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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部队脱离被围,是最危险的战境,何况是单枪匹马。段末波被俘,鲜卑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就此被石勒打破。诸将纷纷要求将段末波斩首示众,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
而石勒,现已不是一个动辄喊打喊杀的莽夫,早已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战略家:辽西鲜卑与我们素无怨仇,只是被王浚所驱使。犯不着为杀掉段末波一人而结怨鲜卑,如果将他放还,鲜卑必将感激我,王浚也就指挥不动他们了(必深德我,不复为浚用矣)。
石勒随即与段氏讲和,答应放还段末波。段疾陆眷感激涕零,更送了马匹和金银作为礼品,与石勒结盟。为表示诚意,石勒特意派侄子石虎去鲜卑军营,与段疾陆眷结拜为兄弟,摇身一变成了人家老叔。同时,在襄国城内大摆宴席,举办送还段末波仪式。
几杯浊酒下肚,本以为难逃一死的段末波情绪一高涨,直接给石勒跪下咣咣连磕数个响头,拜为干爹。
段氏鲜卑内部从此开始分化:段疾陆眷、堂弟段末波倒向石勒,而段疾陆眷的弟弟段匹磾、段文鸯仍然效命于晋朝,听命于姥爷王浚。
万事俱备。313年4月,石勒派侄子石虎率军攻克邺城,终于取得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城市根据地、战略cbd。
其间,在击溃一股流民土匪军时,石勒准备坑杀降卒,偶然间发现俘虏中有个人,极其面熟。仔细查看之下,不禁极为激动,当即下马拉着此人的手,痛哭流涕:今日与君相遇,难道是上天的安排?
此人,正是石勒当年的救命恩公,郭敬。石勒当即下令赦免全部降卒,封郭敬为上将军,将投降的流民拨归他统领。
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滴水应报之以涌泉。无论汉人还是胡人,这是人应有的根本的人味儿。这些即将丧命的降卒,也如当年逃命的石勒一样,因郭敬的存在而得以活命。
郭敬,当年救了濒死的石勒,现在又救了这帮将死的降卒,真堪称行走的免死金牌。不知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中“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大侠郭靖的名字,创意有没有这个郭敬的影子。
先取襄国,现在又占据了邺城,石勒在河北的根据地日益稳固。此时,他在西晋方面的主要对手,就剩两个了。
幽并二刺史。
前文已有所叙,幽州刺史王浚与并州刺史刘琨,矛盾重重。王浚不顾国家大局,为与刘琨争夺冀州,杀害刘琨部将刘希。攻破刘希后,王浚打算消除石勒这个日益成长的心腹大患,遂联合段氏鲜卑一同主动进攻。
王浚选择的鲜卑盟友,还是外孙段疾陆眷。但式,段疾陆眷已倒向了石勒,不遵王浚号令。王浚最坚靠的盟友段部鲜卑人开始倒戈,情况不妙。
更不妙的是,幽州一代遇上了旱灾。旱灾和蝗祸,是古代对生产力破坏最大的两大自然灾害。更可怕的是,大旱与蝗灾就像一对孪生姐妹,大旱之后必有蝗灾。因为,干燥的环境更利于蝗虫繁殖生长,而干旱下植物含水量降低,蝗虫要想取得充足的水分就必须使劲吃,导致蛋白质充足、身体更加强健,身体强健了繁殖量就高,吃尽植物后露出的干燥土壤,又为蝗虫提供了越来越广的繁殖空间,就此形成恶性循环。
旱灾、蝗灾、段部鲜卑背叛,再加上王浚为政苛暴,将吏又贪污残忍,内部离心离德,胜利的天平在向石勒倾斜。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王浚作为西晋北方第一大军阀,还是有不容忽视的军事实力的。力敌不如智取,石勒询问张宾意见。这位汉人军师把汉典之学翻遍后,帮助石勒制订并执行了分两步走消灭王浚的计划。
第一步,卑而骄之,佚而劳之--《孙子兵法》
石勒派使者携带了大量珍宝财物,并呈送表文,推尊王浚为天子,自愿称臣。王浚混迹江湖多年,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石勒也是一代枭雄,现在怎么突然提出要归顺?
