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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贺兰瓷心口微颤了一下。
陆无忧的口吻透着一股难辨喜怒的味道, 不像是纯粹的高兴,但也不像是纯粹的慨叹,糅杂了许多复杂情绪, 以至于听起来还有几分沉甸甸的。
她?膝盖慢慢垂下来, 感觉自己被他抱住了。
陆无忧埋首在她?的颈项间,呼吸声?悠长又暧.昧, 拂过?耳际, 仍带了几分灼热的温度, 仿佛在汲取她?身上的气息,但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只是手臂在她?的腰间收紧。
“……你其实没必要来的。”
贺兰瓷动了动唇。
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千里迢迢过?来, 最初也只是想确认他是否平安。
在看见陆无忧之后, 那股支撑着她?的气力, 好?像也卸下来些许。
总归他没事便好?。
她?抬起一只手臂, 推了推他的肩膀, 轻声?道:“反正来都来了。跟我说说,这?三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刚才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陆无忧支起脑袋来看她?,道:“贺兰小姐, 果然?是本人……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煞风景。”
贺兰瓷怔了一下,开始回想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我哪煞风景了?”
陆无忧挑起桃花眼的眼尾道:“三个月未见,我们不是应该先从?互诉衷肠说起?”
贺兰瓷奇道:“我刚才不是在关心你吗?”
“都专程跑到益州来了……”陆无忧语气若有似无地上扬道,“你应该多少……有点想我吧?那不是应该先说两句好?听的。当然?,想我哪里都行。”
他忍不住又歪着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谢天谢地,人刚才已经被紫竹都给清出去?了。
贺兰瓷缩了缩, 身子还是发烫发软,毕竟是真?的好?久没和他亲到一起,她?都快忘了是什么感觉,身体倒还记得很清楚,很快便给出了甚至更多的反应。
“是有……”她?有点不好?意思道,“担心你。”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侧头又想来亲她?。
贺兰瓷连忙给他按住了,虽说人已经清出去?了,但他们真?要在这?种不安全的地方做些什么,也太?离谱了,更何况她?刚才才询问到一半,还在担心对方的身份。
也不清楚陆无忧的近况,又担心他万一暴露了。
总之,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就?开始干些什么……
陆无忧被她?按着肩膀,总算语气又正经了几分道:“不过?我确实没料到你会来,得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假的,你在上京……有遇到什么麻烦么?我今日不在江安城里,赶过?来费了些时间,才拖到现在……”
贺兰瓷道:“在上京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安,“不过?,路上遇到萧南洵了。”
“我听说了。”陆无忧抬手,给她?掸了掸发梢间微不可察的仆仆风尘之气,“你现在还怕他吗?”
她?今日才入了江安城,几乎片刻未歇就?在到处奔波。
虽仍是白衣白裙飘渺如仙的模样,但离近了仔细看,却能察觉到她?眉宇间一些细微的疲惫与倦意,陆无忧的心便更软了几分。
是真?的没料到她?会来。
陆无忧自然?知道她?是个活得如何谨慎的人,甚至连他给她?自由的提议,她?都不愿多过?问,便拒绝了——如果她?真?的有仔细考虑过?,至少应该多向他问问具体情形,如何安排,而不是翌日便干脆婉拒。
如此奔赴益州,对贺兰瓷而已,应当是个困难不小的决定?。
可她?还是来了。
贺兰瓷摇了摇头道:“不那么怕了……”
一直以来,她?怕的也并非是萧南洵这?个人,而是怕自己在他的权势面前?,自己面前?无力抵抗,只能任人鱼肉。
若只是觊觎她?容貌者,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想起来,又把萧南洵口不择言说得那段话复述给了陆无忧。
陆无忧沉吟了一会道:“这?我也差不多猜到了。”他眉宇间浮出一抹轻嘲,“决堤之时我去?看了,冲溃的堤坝下面甚至还有些稻草之类的填充滥竽充数,不止是天灾,也是人祸。于是我找户部的朋友问了,去?年朝廷拨给益州修堤的钱银一共是两百万两,去?掉户部、河道衙门、州府等层层盘剥,能落到县衙的可能也就?一百万两左右,而依照往年来看,若是堤没决,说不准上报时还要说亏空了一两百万两。”
贺兰瓷顿了顿道:“……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陆无忧道:“河工需要大量的木料和石料等,至少益州这?边的采办几乎都有些沾亲带故,以次充好?,故意高价买入,总之手脚都不干净……查起来倒不难,只是我得到消息时他们刚要毁尸灭迹,时间紧迫,我径直便去?搜了,他们为防止事情败露,干脆放了一把火。”
贺兰瓷一惊:“所以你还真?的被烧了?”
