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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音,这口气,这眼神,在场的人谁不明白?车铭原来还抱着很大希望,以为田文镜会看在年某的面子上,不再穷究这案子了。其实,臬司出了事,关他藩台什么?他所以要掺和进来,并且千方百计地要捂着、盖着,说白了,是为他自己的名声。他的几个姨太太都与尼姑们来往密切,万一,她们也与和尚勾搭成奸,那事情可就闹大发了。车铭大半生来,都是以“道学”、“君子”的面目出现的。假如一旦人们知道了真相,到处传说他的姨太太和贼秃有染,那不成了朝野哄传的笑话了吗?他的脸面何存?他还怎么在官场里混下去?此刻,听田文镜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他真比让人捉了奸还难受。什么大将军的谕旨,年羹尧的承诺,他全都顾不上了。
田文镜只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把气势汹汹的车铭镇住了。他不由得心中暗笑,哼,想和我掉猴儿,你们还嫩了点儿。他马上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河南出了这么大的事,全省官员无不挂心。我和几位师爷再三商议,一定要成全诸位同僚的官体和面子。所以这场官司,从头到尾,都没有请二位大人和其余官员们来会审。我这样做,就是想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已经下令,所有尼僧与绅宦官员内眷们来往的事,关说人情的也好,勾搭成奸的也罢,片纸只字不许泄露。不管事情闹得多么淫秽不堪,也一律都要在案由中删除。这一点,烦请二位私下里和下边官吏们说清楚。让大家好生办差,不要再惹是生非。”
车铭听他这么一说,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再说话了。胡期恒却不识趣,站起来一躬说道:“抚台既有此美意,年大将军的面子也是要紧的,何不一体成全?请大人将臬司被扣人员释放,交由卑职自行处置好吗?”
很显然,他这个要求太过分、也太不自量了。田文镜不屑地一笑,向在座的师爷回头示意,说了声:“该升堂了。”就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姚捷抢先一步,走出签押房,一声高喊:“放炮,田中丞升堂了!”
胡期恒一股怒火窜上心头,他恨死了田某,也恼恨车铭。心想,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怕了田某人,想装乌龟吗?车铭心里明白,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胡兄,你没看见,他姓田的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此时再争还有什么用。且等等,看他怎样结案。要是真让人下不了台,就叫你们钱师爷把他的四个师爷全都咬出来!”
胡期恒咬牙切齿地说:“放心,我饶不了他。还有那个张球哪!”
府门外三声号炮响起,巡抚衙门正堂豁然洞开。三班六房执事衙役们,衣帽整齐地集合在堂口。见田文镜和两位大人走了过来,低吼一声:“噢——”就依序按班站定。衙门口站着的大小官员,也全都恭候在堂下。三通堂鼓响过,田文镜稳步出堂,在居中“明镜高悬”匾额下就座。两旁公案边,则坐着藩、臬两司大员车铭和胡期恒。一时间,这里庄严肃穆,咳喘不闻。
这是件历时三年久拖不决的大案,事涉一庙一庵的和尚尼姑,三十条人命。所以,比起广东的一案九命更是轰动。一听说抚台衙门今天要了结此案,开封全城百姓奔走相告,真是人人关注,个个动心。刹时间,倾城出动,万人空巷。今天是六月初六,天已进伏,正是大火流金的季节。万里睛空,不见一丝云彩,一轮白日,晒得大地焦热滚烫。几千百姓远远站在抚衙门前,挤过来,拥过去,谁不想亲眼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稀罕?开封城门领马家化,又要维持治安,又要看守人犯,早就累得汗透重衣了。听见堂鼓声响,他连忙告诉衙役们:“给我拦住人群,不准靠近。有踏过石灰线的,就给我用鞭子狠抽!”他自己却大步流星地进到大堂,行了参见大礼后说:“启禀中丞,外边看热闹的人太多,有的已经被晒昏了。卑职不能在这里站班侍候,请大人鉴谅。”
田文镜说了一声:“难为你了,你去吧。”说完,他突然转过脸来,“啪”地一拍惊堂木,断喝一声:“带人犯!”