收下礼品,派人去石勒驻地考察。
石勒将强壮的士兵和高头大马统统藏起来,留下些老弱病残和瘦骨嶙峋的劣马,伪装成主力列队给使者检阅。王浚令使者回赠石勒一把白玉柄的拂尘,这下引的石勒演技大爆发,他将拂尘挂在正堂之上,早晚跪拜:我没见过大帅,见大帅赏赐就如见大帅一样恭敬。
演技很浮夸,但王浚很受用。
第二步,远交而近攻--《战国策.秦策三》。
石勒派使者送信给并州刺史刘琨,说过去得罪于晋朝,现在王浚有不臣之心,我们要讨伐王浚来赎罪。
文艺青年,往往感性认识大于理性认识,刘琨也被个人恩怨冲昏了头脑,不再助力王浚,还给予石勒进军便利。
一切准备就绪。
314年3月,石勒屯兵易水,称要以臣之礼见王浚。部将孙纬怀疑石勒有诈,跑来报告王浚,要求出兵攻击。王浚不信,通知石勒直接前来,部将纷纷劝阻,王浚表示很不耐烦,你们一个个的图样图森破。
幽州城门大开,黄泉之路的大门也就此对王浚打开。石勒亲率精锐骑兵,毫不费力的迅速驰入幽州城,袭杀王浚。
现在流的泪,就是当初脑子进的水。西晋帝国北方最大的军阀王浚,就这样被戏剧性的干掉,首级被送给刘聪,手下精兵万人也被石勒一并除掉。
灭掉王浚,西晋在北方能称为石勒的对手的,就剩并州刺史刘琨了。
刘琨,自东瀛公司马腾离开并州继任刺史后,虽有一定的声望和影响,可毕竟力量有限,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同盟者。
王浚的同盟者是其女婿段氏鲜卑的段务勿尘,刘琨也把目光投向了鲜卑人,他的结盟对象是拓跋鲜卑的拓跋猗卢。
王浚与段部鲜卑人结盟的代价,是其如花似玉的女儿。王浚送大家闺秀,刘琨无大家闺秀可送,只能送小家碧玉。他把一块价值连城的碧玉,送给了鲜卑拓跋猗卢的儿子拓跋六修。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拓跋六修也确实替刘琨好好打了几仗。然而,这种以利益交换为基础的联盟怎能长久牢固?拓跋六修不知从哪里得知,刘琨的牙门刑延也有一款相同的美玉。
好玉成双,凑成一对岂不更好、更值钱?拿来吧。强者从来就是开口就要,强取豪夺。
刑延苦不堪言:我的那一块早就送给上司刘琨了,大王你那块,可能就是。
拓跋六修嘿嘿冷笑,你这糊弄鬼呢。立即派人抓走刑延的妻儿,刑讯逼玉。这可是乱世,最洒脱的是打工仔们,随时可跳槽。刑延忍无可忍,直接率军投奔了刘琨的敌人刘聪,转而攻击并州。
这样的联盟怎能有战斗力?316冬,石勒进攻沾城(山西昔阳县西南),刘琨命鲜卑拓跋猗卢的部将姬澹率军抵抗,刘琨率军后援,结果,姬澹大败,奔于代郡(山西大同市东)。
关键时刻,后院又起火了,汉奸出现--刘琨部下,留守并州的长史李弘,献出并州投降于石勒。
丢了根据地大本营,拓跋鲜卑也已然靠不住,刘琨只好只身投奔鲜卑首领段匹磾。
至此,幽、冀、并的西晋势力基本上被石勒肃清。这为316年刘曜最后攻陷长安,灭亡西晋,创造了条件。
国虽已破,可西晋帝国的忠实拥趸刘琨,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317年,刘琨联合段部鲜卑亲晋朝的军队讨伐石勒,因段部鲜卑内部不和而流产。318年,段部鲜卑内斗,刘琨被段匹磾怀疑会支持段末波而投入牢中,次年6月22日被缢杀,时年48岁。
段匹磾见风使舵谋害晋朝官员?非也。一个最有力的证据是,段匹磾至死都是晋朝的小迷弟。段匹磾被段末波和石勒连续攻击后投降石勒,后却在石赵境内身穿晋朝朝服,持晋节,游说附近的豪强及投降的段氏鲜卑,搞反羯复晋串联活动。事情败露后,与弟弟段文鸯一起被杀,此时距离其杀害刘琨仅3年。
