虽艳,但气势竟被左右年纪更长的两人比了下去。
皇后一一看过之后,就笑道:“今日各位姐妹初见,虽然已经久闻令名,却终究未曾亲近,如今就各自介绍一下,日后也好和睦相亲。”说着就指了刘娥:“刘美人,就打你这里开始吧。”
刘娥忙笑着站起,行了一礼,才道:“妾刘氏,单名娥,先父通,太原人,曾任虎捷都指挥使……”
郭熙眼神微动:“刘美人,我也是太原人,怎么听你说话,似乎不像是太原口音?”
刘娥神情平静如常,依掉微笑:“回圣人,先父随大行皇帝征太原时而殁,我随母回益州而居,因此没多少太原口音。”
坐在她下首的杨氏一拍手,笑道:“哎呀,可巧了,我也是益州人。”说着直接说起乡音来:“我是郫县人,姐姐是哪里人?”
刘娥也忙用乡音回:“我是华阳人。”
杨氏就拉着陈氏笑道:“陈姐姐也是蜀人呢。”
陈氏也用乡音笑道:“我却是阆州人。”
郭熙不想这三人因为几句乡音竟顿时熟络起来,脸色微一变,却指着杨氏笑道:“刘美人还在说话呢,杨才人你倒说得比她还多,亏你还是府中老人了,可要为姐妹们作个好榜样。”
杨氏却没给她面子,冷笑道:“别呀,我侍候官家这么多年才混了个才人,要都拿我当榜样,圣人你这可是不指望这些妹妹们好吗?”
郭熙本就是暗中敲打,不想她如此不给脸,却不能自降身份与她吵架,只得笑道:“我就说了一句,你倒有一顿等着我。你道谁都跟你这泼皮似的,”转向刘娥笑道:“刘美人,你继续说下去罢,不必理她。”
刘娥还未说话,就听得那边的杜氏开口问:“大行皇帝征太原那会儿,刘姐姐几岁了?”
刘娥没有直接回答她,只道:“我是开宝元年生人。”
杜氏笑了出来:“哎,这年纪,当我妈都差不多了。刘姐姐这么多年来,为何仍待字闺中呢?莫不是天生贵人,专等着官家继位选你入宫不成?”
女子最忌被人说老,杜氏这般直接地说出这话来,实是叫众人都不好意思了。却见杜氏仍然一派天真,仿佛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正常不过了。
刘娥自然也是恼的,杜才人的神情,仿佛当年潘妃指着她骂她是偷珠宝的小贼,诬蔑她与龚美清白的模样是一样的。只是如今的她,再不是昔年那个不知所措的小丫头了,心头怒意虽然升上,却没有发作,反而轻轻一笑道:“杜才人说得是,或许真是上天的意旨,要我侍候官家呢!”
杜氏不想她这般淡定,正欲再生事,那边的杨氏却已经冷笑道:“怎么了,今日比着谁年纪小啊,那你赶紧跪下认个妈,知道你小,要不要我给你现找个奶妈啊,我房里还有个摩合罗,要不要拿来给你玩啊?”
杜氏大怒,就站了起来,指着杨氏道:“你胡吣什么?”女子最忌被人说老,又何曾不忌讳被人说成是小娃娃,后宫诸人中,她年纪最小,本以为是优势,岂知被人说成是小儿,岂有不恼的。
杨氏却不理她:“坐下吧,还没轮到你呢。曹美人还没说话,你抢什么抢啊!圣人您说是不是?”她这么说着,就看着皇后,一脸挑衅。
郭熙知道杨氏被自己在王府中打压得久了,如今见皇帝登基,就要寻事翻身,也不接招,只对刘娥笑道:“刘美人且坐下,咱们听听曹妹妹说话。”
坐在杜氏上首的曹氏,这时候才站起来行了一礼,淡定地说:“妾曹氏,名清源,真定人,正是大行皇帝征太原那年生的,当时刚打下了清源,父亲在军中接到家书,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以纪念这次战役。”
这名字却是显得极为大气,郭熙也不由点头赞道:“曹妹妹真不愧是将门之女。”
曹清源只说完这句,就又朝众人行了一礼,坐下了。
就轮到杨氏,当下介绍自己单名媛,益州人,雍熙元年生人。
其后是杜氏,名灵境,定州人。雍熙三年生人。
再之后就是陈氏,名大车,阆州人,开宝七年生人。
杜灵境却听到陈氏的名字,顿时就嘲笑起来:“哪有闺阁女儿起这样的名字,难不成是个拉车的?这名字谁起的,太粗鄙了。”她倒是一派天真,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有话也是一刻都不曾忍耐过就直接说出来了。
杨媛就顿时喷了出去:“‘大车’二字来自诗经,‘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陈娘子一门三状元,父子四进士,说陈娘子名字粗鄙的人,自己才是粗鄙吧。”陈贵人父亲与三个兄弟俱为进士,有两个还是状元,再加上她的妹夫也是状元,因此家族文风是极盛的,也才给女儿起了个如此奇特的名字来。
杜灵境自幼受宠,被杨媛连怼了两次,气得一顿足,眼圈都红了,朝着皇后撒娇道:“圣人,杨娘子欺负我……”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杨媛却不肯罢休,反而笑了起来:“哎呀,小娃娃哭了,这可怎么办?给个拨浪鼓吧,要不,给个桂花糖……”
正说着,就听得外头内侍来报:“官家来了!”
