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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刁斗堪堪敲过四更,天色尚在朦胧之中,函谷关城门已是隆隆敞开,身穿甲胄的赵军排着严整的队形涌出城外,向函谷东侧较为开阔的地点进发。
我被反缚着双手安置在一匹瘦弱的战马上,跟随在陈显中军之侧,他之所以没有立刻杀我,恐怕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将我押到军前示威。鉴于伏念坚持认定我是魏军中的重要人物,所以陈显很可能听从了他的某些安排,到时当着江原的面将我砍了也未可知。
我无奈笑了一下,没再想下去,心道还是想些有趣的事比较实际。于是借着马上的开阔视野仔细观察赵军旗号,试着揣摩陈显的策略。
陈显虽然表现狂妄,实际还是很谨慎的,在确定了刘启龙形势大好,北魏骑兵又不是自己对手的情况下,两万守军仍然只出动了一万两千人。陈显的算盘精细,万一战况不利,凭借守城的八千人,仍是有实力将魏军阻在函谷关之外。不止如此,就是出战的一万两千多人也并非全用于正面迎击,若是我所料不错,函谷关两侧的山坳丛林中一定还埋伏了部分赵军,伺机在两军鏖战时包抄敌人后路。
能引得陈显出战,我的任务便已完成,赵军的种种作战安排已不在我能力和职责之内,假若还能活到战斗结束,我倒是对江原怎样与陈显对抗拭目以待。只是……
我嘴角轻轻一抿,扬头对陈显道:“将军与副将一同出战,却让军师留守关城,真的就如此放心?”
陈显斜睨我一眼:“你要挑拨我与军师间的关系,最好用点高明的手段。”
我笑道:“将军未免太敏感了,下官不过随便问问,怎么就与挑拨扯上关系,难道军师果然曾背着将军做过什么?”
陈显讥讽道:“特使这个时候还是多为自己的性命操操心罢!”
我叹道:“下官的性命全在将军手中,却也知道操心无用。不过昨日军师一力主战,今日却坚持留守城中,未免让人疑惑。”
陈显冷笑道:“你倒是想得够多!”
我恍然:“原来下官是多嘴了,将军应该早便想到了罢。”
陈显面色微沉,显然发觉既不能承认也无法否认,终于哼地一声重重夹了下马腹,他座下那匹枣红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刚行得不远,却有斥候飞速前来,见了陈显立刻滚鞍下马:“禀将军,魏军已在三里之外!”
陈显听罢立即下令:“全军全速推进!副将成雄先期布阵,左右军策应两翼!”
赵军人马装束本来就十分轻便,听到陈显下令,速度更是明显加快,不多久便远远看见对面有黑色纛旗向这边行来,一望可知是魏军主力。魏军显然也发现了陈显军队,也是边行进边布阵,等到两军相距只有一箭之地时,双方停住脚步,遥遥对峙。
陈显对身旁一名偏将道:“去阵前喊话,叫江原亲自出来!就说他军中特使在此,躲在后面不来的话,本将军就把特使的首级送到他面前!”
那偏将领命而去,也听不见他喊了些什么,过得片刻返回来道:“魏军同意主帅出面,请将军前去一叙,并要求带上特使,以证实所言无虚。”
陈显冷笑一声:“二十个护卫随我到阵前,带上特使,本将军要亲自会会江原那小子。”
立刻有二十名护卫领命出列,陈显命牵住我马匹的步卒走在前面,沿着中军让出的道路走到阵前。只见对面魏军黑沉沉一片,最前面几排是步卒,手里都拿着□□对准了前方,见我们从赵军中走出,有不少魏军更是拉起弓弦做出就要射击的样子。
陈显勒住马缰,扫视一眼阵前魏军,冷冷道:“江原呢?此刻要作缩头乌龟么?”
