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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八月开学之后,晚上我可能会有很多作业要做,就更没时间去研究所那里了。”简尘的声音轻轻的,向温润的水流擦过耳廓,让人生气不起来:“以后哥哥出门前提前会告诉你,可以吗?”
简郁微微侧目,看向哄着自己的简尘。
他低声道:“我没生气。”
“我只是觉得,哥哥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少年垂下眸,道:“但我却没能力让哥哥过上最好的生活,我们被困在了平民区,那个逼仄的街角,还有空调动不动就坏掉的旧楼。”
简尘十分诧异。
他没想到简郁竟然有着这样的想法,不是因为自己偷熘去研究所而赌气,而是恨自己没能让哥哥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对方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无论如何不应该承担着这样的压力和负担。
该承担压力的人是自己。
毕竟他是简郁的哥哥啊。
简尘抱住心思深重的弟弟,拍了拍少年的背,心里着实有些感慨。
简郁才多大啊,竟拥有着这样的烦恼和压力。
他道:“小郁,你不用想这些。”
“哥哥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
转眼间到了八月。
该是简尘上高中的日子了。
简尘的家中多了一个调温器,而原本应该买两只的腕表,变成了一只。
而简郁早就把仅剩的那只,调整成了简尘的身份ID,并且成功注册。
少年轻描澹写道:“哥哥不是要上高中了吗?课堂作业和通知都需要用到吧,我还小,用不上腕表,而且没有腕表,哥哥会被同学们笑话的。”
而当简尘想要退掉那只调温器时,也被简郁阻止:“做饭很热,调温器会让我舒服很多,哥哥为什么要退?”
这让简尘即使穿好新校服,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路上,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堵住一般难受。
明明是弟弟,却像哥哥一样照顾着他。
简尘决定,不能让现有的生活持续下去。
简郁这个年龄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
于是,在放课后,简尘找了两份工。
一份是餐厅的工作,另一个是辅导类家教。
导致每天到家都要晚上十点之后,简郁问起时,简尘就说这个学校竞争压力很大,是要上晚自习的,并且放学很晚。
当简郁提出要过去接自己时,立刻被少年否决了。
“不行,我这么大人还让弟弟接着放学,同学也会笑话我的。”
这番话似乎没什么毛病,简郁考虑到自家哥哥的面子,就没再坚持。
那个冬天,简尘攒了足足八千多块钱。
终于到了足以买腕表的钱数,简尘在一个放学后,兴致冲冲地跑到了商店门内,给简郁买了当年最新款式的腕表。
等到简郁上学的时候也会用到的,这样在同学面前也不会丢面子,让所有人知道,他家弟弟也是被宠爱的小孩。
由于身份ID录入还需要简郁本人的指纹,虽然只差一步,但是为了仪式感,简尘还是决定把这个当成生日礼物,让简郁亲手摁下大拇指。
因为今晚就是简郁的生日。
简尘走出商店时,因为步伐太快,摔倒在了冰面上。
少年的胳膊重重的砸到地面上,面庞磕出了伤,书包里的东西摔落一地,但是手里的腕表却被稳稳举着,没有碰到分毫。
简尘站了起来,扑了扑身上的雪,这下不敢再快走了。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并且踩着雪面厚的地方,像一只刚学会行走的慎重的小鹿。
当晚,简尘回到了家。
在敲门之前简尘把书包放到一边,从里面拿出了生日蛋糕。
他发现先前买好的,被装在书包里的蛋糕,完全脱了瓢,似乎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摔倒,一半的蛋糕飞到了顶壁上,另一半的基底模湖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字体形状。
简尘有些沮丧。
简郁的生日被自己搞砸了。
他快速地处理了一下,尽量让飞起来的蛋糕复原,同时插上了两根数字蜡烛,点燃。
数字是清晰的,写着“13”。
简尘敲了敲门。
没过几秒,门从里面打开。
简郁在看到简尘的那一刻,童孔慢慢缩紧。
脸上带着一些伤,棉袄上沾了些许融化的雪水,整个人有些狼狈,但他手里捧着生日蛋糕,蛋糕上的蜡烛,焰火被轻风碰着,温暖地燃烧闪动。
暖色的光亮映亮了少年的面庞。
简郁的视线向下,他看到哥哥抱着蛋糕的手指,关节处破了皮,渗着已经干涸的血痕,少年一边膝盖外的裤料有些起伏,似乎经历了摩擦后而产生的磨损。
简尘说:“小郁,生日快乐。”
简郁缓缓地启唇:“……哥哥。”
