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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你。”他十分坦率看我,倒让我觉得尴尬起来,只好顾左右言他。宇文灵殊便不再多言,只是跟我说起自己来到洛阳后,经常去白马寺听主持讲经,所以与里面的僧众十分熟悉。
果然还未到门口,已经有小沙弥跑来迎接。宇文灵殊道:“我今日只要一处幽静的院落,与这位朋友静坐谈经。”
“二位请随我来。”
小沙弥引我们进了后院,宇文灵殊再要了一副香案。等到小沙弥离开,对我道:“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事么?今日,我们就在这里结拜罢。”
我道:“好。”
我与他各自擎了一炷香,郑重地在案前跪下,互报了生辰。宇文灵殊便对着天空祷祝,说的是鲜卑语。即使我听不懂,也感觉得到他的虔诚,好像那里真的有某个神灵存在,聆听了他的话语。
祷祝完毕,我们朝天拜了八拜,宇文灵殊道:“我比你大两岁,真的是你阿干了。”他解下饰在腰间的金带,“这鲜卑郭落带,其上雕有神兽,戴在身上可以得到天神庇佑。”
我忙把江德所赐的玉佩解下作为交换:“这是皇上去年赐我的玉佩,还请阿干收下。”
宇文灵殊小心将玉佩系在腰间,然后从地上拉起我,紧紧与我拥抱:“子悦,日后我们就互为亲人了。”我不由感动,也牢牢抱紧他,这一刻起,我决定真心将他当做亲人。
拥抱过后,我们四臂相交,分别搭在对方肩膀上,对视一眼,相对大笑。
宇文灵殊从内室拿来一套茶具,与我在院中石凳上坐了,极不熟练地取炭烧水。
我问道:“阿干刚才对神灵说了什么,小弟一个字也不懂。”
他严肃地放下水壶,将手放在心口:“我刚才说:毗沙门天王在上,宇文灵殊今日与凌悦结为兄弟,从此与他互亲互爱,为他承受一切苦难,肝胆相照,视若亲弟,若违此誓,永堕地狱,不得往生。”
我动容道:“毗沙……就是你们供奉的神么?”
宇文灵殊点头:“毗沙门天王是我们鲜卑军人的保护神。战斗的时候,只要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即使身体被消灭了,灵魂也能被渡往极乐。”
我赧然道:“我也应该照此念一遍的。”
宇文灵殊含笑道:“你不信这个,不可以念。”他拿起小火钳往炉中加几块木炭,异常白皙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带了几分绯红,“我只会冲茶,不会烹,总被你们中原人嘲作牛饮。听说南人自承衣冠风流俱存江南,连北人都不放在眼里,更让你见笑了。”
我笑道:“军人只要一个爽快,何须学那些繁复奇巧之事。”
宇文灵殊眸子晶亮:“正是如此!我也经常看不惯你们中原人打仗的方式,战场上真刀真枪比拼就是,可是你们总喜欢玩弄花样,真假虚实,不厌其烦。我们把这看作阴谲诡诈,你们却偏要奉为至宝,取个好听的名字叫兵法。”
我摇头道:“阿干知道狼群是最狡猾的动物,他们捕食猎物的时候,从不会立刻扑上去撕咬,而是呼朋引伴,分成几路埋伏暗处。在最有利的时机和地点追赶上去,直到把猎物赶入狼群包围中,最后以绝对优势群起攻之。畜生尚且如此,何况是人?这是生存之道使然。”
宇文灵殊沉思良久:“你的话也有道理。禅院之中不宜多谈杀戮之事,我们还是饮茶吧。”他将热水直冲入盖碗,“上次你请我饮茶,这次换我请你。”
我被他热情所感,也微笑道:“下次阿干到我府中,小弟会准备好美酒相迎。”
宇文灵殊目光喜悦:“一言为定。”
不觉月上中天,宇文灵殊为我谈论自己家乡的趣闻,我却喝着早已寡淡的茶水走了神,好像自己此时身轻如絮,正飞在半空里往下看,看到的却是江原和几个歌姬在肆意调笑。
我猛地惊醒,面前是宇文灵殊闪烁着沉迷的眼眸,他道:“子悦,你在想什么?”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听阿干讲得入迷,结果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宇文灵殊眼底恍若闪过一丝血光,但他很快地弯起眼睛,语气畅快:“我见你白日听到乐坊的歌曲不忍离开,现在看到月亮,我也想起一首歌,不如唱给你听,当作解闷吧。”他顿了一顿,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唱,
“月既明,西轩琴复清。寸心斗酒争芳夜,千秋万岁同一情。
歌宛转,婉转凄以哀。愿为星与汉,光影共徘徊。”
我失笑:“阿干何作女儿悲戚之态?”
宇文灵殊问道:“不好听么?”
我赞道:“阿干此歌看似浅白,然而韵律奇特,长短错落,吟唱起来,竟有绵绵不绝之意,十分耐人寻味。”
宇文灵殊笑道:“这是我们家乡流传的民歌,我们鲜卑儿女只会传唱,却不会评论其中妙处。”他说着又唱起另一首,“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我怅然道:“好歌,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宇文灵殊明亮的眼睛落在我的脸上:“不,这首也不好。”他蓦然用碗底大力敲击着石桌,慷慨高歌道,“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
他为我唱了一夜的歌,直到我靠在桌上沉沉睡着,好像听到他轻唤:“阿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当面喊我“阿弟”。他抱起我进了禅房,我没有迫自己醒来,红尘之外的这一方禅院里,实在难得清静。
此时我睡着,可是心底却还清醒,有一笔笔喧嚣的烂帐正在寺门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