话音刚落,却见对面几点黑影一闪,陈显身边护卫立刻飞速舞动长矛,几支长箭被打落在地。陈显身边偏将大怒吼道:“魏军再敢放箭,特使凌悦便是刀下之鬼!”说着抽出随身马刀横在我身前。
魏军却似乎并未在意,仍是张弓作势要射,那偏将高声向陈显道:“魏军背信,请将军返回中军,以防中计!”说着高高举起马刀,猛力向我头上砍来。
“且慢!”一支带着骨哨的鸣镝呼啸而来,打掉了那偏将举起的马刀,一名身穿明光铠甲的青年将军如风般直穿到阵前。他肃然对□□手主将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转向陈显方向:“哪位是陈显将军?江原来迟,以致前军误射,还望贵军海涵。”
他这般骤然从军中出现,昂首立马在□□严整的魏军阵前,足蹬高腰皮靴,腰系龙鳞长剑,头盔上的黑羽随着寒风轻颤,一时恍如天神降临一般。那赵军偏将眼睛直了直,滚下鞍将马刀捡起,重又握紧了才翻身上马。
陈显策马踏前几步,冷冷笑道:“燕王好箭法,你再晚来得片刻,贵军特使就要做刀下孤鬼了。”
江原淡淡向我扫了一眼,对陈显道:“将军不回信件,扣留鄙军使者,还要当着我军之前斩杀特使,实在有违邦交之道。”
陈显不屑地笑道:“你何必跟我装正经,若非贵军使者偷窥我军情,本将军怎能不以礼待他?你江原敢说没有收到他的密报?”
江原目光一闪:“原来如此,不过本王从未收到什么密报,只是一直在专心等待将军回信,将军说特使偷窥军情,未免太过武断了。如今两军对峙,也无所谓军情泄露,就请将军将我特使放回如何?”
陈显大笑道:“你说放回便放回,我这将军岂不是白做了?燕王若真的在乎这位特使,不如现在就退兵认输,本将军或者可以考虑放他回去!”
江原再度看我一眼,淡淡一笑:“将军真会玩笑,岂有将领因为一个小小使者就退兵的道理?既然将军不肯放人,那本王只有击败贵军,凭实力将特使迎回了。”
陈显冷笑道:“刀剑无眼,本将军可不能保证贵特使能活到燕王来救他。”
江原笑容一收:“无论如何,将军若是当着我的面取了特使性命,那便是自绝于天下公义,于情于理,我定然不饶过贵军一兵一卒!”
“哈哈!燕王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什么公义?当真是不知廉耻!”陈显表情讽刺到极点,策马走到我跟前,突然笑道,“也罢,本将军就给你一个决定他生死的权利!我将他缚在后面旗杆上,用刀割开他皮肉,以血流做计时之用,若是燕王能在他变成一具干尸之前得胜,随你领去。”
江原的手指似乎在剑柄上动了一下,脸上表情却无异样,眼神冰冷地在陈显身上停留片刻,终于微微一笑:“甚好,不过这血不能白流,将军最好能在割口之下接一器皿,若是贵军胜了,就算喝他鲜血庆功本王也绝无异议,若是贵军败了,我却要以此为依据找你们挨个放血!”
陈显闻言狂笑:“好个江原!喝血的话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当真如传言一般冷酷无情!”
江原冷冰冰道:“将军不冷酷,为何不放过我特使,却拿他在军前戏耍?”
陈显冷笑:“本将军已经给了你机会,要不要在燕王自己,结果如何却怪不得别人!”
江原手指握紧了剑柄,僵硬地看着前方,忽然哼地一下冷笑出声:“本王出来交涉也不过抱着万一的希望,既然将军执意不放人,那也只好作罢。人在你手中,要杀要剐俱在将军一念之间,又何须推到别人身上?本王没空再与将军拢故怯玫督k祷暗暮谩!彼闳徊ψ硗罚疵辉傧蛭铱匆谎郏谏慕鹚慷放裨谏砗笃鳎芸烀蝗胛壕笾小
江原转身归队之时,陈显“嘿”地一声将马鞭在半空狠抽一下,旁边偏将忙道:“将军,要□□射杀么?”