他杀刘琨,应是乱世下的不安全感使然。这也难怪,乱世之下,司马皇室之间互戕、地方军阀之间火并,结盟、背盟比脱裤子还快,城头大王旗日夜变幻,谁能有安全感?缺乏安全感的人,要不自我封闭,要不就对外攻击,很难能以平和之态处世,看看半岛上那个小胖子就知道了。
至于文艺青年刘琨,在落难时还天真的相信所谓的朋友。在肉换肉,酒换酒的年代,如果还相信所谓的朋友,那说明你对朋友这俩字有什么误解。当你身处黑暗时,连影子都会离开你。刘琨受刑前,在狱中写下了那篇托意非常、掳畅幽愤的诗歌--《重赠卢谌》。
卢谌,刘琨的僚属。此诗前半段表达了对晋室的忠诚,引用了姜尚、管仲、陈平、邓禹等人的典故激励卢谌,并期望他营救自己。后半段描述了自己壮志未酬的心情,其中“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成为千古名句。
刘琨是个出色的文学家、作曲家,甚至是个品德高尚的人,但他不是一个出色的军阀。历史从来只会同情胜利者,而刘琨只能无奈的用生命做代价诠释了这句古老的格言。他的牺牲,相当于西晋最后的一点种子也被碾碎,西晋,也彻底成为历史。
317年,琅琊王司马睿在琅玡王氏着名代表王导的建议下,在王氏及南方各大士族的支持下,于建康(南京)称帝,是为晋元帝,史称东晋。汉人政权从此凭着长江天险,偏安江南。
4.忽悠愤青北伐名将
永嘉之乱、中原陆沉之际,晋有两个坚定的乱世逆行者,闻鸡起舞、中流击楫,一个是刘琨,另一个就是祖逖。
刘琨与祖逖,起舞鸡鸣晨。
虽有匡济心,终为乐祸人。
---《避地司空原言怀》,唐,李白
当石勒攻灭并州,刘琨逃亡的时候,他闻鸡起舞的舞伴祖逖,在干什么呢?
他在与石勒握手言和、和平共处。结果是,刘琨被灭后,祖逖的一百多族人也被石勒一次性斩杀,灭族。
一代北伐名将,如何走到如此天真又悲惨的一步?
北伐,从南往北打,战线拉长,必须要有充足的后勤保障,也就是要有钱粮。
东晋朝廷对祖逖的北伐是支持的。可草台领导班子刚搭建不久,皇帝家也没有余粮。拨给北伐大军的,只有千余人的口粮、三千匹布,剩下的装备?祖逖你自己想办法去吧,包括兵源和武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司马睿封祖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算是给了点政策。但不用说豫州刺史,就是封梁王,没地,没人口,目前也只是空挂。
困难重重,毅然义无反顾。祖逖招募了流民两千多人,稍加操练,即自京口渡江北上,中流拔剑击楫,“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慷慨激昂,感染力极强,众人均热血沸腾。
渡江后,暂住淮阴。祖逖下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支起了数个大炉子。干什么?
叮叮当当的冶铁,铸造兵器。连兵器都得自己打造,与乱世起事的流民何异?
在北伐前给司马睿的上书中,祖逖信心满满:北方沦陷是八王之乱内耗造成的,中原人民在翘首以待朝廷派来的有名望的统帅,只要统帅振臂一呼,中原豪杰必望风归顺,届时收复中原将如拾草芥。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宣传牌打出去了,别说中原豪杰望风归附,就是流民,好说歹说也只来了两千多,大部分还是冲着军队伙食来的。
为什么?因为人性。
北方的流民们,已或大或小的抱团自成体系,而且,也都有了各种各样的封号。譬如,流民帅张平,头衔就是豫州刺史,眼熟?对,跟祖逖的一模一样。
你是豫州刺史,我也是,为什么要投奔你?我单干求富贵它不香吗?