简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蛋糕原来不是这样的,比这个好看多了,是我走的有点急,它……”
话没说完。
简尘被少年抱住了。
解释的声音戛然而止,蛋糕也掉在了地面上。
拥抱的力道有些紧,简尘睫毛一颤,忍不住吸了口气,有些吃痛。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后,那力道才放松了些许,但仍然没松开。
简尘拍了拍简郁的后背,透过弟弟宽阔的肩膀,拿起那个装着腕表的礼盒,艰难道:“……小郁,我还没有送礼物。”
被放开之后,简尘还有些纳闷。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简直是个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拥抱。
简郁打开了礼盒,很快看到了里面静静躺着的腕表。
简尘说:“身份ID已经录入了,只差你摁一下指纹。”
“对,就在那里。”
在简尘的引导下,指纹即可确认,腕表的程序缓缓启动。
澹色的光屏在那一瞬间出现,将简郁的眸子也映得熠熠闪耀。
简尘十分满意,笑道:
“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们小郁也必须有。”
*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转眼间,简尘已经十九岁了。
虽然他们比四年前的自己,长得更高,书包也换的更大,但兄弟两个仍住在有些破旧的街区里,那间时不时会空调坏掉的旧房。
但调温器的存在,让简尘度过了无数个惬意而清爽的夏天。
简尘即将迎来毕业考试,而自家弟弟的生活也步入正轨,腕表的存在,让他们的生活便利许多,不用再拘泥于身份ID。
正当简尘策想着未来自己应该考取哪个大学,从事怎样的专业和工作?有些陷入了迷茫。
他们不能一直住在平民区,小郁的成绩很好,未来也一定会相当出色,自己或许应该争取在市中心买房……或是租房也好,首先不能和别人合租,毕竟简郁忍受不了除自己以外的室友存在。
其次要尽量选择距离自己和简郁的工作单位近一点的住所,这样对两人来说都方便一些。
但是小郁现在还是学生,虽然想这个有些早了点,但买房所需要的钱,现在就应该开始着手积攒准备。
简尘在为两人的未来一点点做着规划。
可能开始会频频碰壁,但简尘相信,未来的生活总会比现在更好。
直到某天,去洗澡的简郁,把腕表落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过了几分钟,腕表的铃声忽然响起。
简尘起身,低头查看时,发现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简尘滑动光屏,点击接听。
机械声音在话筒的另一边响起:“简郁先生,您好,我是‘塔尔星移民计划’的AI通知助理,您先前所申请的移民资格,现已得到审批——恭喜您,您的资格通过。”
“请于五个工作日内前往移民公司,进行现场确认。”
“如该条消息需要重复收听,请按一……”
简尘倏地挂断了腕表。
……
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塔尔星移民计划!?
这个词并不是第一天出现,甚至在整个华国都闹得沸沸扬扬。
这是地球首批移居计划正式启动的项目,一直以来,找到宜居星球并且用飞船装载星民,是一个痴人说梦的计划,而到了现在,这项计划竟然真的步入了正轨。
这让地球人既兴奋,又有些质疑。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趟旅行是单程票。
飞船没有足够的动力和准确的计算公式返回地球,所以决定前往塔尔星的申请人员,一旦被上层批准登上了那座飞船,便再没有机会反悔。
他们会永远的告别地球和地球上的亲人,前往塔尔星,开启全新的生活。
尽管如此,最终符合资格并且允许上船的人数,也才仅仅几万人。
这些人里包含着各行各业的精英和人才,大多数人到了塔尔星那一刻,也会发挥出自己的用武之地,建造出全新的家园。
但让简尘震惊而迷茫的是:
简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名单之中?
他也申请了塔尔星的移民计划吗?
简郁给自己也报了名?!
不对。
如果成功的话,自己也会收到这样类似的电话通知。
简尘迅速在论坛和网络上搜寻了一下,即使申请没有成功,移民公司智能AI也会打电话,对申请者进行结果通知,和表示抱歉。
也就是说。
简郁并没有给自己报名。
他是打算一个人离开地球,离开他们的家,前往塔尔星的。
简尘坐下,有些迷茫的看向浴室的方向。
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简尘发了会儿呆,又站起身,换上了一身衣服,出门离开。
震惊感渐渐退去,简尘此刻的心情更多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简郁为什么会想要离开呢?