陈显恼火地大骂:“牛∈裁茨宰樱∧憧纯炊悦娑嗌馘蟊∠衷谏钡昧嗣矗崩魃砼缘溃盎刂芯
“将军,怎么处置他?”一名将领指着我道。
陈显厌恶地看我一眼,冷冷道:“江原那小子狡猾无比,谁知是不是故作轻松?先将他绑回去,派人看守,万一魏军派人来救,立刻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听了故作一叹:“将军到现在还相信伏念军师的话么?”
陈显冷笑道:“原来特使没有变哑巴,方才看着燕王对你如此冷酷无情,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
我淡淡道:“将军真觉得那是燕王?”
陈显哼笑:“难道还有第二个燕王不成!我虽没见过他,那股子悍劲却不是寻常人装得出来的,特使不会是伤心糊涂了罢!”
我冷冷转头,忽然眼神犀利地扫过陈显,慢慢道:“你看我若穿上铠甲,像不像?”
陈显眼神奇怪地看着我,似乎带了一点警惕,可是眨眼的功夫他就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这也是你个兔崽子说说就能扮的?可笑!”拨转了马缰方向,带领身边亲卫向着南面山腰走。
我平静道:“将军嘴上不信,神情却有一瞬间异样。”
“呸!”陈显回身张脚往我坐骑上一踹,“你这兔崽子惯会装模作样,本将军不上你当!”
我身下那匹瘦马哪禁得他发狠,当下呜鸣一声歪倒在山路上。我没法伸手揪住缰绳,只得飞快踢掉马镫,在要倒地时翻滚下马,总算没被那马拖着走。抬头看见陈显冲我大笑,似乎我狼狈的样子总算让他解了点恨,然后他下马揪起我,将我连拖带拽向山上走,嘴里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扔下去!”
我笑道:“将军果然睿智无双,看穿下官是在胡说。但是将军如果轻易把下官扔下去,还怎么用我做诱饵?你在阵前那一顿威慑不是都白费了?”
陈显把我掐到他跟前,狠声道:“若是江原那只狐狸根本不急着救你,你就是个废物!到时候我一样剥了你的皮!”
我神色未变,仍是笑着:“救与不救此刻难说,就如燕王所言,还是用刀剑说话,谁知将军会不会兵败如山倒,顷刻之间全军覆没?到时可不要恼羞成怒,食言杀了下官,成了军中笑柄。”
陈显冷笑:“你倒有种,眼看性命不保,还想着与本将军周旋!杀的不是你似的!这样人物落在本将军手里,要说江原心里不疼,我倒不信了。”说罢将我拽着又行一段路,喝道,“来人!把他绑在旗杆下!”
这时已到了坡度缓和的山腰上,较为隐蔽的岩石后布有战鼓和卷起的旌旗,显然是陈显临阵指挥的行辕所在。陈显丢下我,走到靠近战场的一面,向下观察敌我形势。有两个身形粗壮的护卫走来,把我推到那根唯一固定在岩石坑里的旗杆下,七手八脚将我捆在上面。
因为战场就在山下不远处,我就算被捆在旗杆上也照样能看到两军对峙的大致情形。我猜测江原也不过刚刚回到行辕,但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魏军的布防有了些微变化。前面原本密密麻麻排了许多行的□□手似乎有一部分退到了军后和两翼,而一队同样轻装上阵的骑兵出现在了前排□□手之后,队伍最后则是魏军全副铠甲的重骑兵和步兵。
赵军这边仍是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两翼占据函谷外南北两侧山头,虽然没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安排,却是占尽了地利。
战场上出奇地宁静,两国军队都没有动,然而气氛却在双方对峙中越来越显得紧张。魏军个个利箭上弦,斫刀出鞘,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赵军。而赵军此战为获利而来,自然更是亢奋,只从旁边这些护卫陈显的士兵眼中,我就能大概想到赵军急切求战的心情。
陈显眼中射出的精光似乎比平常更要锐利,兴奋与复仇的快感交织,他看着下面战场冷笑一声,喝道:“出击令!”