不仅如此,有些流民帅,如樊雅,半夜还偷袭祖逖,试图吞并这支不像正规军的正规军。
你想破罐子破摔,没人拦着你。你想出人头地,那拦着你的人可多了。这,就是人性。这,就是祖逖北伐所处的环境。
祖逖只好费时费力一个一个的收拾掉这些流民团,算是在河南站住了脚跟,打通了北伐的通道。这时,祖逖才真正成为豫州刺史。
祖逖再接再厉,连连获胜,石勒坐不住了。
祖逖北伐时,正是石勒称赵王的第二年。后赵建立初期,强敌环伺,具体有五股力量:
1、前赵的刘曜,在长安虎视眈眈。
2、汉人东晋政权,虽偏居江南,但一直有祖逖等热血战将图谋北伐。
3、王弥的部将曹嶷盘踞山东,试图裂土称王。
4、一干鲜卑人,包括段氏、代北拓跋氏、辽西慕容氏等。
5、张轨家族,世代镇守凉州,史称前凉。
强敌环伺,就得一个一个来,或远交近攻,或远近都攻。石勒选择了前者
愤青的力量是可怕的,立志打回老家的汉族愤青的力量,更是无敌的。祖逖渡江北伐,连战连捷,“黄河以南,尽为晋土”,兵锋直指石勒的大本营--河北。
感受到愤青力量的可怖后,越来越油滑的石勒,改变了对付祖逖的方式—改用糖衣炮弹。
且看这个炮弹上面所裹糖衣的熬制过程。
祖逖本是北方士族,祖坟在幽州地界。石勒下令手下将幽州的祖氏祖坟修好,派专人好生看护。
祖逖的一个部将叛变投降石勒,石勒直接将此人砍了,把脑袋送给祖逖:叛臣逃吏,咱俩都讨厌(价值观相同)。
这个倒霉蛋投降的可真不是时候,四九年加入国民党,自己往枪口上撞。
愤青,往往是感性的。祖逖被糖衣炮弹轰的暂时有点眩晕。接着,第二波糖衣炮弹又打过来了。
石勒亲自给祖逖写了一封信,要求双方互通使者、互市。
互市贸易,这对后勤供给困难的祖逖无疑诱惑力极大。贸易结果,“收利十倍,于是公私丰赡,士马日滋”。
祖逖彻底被石勒的“人格魅力”征服,回馈的结果是,凡是北方逃过来的人,祖逖不再接收(逖皆不纳)。东晋与后赵的“边境之间,稍得休息”。
慷慨激昂之辈,往往感性,容易被奸诈之人利用。石勒稳住祖逖,才能腾出手来除掉了幽州、并州二刺史,王浚和刘琨。
正在此时,东晋突然下了一道耐人寻味的任命。司马睿派戴渊为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坐镇合肥,节制祖逖。
戴渊,字若思,江南名士。说是名士,是因为此人孝廉出身,风姿俊朗,书法卓绝,张怀瑾所作《书估》将其书法列入四等。此人军事能力如何?看履历。戴司令在上任前,任过高级秘书散骑常侍,御林军统领中护军,大部分履历是在皇帝司马睿身边工作,几乎没带兵打过仗。这次任命,意味着什么?
一是,祖逖与石勒关系暧昧,东晋朝廷坐不了。
二是,祖逖出发前军队未成规模,如今发展良好,成为东晋帝国除刘琨、王敦之外的第三大军事集团。如今,刘琨败死,祖逖北伐,南方王敦的军事集团独大,司马睿能坐的住?关于“王与马,共天下”的由来及其中的微妙关系,后文会有专述。
攘外必先安内。司马睿需要控制祖逖的这支北伐军,来制约南方的军阀。
然而,中央的这次任命,祖逖却显然深受打击。不被理解也就罢了,我自己招兵买马、打造兵器、筹措钱粮、保证后勤。不被信任却最伤人,一个寸功未立的人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有监视的意图。
祖逖“意甚怏怏,感激发病”。
人在焦虑脆弱之时,容易产生“关系妄想”,患者坚信周围环境的各种变化和一些本来与他不相干的事物,都与他有关系。
祖逖养病中,术士观天象,“妖星见于豫州之分”,“将亡一豫州大将”。亡谁?戴渊新官上任,意气风发,自己病重卧床,不是我祖逖是谁?
焦虑、愤懑、绝望之下,一代北伐名将,将星陨落,发病而亡,年55岁。
祖逖病死后,石勒马上撕下面具、露出獠牙,派兵攻取了河南大片土地。若干年后,祖逖之弟祖约在南朝叛乱不成,率领全族人,投奔给他们家修过祖坟的石勒。
当年给你们家修祖坟,现在再给你们家修座坟。石勒把祖家一百多口人押到集市上,一次性斩绝。
当一个胡人不唱歌跳舞、烤羊肉串,而看上兵法的时候,很可怕。
在刘曜等汉军大将陷洛阳、破长安时,石勒“高筑墙、缓称王”,韬光养晦,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
一个强大的白种人建立的帝国,将诞生于中国北方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