“当时火是当真?有点大,不夸张地说他们也算尽力了,要不是我会点武艺,说不准真?死在那里了……”
陆无忧看见贺兰瓷略微紧张的表情,便又笑道:“不过?河工采买的账册我拿到了,州里的贪墨倒很清楚,足够他们掉乌纱帽了,但是……”
贺兰瓷道:“你就?不能一口气讲完!”
此时,两人还几乎紧.贴着。
陆无忧又垂了点头,在她?肩窝轻嗅着,道:“就?是还觉得不够,这?数额的银两肯定?不止在他们手里,但流到后面的证据就?难查许多了,那位益州道监察御史大抵也是死在此处。益州官场对他讳莫如深,提到也只是言辞间觉得他不自量力,兴许他真?的查到了什么也不一定?。”
贺兰瓷被他弄得有些发痒。
抬手又想推他的脑袋,被陆无忧一把抓住了腕,他语气毫不知羞道:“给我闻闻怎么了。”
贺兰瓷老实道:“有点痒……然?后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留在益州吗?但是你现在明面上……”还是个死人。
陆无忧扣着贺兰瓷的腕,开始细细摩挲她?腕上细.嫩的肌肤:“我死了他们才会稍微放松警惕,命案我还会继续查,只是不太?方便出面,我已经叫了位知根知底的同僚过?来再周旋……益州这?边虽然?水深,但也有个问题。”
虽然?陆无忧之前?也喜欢和她?亲.热,但还没到这?种恨不得时刻和她?紧贴的地步。
贺兰瓷反握住陆无忧作乱的手,道:“你说。”
陆无忧和她?对视了一会,终于妥协似的松开了手,捡起地上掉落的胭脂盒,开始给她?比划。
“他们彼此之间也有矛盾,并不是铁板一块,虽然?遇到共同麻烦的时候会团结一心,比如我,或者那位监察御史,但一旦危机过?去?,又会互相?猜忌。”
胭脂盒被陆无忧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推来推去?。
他抬头问她?:“大雍地方官场你大概了解吗?”
贺兰瓷点头道:“知道一些。”
陆无忧莞尔道:“贺兰小姐还真?是好?学?。总之本朝为防止地方上官吏做大,权柄过?重,不止时时派监察御史、巡按御史来,还在官职管辖上多有重叠,尤其在首府这?块,很容易就?某件事务的管辖归属扯皮,长此以往很难不滋生矛盾,也算相?互牵制。上下级阳奉阴违也是有的,毕竟都怕对方暗算。朝廷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防止勾结,直接的上下级是不会见面的,如按察使与知府,知府与各县县令,通常是通过?公文或佐贰官传达政令。还有分守道和分巡道、兵备道的道台也与之各有矛盾。细说起来可能一时半刻都讲不完。”
胭脂盒被分成几块,陆无忧又道:“益州呢,江安知府封天年和按察使李泊安是同年,布政使蓝道业与巡抚季霆曾在同衙门任职,河道总督居镜全与提学?曲思正和江安知府封天年曾有乡试的师生之宜,都指挥使楚庄倒是个局外人,毕竟他算在五军都督府下面,总体来说都是有派系的,背后的人也不同,若在京中无人,地方上也很难升迁,所以为什么说翰林清贵呢,因为大抵不用?看人脸色……“
贺兰瓷努力记忆着,忍不住道:“你怎么说着说着还自夸起来了。”
陆无忧笑了笑道:“怕说得太?严肃,你听着枯燥。”
贺兰瓷摇头道:“不会,挺有意思的。”
就?是人名有点难记。
陆无忧道:“下面说得可能有趣一点。江安知府贪色,府中姬妾数量众多,最受宠的可能是个叫玉娇夫人的妾室。河道总督贪财,他做到这?个位置是给圣上身边的红人彭公公送了数量颇巨的钱银,具体我猜测应不少于十万两。按察使好?名,他到任之前?据说自己花钱做了把万民?伞,还给自己立了碑。至于布政使就?不用?说了,极善钻营,是个墙头草。”
贺兰瓷想了想道:“你要那位同僚周旋是?”
陆无忧道:“我会对外放出消息说,我人虽死了,但查到了点东西,已在烧死前?托人给了我那位同僚,益州上下必定?悚之,到时让我那位同僚装作一无所知,到处结交引他们猜忌,再故意透出些口风来,总有人耐不住……”
贺兰瓷道:“……这?不就?是挑拨离间?”
陆无忧笑道:“这?么说多不好?听,一点小策略罢了。可惜我来时对此地尚不熟悉,不然?我自己上应当效果会更好?。”
贺兰瓷又琢磨琢磨道:“但是听你说的,我好?像也能做。”
陆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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