郭熙忙站了起来,众女也跟着站起,正准备迎接。
杜灵境一听,原本只有三分泪意,这时候顿成了七分,生生就这么哭了出来:“你,你欺负我,我要寻官家评理去……”
她这一哭,赵恒正走进来,就笑道:“怎么回事?大老远的就听到有人在哭?”
杜灵境就越众而出,抬起梨花带雨的俏容颜给皇帝看:“官家——”
赵恒一怔,一时没认出来:“你是……”
杜灵境顿足:“官家不记得我了,我是灵镜,上次我随姑母入宫时在圣人那里见过您呢,怎么就不记得了。”
她这一提,赵恒顿时就想起来了,笑道:“原来是灵境,朕差点没认出来,怎么哭成花脸猫了?”
杜灵境不想他居然有这么一句,心想难道弄巧成拙,竟是哭花了脸,心里就有些慌,面上却仍是一派天真可爱:“官家你还记得我?”
赵恒一边扶起皇后往里走,一边指着杜灵境笑道:“朕哪里敢不记得,那年朕去母后宫里,你姑母带你入宫,大约是六七岁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也是哭得昏天黑地,朕从来不曾见一个小娃娃哭得这么厉害的,哄都哄不好,连母后的玉如意都砸了。”
杜灵境听了顿时害羞掩面:“哎呀,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官家不要说了。”说着就要告罪去洗脸。心下暗悔,她本是指去年她随姑母进宫的事,谁晓得皇帝记得的竟是她童年初次进宫之事来,哪个怀春少女,愿意在夫君心中印象是个哄不好的小娃娃呢。
赵恒见她不闹了,这时候坐了下来,左右一看,眼睛从刘娥身上扫过,却又迅速移开,再看向众人,又对皇后笑道:“我刚下了朝,就过来看看。”又看众人:“如今进了宫,都是一家人了,热热闹闹才好。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同皇后说。平时彼此姐妹们也多串串门,说说话,好打发时间。”
又与众人说了几句闲话,见杜氏洗了脸过来,就指曹清源:“曹氏,你和杜氏从小相识,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事你多提点她。”
曹清源忙站起来应了。
赵恒就道:“我找了几部游记,回头给你送去。”
曹清源面有惊喜:“官家怎么知道妾最爱游记?”
赵恒故作神秘道:“朕自然是知道的。”又对杜氏道:“知道你不爱看书,我让尚宫局给你送了个最会梳头的宫人,可好?”
杜氏本来还有些不悦的情神顿时就破涕为笑起来:“多谢官家。”
赵恒又对杨媛道:“你多去太后宫里走动,看着太后缺什么东西不肯说的,只管派人同张怀德说。”说着就指指跟着进来的张怀德。
杨媛忙站起来应下了。
郭熙就觉得心口有些梗塞,皇帝给众人都有赏赐,倒也罢了。唯有吩咐杨才人照应太后,又将自己身边内侍指与她接应,那是给了杨才人极大的权柄。那杨才人如今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将来若指着太后的名义,就可以任意调配内库中的物资,岂不是可以更加张扬跋扈了。
却见赵恒又对陈氏说,给她带了些阆州进贡牛肉干与细环饼,回头去你宫里一起吃去。这竟是除服之后头一个临幸的,就是陈贵人了。
皇后顿时心生警惕,看着陈贵人的神情,更觉得疑心起来。
不知怎么地,这次皇帝进来的时候,让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皇帝也是扶着她起来,拉着她的手进来,与她坐在一起。可两人虽然并肩而坐,但却有说不出的疏离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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