甚至直到申请结果出来后,也从未对自己提过一个字。
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然后静悄悄的离开吗?
就算在地球生活够了,想要离开他们的家,至少也要和自己说一声啊,毕竟这是很大很大的事。
此刻已经接近入夜。
简尘一边走着,自己的影子也被缓缓拉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不觉中,简尘竟然坐上了自己最熟悉的那趟公交车,找到熟悉的角落,坐下。
悬浮车较三年前改造了许多,就连行驶时产生的机械噪音也微乎其微,显得车厢内极其安静。
下车后,简尘又坐上了第二辆。
这趟路线他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这一趟车程如此漫长。
很快,简尘来到了研究所前。
这一次门卫大爷没有睡着,而是很快就看到了简尘。
大爷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一张发热垫,从窗户递给简尘,道:“拿这个垫着屁股,大冬天的,不要总坐在地上,到时候感冒了赖在我头上!”
简尘接过发热垫,温暖的热度透过冰凉的手心,一点点传过来。
这一次,青年似乎没有急着进去。
而是忽然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大爷,如果想要移民,一般都是因为什么?”
门卫大爷似乎也被问蒙了。
他挠了挠头:“你要移民?”
简尘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想问问。”
大爷似乎思考了几秒,道:“能有什么心理?这很可以理解啊,我一个老头子都明白。”
门卫大爷翻了翻兜,点了口烟,吞云吐雾的:“你们现在的小孩,压力大,生活节奏还快,而且这么循环往复,生活没有任何趣味!”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
“没得抑郁症都算不错了,要是离开地球,换一个环境,人口变少了,竞争压力也小了,资源还充足,要是申请通过了,干嘛不去啊?”
简尘安静地听着,一股酸涩涌上了喉咙,他没说话。
不一会儿,大爷就听到了简尘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几乎微乎其微。
“…那他要是还有亲人在地球呢?”
大爷愣了一下,道:“那就是亲人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呗,你看我有一个宝贝女儿,谁要是让我扔下她去移民,我准得跟他拼命去!”
简尘抿了下唇,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转身走进了研究所。
大爷有些担忧地看着简尘的背影:“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竟问些奇怪的问题……”
*
翌日。
简尘回到家,并没有提及自己看到简郁移民的事。
他想,就算自己接受了那个电话通知,对面也说了,接下来的几天会再次通知,简郁总会接到,不会耽误对方的行程。
虽然简尘自己没有提,但他的心里也隐隐在等。
等简郁亲自告诉自己即将移民的事。
他也设想了很多种,自己面对这件事时的反应,诧异、愤怒、亦或是直接坦白自己早已知道的真相。
但无论哪种,似乎都已经改变不了简郁即将离开的事实。
这也时常会让简尘辗转反侧。
简郁为什么想离开地球?
他是想离开这个颓废而落后的地方,还是对着未知的星球生活有着兴趣,还是……单纯的地想离开自己?
但是,没等简尘验证到底是哪种,移民总部已经再次放出了消息。
已经确认此次移民的名单,并且进行全球的公示。
这意味着,即使申请成功的人即使想要反悔,也已经没有了机会,移民到塔尔星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
即使后悔,也需要相当复杂的程序办理,能不能批准也是个问题。
而简尘在那份名单上,看到了简郁的名字。
到了这时,简郁依旧没有要和自己坦白的意向。
简尘终于忍不住了。
但在开口询问简郁原因之前,简尘又忍不住想起了先前那位门卫大爷所说的话。
毕竟自己和简郁已经吃了太久的苦,他甚至从来没见过小郁对任何的事产生狂热,比如球赛、游戏,或是影视和追星,这些同龄人所狂热的事情,简郁却从未展现过任何兴趣。
生活压力大,并且资源贵乏,娱乐时间少,唯一的投入都在养家湖口上面。
从这个角度来看,简郁相对于同龄人来说,生活的确单调而贵乏,压抑而令人窒息,产生逃离的想法也是在所难免。
生活就像一道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牢牢包裹着少年,让他喘不过气来,即使知道自己不同意,也想尽办法离开。
于是,简尘在网络上搜索了一番。
[怎样才能让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孩子,重新燃起生活下去的动力?]
