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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远捷见到来人,冷冷道:“冯栩,过去凌王殿下在时,从未发生军队强征民粮的事。我身为郡守无法照顾好百姓,确是我的失职,你身为军人,自然也可只从军队一方考虑。”
冯栩无意间看我一眼,淡淡道:“如凌王殿下者能有几人?尚大人不满罗将军做法,难道也想如石岱一般投敌不成?强敌当前,还请尚大人不要因过去之事相责。你我只要各自尽忠职守,便是最大的功绩了。”见尚远捷涨红了脸闷声不语,冯栩又道,“罗将军要找副使谈话,尚大人不如也去?”
尚远捷更无话说,只向我略微拱手,便自行离开。冯栩身形不动,直到尚远捷不见,才引我走到另一条小巷。此时日光没落,周围渐渐被灰暗笼罩,冯栩忽然拔剑出鞘,闪电般向我刺来。我斜身躲开,手指在他剑脊一弹,荡开剑势。
冯栩无声地收剑,低声道:“殿下,果然是你。”
我摸摸脸:“你何时发现的?”
冯栩眼神平静:“殿下一进议事厅,我便有这种感觉,相貌可以掩饰,可是身形姿态却不易改变。殿下的视线偶尔在厅中扫视,并非出于探询,分明是在寻找昔日痕迹。”
我笑起来:“冯栩,我过去竟没发现你眼光如此敏锐。你不将怀疑告知罗厉,自己先来试探,是终于发现即使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襄阳城受困的命运么?”
冯栩无意识地捂了一下腹部,面色更加苍白:“所以殿下屡次饶我性命。难道在殿下眼中,襄阳已是死城?”
我负手回望远处城墙上的士兵:“冯栩,以你的才智竟看不出来么?岂止襄阳,整个南越也只是束手待毙罢了。单凭一兵一将的得失,更是决定不了襄阳城的命运。即使有十年储备可与魏军抵抗,要如何面对第十一年的进攻?”
冯栩沉静的眸子微微波动:“殿下冒险来城中,是为了一探虚实?”
“襄阳的虚实,还有谁比我更清楚?”我目光微闪,“除非罗厉改变我过去的布局,想出更糟糕的布防与战术来削弱襄阳。”
冯栩默然。
我淡淡一笑:“也许我只是想回来看看,又碰巧猜到你不会对我再下杀手。”
冯栩还是沉默,过了许久道:“罗将军并没下令传唤,殿下还想去哪里看,末将可以相陪。”
我道:“不去了,免得使你落人口舌。”
冯栩似是提醒般道:“敌我之间,殿下不必容情。”
我看着他:“私情公事我还是分得清楚。”
冯栩低头:“听说魏国特为石岱立了碑。”
“他为国捐躯,理应作为功臣对待。”
他缓缓点头:“也好,他不能为南越从始而终,至少能在魏国有个好名声。我一生对不起他的情谊,可是在国家大义上并不愧对他。就如我敬重殿下,却不能不与你为敌,日后还有谁作出投敌之举,我的立场还是一样。”
我犹豫一下,还是道:“尚远捷是忠厚之人,你的才能足以担大将之任,若到势不可回……”
冯栩打断我的话,目光坚定道:“殿下不必多言,无论情势如何,我会与罗将军等人坚守到最后一刻!吾土吾民绝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罗厉?”我轻蔑地一哼,“此人为帅,只怕荆襄就是毁在他手中罢……”
冯栩毫不留情地反驳道:“罗厉之为帅,却强于殿下去国,石岱投敌。”
我神色微微一动:“冯栩,我没有看错你。”
冯栩却不再言语,将我送到一间客房后,便毅然离开。将至深夜,陆颖才被带回客房,他将与罗厉所谈内容告诉我,低声道:“罗厉有一点心动,可是还有些举棋不定,正召集属下官员商讨。下官以为,他还有意征询南越朝廷意见,假若朝中一日不决,不会给我们明确答复。”
我点点头:“我军刚刚结束樊城一战,难免斗志有损,加上雨季将至,形势更是不利。虽然不宜与襄阳久耗,眼下能将攻城延后一阵却是利大于弊。陆大人应利用这次机会,尽快在荆襄百姓中散布两军和谈的消息,荆襄百姓到底民心若何,也需彻底摸清。”
陆颖迅速道:“殿下放心,下官心中有数。”
我又道:“我日间言语试探过襄阳郡守与主要武将,两者之间似乎略有分歧,前者更在意保民,后者则一心保城,你回城之后将这些情况告诉太子殿下。”
陆颖连忙答应,又疑惑地问:“殿下亲自去说不是更好?”
我朝他眨了下眼:“罗厉允许我们几时出城?”
“城门鸡鸣时分打开。”
“好。”我说着上床抱住被子,“我们歇息一阵,尽快出城。”
睡到丑时,隐隐听到城中鸡叫,出门后还是伸手不见五指。负责看守我们的士兵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及至城门,罗厉与冯栩等人已经在等候。罗厉看向陆颖,冷冷道:“使者走好。”冯栩的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只是没有说话。
城门在身后关闭,城外的箕豹军和燕骑军立刻迎我们上船。我站在岸边等陆颖上了船,微笑道:“陆大人再转告太子殿下一句,我去江陵了,不日即回,请他不要挂念。”
陆颖大惊:“殿下不可!下官如此回去,怎么向太子殿下交代?”他说着要下船,被箕豹军拦住。我拿出江原的半月形玉佩,留下燕骑军护送陆颖回樊城。余下十名箕豹军携带预先准备在船中的军粮,随我踏上前往江陵的道路。
六日之后,我们乔装混进江陵城中,分头在一间客栈中住下。除去蜀中诸城,江陵是南越唯一座由郡守直接率领驻守军队的重镇。皆因郡守于景庭祖辈早在南越立国之前,便在江陵镇守一方,为表彰其主动献城之功,于氏直系后代便有了郡守与守将双重身份。尽管于景庭本身不谙武艺,也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仍旧被授予将军之职。
箕豹军连续两夜悄悄去郡守府中探查,确认并无异状后,我在第三日夜翻墙入院,从容走进他的书房。于景庭正在灯下读书,对我骤然出现毫无准备,险些大叫。我笑着将手放在唇边:“于兄,不认识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