“扎!”
儿十个戈什哈轰然一声,带着七个和尚、二十三名尼姑铁锁银铛地进来。这些僧尼们,不知过了多少次堂,也不知受了多少酷刑,瘸的瘸,拐的拐,一个个面无血色,半死不活地委顿在地下。他们衣衫褴缕,早已不能遮体,头发长出二寸多长,汗污血渍,浊臭不堪。有的尚且能跪,有的却连趴都趴不住了。车铭眼睛往下一瞟,里头还确实有几个面熟的,虽然叫不出名字,可也是自己府上的常客。他心中一阵哆嗦,却不敢与他们照面,更不敢说话。此时,只听田文镜吩咐一声:“姚师爷,你来宣示他们的罪行。”
“是。”姚捷答应一声,便从案头接过一份长长的折子念了起来。三十名待决囚犯的姓名、年龄、籍贯、案由,足足有两万多字。这些,都经巡抚衙门各司厅核审过多次,又由田文镜亲自结撰写成的。不过,姚捷的神色看来却有些恍惚。他强打精神,念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念完。让胡期恒觉得放心的是,从头到尾,臬司衙门被扣的人,果然一字也没有提及。
终于,犯由宣读完了。田文镜黑着脸问:“觉空,你是首恶,勾通白衣庵尼姑的是你,杀害人命的首凶也是你——嗯,还有静慈,你们都说说,刚才念的犯由可有冤屈之处?”
觉空还不到四十岁,眉清目秀,面目慈祥,身上的衣服收拾得很是整洁。除了须发有点零乱之外,简直没有一点凶神恶煞的样子,更不像传说中的黑庙和尚。他听到问话,上前跪了一步说:“回大老爷的话。犯由事实并无出入,但此事皆小僧一人所为,与静慈等女流之辈无干。她们也没有参与杀人之事,请大老爷留意。”
田文镜含着微笑用调侃的口气说:“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很仗义,也很多情的了。放心,本抚会成全你们的。”他回过头来又问静慈,“你呢,有什么分辩之处吗?”
静慈却早就浑身筛糠一样地发抖了。她口齿含混地说:“老尼无言可说…只求速死…”
田文镜咬着牙狞笑说:“嘿嘿嘿嘿…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本抚向有好生之德,但也相信佛家说的轮回报应。常言说,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一到,一切都报!似尔等如此作恶,岂有不报之理。至于你们之间有什么私房话,等见了佛祖,再去好好地说吧。”他突然把惊堂本一拍,“啪”的一声,震得满屋的人无不变色:“将觉空、静慈两人绑在一起,架上柴山。待本抚亲自举火,送他们二人去见西天佛祖;其余淫僧、淫尼一律枭首示众!”
按大清律,最重的刑罚是凌迟,往下依次有腰斩、斩立决、绞立决等等。田文镜今天居然要火焚活人,满堂的人们,一听这话全都惊呆了。车铭到现在才明白府门前那柴山的用途,更是惊出了一身大汗,他回头看看胡期恒,这位执掌法司大权的人,也同样是目瞪口呆,血色全无。田文镜看见大家都呆住不动,不由得怒火中烧,他顺手从签筒里拔出一根火签来掼了下去,怒斥一声:“愣什么?还不与我动手!”
“扎!”
“慢!”觉空和尚突然一声大叫,他止住衙役们,又对姚捷说:“姚师爷,还有吴师爷、张师爷!你们是怎样答应我的?先缓决,再减刑,这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这话还算不算数?”
这一下变起仓促,不禁满堂哗然,田文镜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几个师爷一眼,见除了毕镇远之外,吴凤阁、姚捷和张云程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过了一会儿,吴凤阁明白过来,才强打精神叫着:“你你你,你是含血喷人…”可是,他不小心用力过大,竟把眼镜腿都掰断了。
田文镜嘿然冷笑一声说:“吴老先生,看来,你的眼镜腿太不结实了吧?”
“是啊是啊…啊,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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