身边掌鼓军士们立刻擂动战鼓,同时巨大的纛旗出现在显眼之处左右挥舞,连绵不绝的鼓声传到山下,赵军骑士立刻呐喊着策马冲向魏军,山下的军鼓也在同一时刻响声大作。只见一片青色大军潮水般奔腾而去,战马在隆隆战鼓声中飞驰向前,真如滚雷挟着流云一般。
赵军轻骑飞快,马上士兵动作更是迅速,就在策马前冲的同时,赵军骑兵张弓搭箭射,千弦齐发,霎时便是箭雨满天,向魏军呼啸而去。
赵军行动之时,魏军也擂响了进攻的鼓声,眼看赵军轻骑前冲放箭,魏军前排□□手躲在一人高的包铁盾牌之后,躲过赵军的第一轮攻击。同时后排□□手直身朝赵军射出羽箭,射完之后立刻蹲身搭箭,由身后□□手射出第二波羽箭,如此反复配合,比赵军的张弓速度快出几倍。冲在前面的赵军不及重新开弓便被射中,魏军的弩击立成压倒之势。
在这样密集的箭林之中,盾牌也不是万无一失的防护,饶是魏军占据优势,照样有人躲闪不及,当场被箭法精准的赵军射穿咽喉,倒落尘埃。然而更多的赵军骑兵因为轻便之故,身上护甲多为皮制,被魏军力量强劲的□□当胸透入,他们的坐骑受惊逃窜,又踏在落马的主人身上,许多人被践踏而死。
等赵军冲到距离魏军三四十步之内,第二轮进攻开始,赵军骑兵借着前冲之力将随身的尖利矛枪掷向魏军,当矛尖钉入魏军身体之时,赵军已经冲入魏军阵中。因为速度太快,不少□□兵来不及撤出战阵就被矛尖穿透,甚至还有的被刺透了身体再钉入地下,血肉溅出,其状惨不忍睹。
我专注地盯着战场变化,心里一阵翻腾。本来魏军装备有强弩,更有莫衍精心锻造的利箭,赵军骑兵虽然灵敏,万万抵不过这样毫不间断的轮番劲射。只要赵军冲到面前,用轻骑兵粘缠,用重骑兵对冲,赵军的骑兵必然大受掣肘。
然而变起仓促,我却没料到赵军除轻骑善射之外,还有这样飞手掷矛的一招,从魏军的片刻慌乱来看,江原显然也只准备了对付赵军弓箭轻骑的战术。如此一来,魏军□□的优势被完全抵消,双方死伤竟是不相上下,甚至从场外看去,魏军受飞矛创伤更甚。看来这场战役注定要变成一场生死血战了。
此刻脚下的战场,雷声般的进攻鼓点震耳欲聋,青色与黑色的潮水已经合拢,身穿轻便皮甲的赵军骑兵与身穿金属铠甲的魏军混战在一起。赵军骑兵如灵蛇般敏捷,总是能在对冲时轻易躲过对方刺来的长,在看似已无退路时猛然回转,手中的马刀恰巧找到空隙砍到魏军身上。魏军骑兵即使是轻装上阵,甲胄也有三十多斤重,手中长也是十分沉重,比起赵军少了几分轻便,却多了几分力度,对冲起来又猛又狠,只要对方躲闪不及,一定能将马上的人置之死地。
互相搏杀中,双方都有士兵丧身刀槊之下,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陈显回身讥笑道:“特使费尽心思给江原传信,可料到我军还有不为人知的利器?”
我神色平淡地看着远处战场:“没有料到,将军用兵确实出乎下官意料。”
陈显狂妄地指着山下厮杀的军队:“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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