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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坐吧,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和朕讲那么多的礼数了。看上去,你的气色还好,朕赐你的葯用了吗?”
允禩在座位上略一欠身答道:“托皇上洪福,这葯还真是有效。只是这头晕的毛病,也不是能够一天两天就好的。臣弟本不想来打搅皇上,因见到邸报上说,皇上已经不见外臣了,使臣弟大吃一惊,这才急急忙忙地跑进宫来请安的。”
雍正坐直了身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一对兄弟从康熙四十六年到如今,已经斗了二十年了。唇枪舌剑也好,正面交锋也罢,总算有了结果,分出了胜败,也分出了君臣地位。现在,两人极其难得地坐到了一起,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合适。允禩觉得,总这样干坐着也不像话呀,便主动地开言了:“皇上,臣弟听说,您最近身子不适是劳累过度所致,觉得很是忧心。你一天要见三个时辰的大臣,要批几千甚至上万字的折子,常常要干到子时才休息,这怎么能行哪!先帝在位勤政,已被人称作是千古难得一见了,您竟然比先帝还要劳乏。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皇上学贯古今,怎么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您能珍惜自己,也是天下万民之福嘛。”
允禩说得十分恳切,也十分动情。可雍正听了,却觉得他的心里恨不得自己眼下就死!他听着这些做作出来的话。像嚼着苦橄榄似的皱起了眉头。但他的嘴里也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朕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是能力和坚毅,都远远不如先帝,只好以勤补拙罢了。今天你既然来了,朕想问你一下,旗务整顿的事,办得到底怎么样了?”
允禩略一欠身答道:“皇上知道,臣弟有许多政见,常常与皇上不合。但唯独在整顿旗务上,我是打心眼里赞同的。开国才八十年哪,可瞧瞧我们的八旗子弟,全都成了什么样了?康熙五十六年兵败时,六万子弟片甲不回。后来有个别逃回来的人说,那哪叫打仗啊!有人听见战鼓一响,就吓得拉稀了。允禵进军西藏和年羹尧在青海打仗,用的全都是汉军绿营兵。京师里这些个旗人,只要是一领了月例银子,就忙着泡茶馆,养花喂狗,再不,就提溜个鸟笼子满大街转悠。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连满语都不会说了。所以,这件事,臣弟一直很焦心,也从来不敢懈怠的。”
高无庸送上了**,雍正说:“给你八爷——老八,你还接着说。”
允禩接过**,欠着身子道了谢,喝了一口又说:“万岁知道,这些旗人虽然无赖,却人人都不是省油灯。他们各有各的旗主,事和权总难统一下来。前次奉旨给他们分了地,让他们也学着干点正经营生。老实一点的倒是去了,滑头的把地租了出去,更有一些人,干脆把地给卖了!我追查这件事时,有人还堂而皇之地说,他们请示过本主。气得我肺都要炸了,可又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所以,我就和三阿哥商议了一下,把各旗旗主们叫到北京来,列出整顿的条例,由各旗旗主们自己管好自己的旗下满人,朝廷只是巡视监督。办得好的,予以奖励;办得不好,就重重惩处。反正这些旗主们在奉天也是无事可干,他们既然拿了俸禄,就应该替朝廷办点正经事,这就是臣弟想出来的法子,可行与否,还要请皇上圣裁。”说罢,低下头来吃着**去了。
雍正漫不经心地说:“这件事,你和弘时商量着办吧。朕这里的事情太多,下半年已经接见了全国所有的知府以上官员,开了春后,朕还要分批地见一见全国州县官员。州县是最亲民的官,百姓的甘苦他们心里最清楚,吏治刷新就要从他们做起。有人说朕太琐细,殊不知天下最缺的就是这个琐细。朕知道,你和朕政见不合,你不要为此不安。杨名时和李绂他们也都与朕政见不合嘛。只要能办好差使,不搞邪门歪道,朕还是有这点容人之量的。就旗务整顿来说,朕只有一句话,所有的旗人都要体念朝廷爱养的深仁厚德,努力生业,共建大清极盛之世。这是个宗旨,办法你们自己去想好了。”
这里正在说话,张廷玉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雍正忙问:“怎么?有什么急事吗?”
“回皇上,刚刚接到布善的军报,说策零阿拉布坦带了三千蒙古骑兵偷袭阿尔泰大营,已经被我们打退了。”
雍正高兴得笑了起来:“好啊,这是大事,好事,他的折子呢?”
张廷玉小心地说:“皇上,老臣正让下边誊写呢。这次交锋,我军死伤很少,只损失了七十三人。策零部却丢下了二百多具尸体跑了。
因为是夜战,敌军趁黑夜劫了我军的一座粮库,运走粮食三千石,还烧了大约七千石。阿尔泰大营里存粮不足,来春雪化泥泞又不便运输。请旨调拨一万石粮食以资军需。还有…随折有份立功将士名单,请朝廷议叙。”
雍正突然火了:“什么,什么?布善是统领三万人马的上将,被人家端了营盘,烧了仓库还带走了粮食,外带又死了七十多人,他居然还有脸来向朝廷请功?”他喘着粗气,脸也胀得通红,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说,“你来拟旨告诉布善,朕没有那么多的恩典施给他!让他暂时戴罪立功,限他在半个月内也端了一座敌人的粮库,也允许他死二百人!不然,朕就要下旨锁拿他进京问罪,他能不能保住首级还在两可之间呢,还想要朕给他‘叙功’,真是奇谈怪论!”
张廷玉思忖了好久才说:“皇上明鉴,这其实只是一次小挫,如果一定要布善去戴罪立功,或者在半个月内他立不了功,选谁去代替他呢?”
“朕不是生他这个气,朕气的是打了败仗就老老实实地回奏,为什么要欺君?朕不信就没有人能代替他,难道死了张屠户就要吃浑毛猪吗?”
坐在一边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允禩轻轻地说:“皇上,讳败冒功,边将的积习历来如此,您大可不必为此动那么大的肝火。”
“唔?”
“布善是位老军务了,也并非是无能之辈。在青藏西北阿尔泰这些寸草不生的沙漠瀚海、苦寒之地,能长期坚守在那里,已经可以说是忠勇之士了。请皇上不要因这点小事给予重罚,免得寒了边塞将士们的心。换一个生手去,威不能服众,指挥也不能如意,反而要出大乱子的。朝廷远在万里之外,臣弟以为更不要作这样琐碎的布置。再说策零阿拉布坦的蒙古骑兵本来就飘忽不定,剽悍难制,他那里也未必有什么粮库等着我们去端。硬要布善去将功补过,贸然出兵,又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如果再打了败仗,连隆科多和罗刹国的边界谈判,说不定也会吃大亏的。这件事本不该臣弟来说,我坐在一旁细细想了一下,这事恐怕只能假装糊涂。承认布善的小‘胜’,让他乘‘胜’追击,相机进剿就行了。皇上在朱批中则可以明白告诉他这样做的理由,布善也自然会感恩戴德的。这和政务不同,错了还可以更正,兵凶战危之时,可万万不能出大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