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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问这几天他电话怎么老打不通,欧阳东只是笑着解释道:“被队友不小心碰掉地上送去修理,这两天还没来得及去取。”其实手机就搁在他寝室里,这一段时间找他的人可真不少,好些人都是素不认识的,欧阳东告诉那些自告奋勇为他找新东家的经纪人和那些思贤若渴的俱乐部,这些事情找叶强商量就可以,他们还是不依不饶地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打电话,他们不烦,自己都烦了。
“你就这样走回基地?”
欧阳东耸耸肩,咧嘴一笑道:“看情况,不定几时走累了就叫辆车回去。很久没这样轻松自在地走过了,白天出来逛哪里有这么轻松啊,总有人追着要签名,”刚才吃饭时他去洗手间,才走到门口就被两人拦着,好歹签完名才总算逃也似的窜进去轻松一回。听他这样说,刘岚偏转红红的脸,使劲咬牙忍住笑,说道:“要不你也给我签一个?”欧阳东也就笑了,“要是你要,我回去拿个足球,叫所有队友都签名再送你。”
刘岚摇摇头,道:“逗你的。我要那东西干什么,就抱回去也留不住,最多两三天自然有人会被它要走。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人来求我再找一个,白白地给自己添许多事儿。”就看看手表,说道,“要不我用自行车送你一段吧,就怕你坐不惯。”看欧阳东摇头不语,她抿抿嘴唇,忽然说道:“想去我宿舍坐坐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平常高宪争着抢着要送她回去,她都婉言拒绝,今天居然主动邀请一个年轻男人……
她顿了顿,看欧阳东不吱声,就笑道:“宿舍就是电视台的老招待所,转过几条街就到。离这里也不远。”欧阳东便点头,顺手推起她的自行车,蹬开脚架,两个人肩并肩顺着寂静空旷的街道慢慢走着。
这时节已近晚秋,天气却并没凉爽下来,幸好这几条街都离慕春江不远,从江面上时时掠来几丝习习凉风,让人分外觉得惬意。两人都没说话,也找不到什么话说,刘岚只微垂着头走着,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已随了欧阳东步伐的节奏,用眼角瞟身边的男人时,却发觉欧阳东推着自行车,也正用余光打量着自己。两人都慌得赶紧转了眼睛。
目光的碰撞让两人都有一丝激动,欧阳东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这样散步,鼻端总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飘来荡去,让他紧张得连握着车把的手心都汗涔涔的。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间他就期盼这条路没有尽头,要是能和身边的姑娘相伴着就这样走下去,那倒是人生至美的事。
刘岚却一边数着脚下的步子,一边胡乱地猜想,要是欧阳东这时把手搭在自己的肩头,自己是该默默地接受哩,还是该娇嗔地望他一眼,再说点什么……她隐约觉得自己心底里其实是盼望欧阳东能有进一步表示的,而不是象现在只知道默默地走路,虽然安静的气氛很使人很舒服,但总是缺少一点什么。她以前也谈过恋爱,也曾和男友们有过花前月下,只是和他们在一起,他们那一开始就显得得寸进尺的动作让她很腻味,虽然她并不拒绝,但是那总让她有些反感……
终于,还是我们的女记者打破了沉默:“有个事情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她没看欧阳东,正沉浸在这安静气氛中的欧阳东楞楞神,这才侧过头来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就去踢足球了哩?你在大学里就在踢球么?”这是刘岚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也是很多好奇的人想知道的事情,好几次,知道两人是校友的体育组记者都死乞白赖地追问这事,直到刘岚面露愠色。
“大学里我可没这份心思,”欧阳东笑道,那时他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这份闲情逸志踢什么劳什子足球。早上四五个馒头一碗稀饭一毛钱泡菜,中午半斤糙米饭一份素菜一份带几片肥肉的荤菜,晚上又是几个馒头一碗稀饭三毛钱的咸菜,即便这样,他每月生活都过得紧巴巴的。舅舅为了他出来上学,欠了好几千块的债,再不能给他寄一分一毫,他帮学校做点校工,一个月只有一百七十块钱,刨去各样必备的花销,能吃进肚子里的不过百十块钱。馒头稀饭那东西没有油水,根本就不顶饿,再说学校里食堂卖的馒头看着个大,用手轻轻一捏就只是半个巴掌大的一团,时常早饭时觉得肚子里有点内容了,十点刚过就饿得头晕眼花……“要不是有银行的特困生贷款和学校减免好些学费杂务费,我早就被踢出校门了。”欧阳东嘴里轻笑着,两粒黑黑的瞳人却闪烁着幽暗深邃的光芒。
“其实我走上踢球这条路,也纯是运气,”他就把那间好端端的纺织厂一夜间倒闭破产的事说给刘岚听,自己是如何几个月寻不着一份象样的工作,又是如何认识刘源叶强这拨人,叶强怎么样介绍自己进了九园,九园怎么样晋级甲B又转卖给顺烟,一直到自己在陶然混得有点模样,一一地告诉刘岚。刘岚半天也没作声,她再不料想这中间竟然牵扯到这许多的人和事,出了半天神,才又问道:“那你今年比赛踢完,要转会么?”
欧阳东摇了摇头,“不想转了,陶然也挺好的。去甲A吧,打不上主力的话,钱还远没在陶然踢球挣的多;换家甲B俱乐部,又未必能被教练器重。还不如现在这样的好。再说按陶然现在的心气和阵容,明年冲A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我朋友正在帮我忙碌转会陶然的事情。”刘岚就不解,又问:“难道甲A的水平还不如甲B么?”欧阳东一笑说道:“甲A当然比甲B强,不过这也要看谁,不是每个踢球的队员都能在甲A争到一席之地的。就我现在这水平,去甲A踢球的话,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坐板凳,运气差点的话,一年下来也未必能在替补席上捞着座位,那样就还不如在甲B厮混哩,”面对刘岚,他也不再藏着掖着,好些话他可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其实,我就想趁这两年运气好,在甲B踢球多挣点钱。我这人其实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就是想象一个真正的城里人那样,体体面面地过一辈子,有个正经工作,有个铁饭碗,腰里随时都有几个闲钱,再有个好老婆好儿女,这辈子我就知足了。”他望着灰沉沉的街道,幽幽地说道,“你再不知道我走出大山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真的,那时我就只是想改变自己的生活,要是有能力,就把我舅舅一家也从大山里接出来。现在踢球我能挣很多钱,等到不能踢的时候,我就回桐县老家去,再置办个什么营生,慢慢过舒舒服服的小日子。”
刘岚又一次感到震惊,欧阳东这番话和她曾经的猜想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她惊愕得连话也说不出。欧阳东倒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只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知道,有时我半夜都会被噩梦惊醒——我总梦见现在的一切都是虚无飘渺的东西,其实我还是大山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庄稼汉子,什么足球、球迷、比赛,全部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他唆着嘴唇沉默半天,又说道,“有时,我也梦见,比赛中我那些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花哨动作,会象它们莫名其妙地出现时那样,也莫名其妙地离我而去。我平日里训练时都不敢做那些动作,生害怕到比赛时它们会抛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