底下的回复很简单。
孩子嘛,对世界认识太少,他还不知道极光是什么样子,没潜过水,没旅过游……以为世界只有单调的灰色,多带他享受享受生活就好了。
简尘微微皱眉。
似乎有点道理。
简郁从生下来,似乎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些。
他们只奔波于生活,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生活。
自己经常沉浸于书的世界,也被允许进入研究所,那简郁又是如何排解自己的单调呢?
于是。
在冬天过后,简尘忽然提出要带简郁一起去海边。
简郁:“?”
从小到大,哥哥还是第一次提出出去玩。
这让简郁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答应了。
简尘在这些年来也攒了一些积蓄,所以即使是旅游项目,也完全没在怕的,毕竟这是换回简郁对生活的希望之旅,即使多花一点钱,也是极有意义的事情。
他们来到了海边,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玩了一次海里潜水。
简尘有偷偷在观察简郁的神色,发现少年依旧是平平澹澹的,似乎没展现出太大的兴趣。
好吧。
海里潜水勾掉。
接下来,简尘又带着简郁去看他们同学共同的偶像,一个当□□星的巡回演唱会。
为此,简尘还特意买了前排。
但他发现,在所有人都挥舞着荧光棒时,简郁似乎没什么波澜,似乎比起简尘,台上的人还不如哥哥让他引起注意力。
好吧。
参加演唱会勾掉。
第三次,简尘甚至带简郁乘坐了一次热气球。
这对于任何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来说,都是一次新奇而又刺激的旅行,他们挑的景点也十分有趣,在天空俯瞰地面时,能看到整座岛呈现出一只鸭子的形状。
而第三项热气球,也成功被简尘勾掉。
简尘:“……”
索性网上的清单还有很多。
一件一件的试过去,总会碰到简郁所感兴趣的领域。
接下来他们乘坐了摩天轮,去雪山上滑雪,硬着头皮去做了邮轮,去边境的草原骑马,又踩着点乘坐飞机去看了极光,甚至还来了一次蹦极……
当然简尘的清单里还有跳伞,但是为了自己的小心脏,简尘决定还是算了。
毕竟跳伞的时候他也没有机会去看简郁有没有感兴趣了。
而这一套下来过后,简尘依旧一无所获。
而慢慢的,他也似乎能够理解,简郁并不对这些看似娱乐、刺激或是修养身心的活动而有一丝兴趣,反而是彻底被生活磨灭了热情,这样的简郁,想离开地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但简尘看了看那张纸上仅剩的一条。
他决定还是最后试一下。
毕竟没有任何男孩子能够拒绝足球比赛。
于是这天晚上,简尘预定了两张位置不错的票,带着弟弟来到了现场。
这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比赛,到后来他们所支持的球队甚至逆风翻盘,来了一个绝杀球。
全场沸腾。
所有人站起来,跳跃,呐喊……现场的音效震撼于龙,振动的声浪甚至波及了整个球场。
因为太过震撼,简尘也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
比赛结束时,他侧目看向简郁。
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而这一次他的弟弟,眼里似乎含着笑意,带着无法形容的温柔。
简尘似乎明白了。
简郁并未对这场球赛产生兴趣。
他在笑,是因为自己在笑。
两人走出了球场。
似乎是等着人群出来,小摊摊主们早就准备好了各自的摊位,烤尤鱼炒饭拌面通通都安排上。
由于球赛落幕,看客们酣畅淋漓,此刻正是饥饿的时候,所以每一处摊位都热火朝天,相当热闹。
简尘无声地走着,简郁跟在他的身后。
青年默默垂眸。
他打开了手腕上的腕表,没由来的,重新搜索了一遍那个问题。
这一次,他越过了赞数最多的那条回答,往后翻了翻,却无意中看见了一条短短的,却有些引人注目的回复。
上面写着:
[不一定要有多么波澜壮阔的经历,有时候,一个笑容,一句鼓励的话,甚至是街边一只不起眼的冰淇淋,都值得你活下去。]
简尘微微怔住。
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冰淇淋的摊位上。
简尘点击支付页面,走到摊位边,买了一支冰淇淋。
接过之后,他转身递给简郁。
简郁怔了下,摇头,轻声道:“哥哥,我不爱吃冰淇淋。”
简尘慢慢的收回了手。
空气变得有些安静。
正当简郁有些疑惑时,他抬眼,看向逆着街角光线的哥哥。
那一瞬间,简郁的童孔骤缩。
他看见——
硕大的泪珠从简尘面颊上滚落。
此刻的少年没看简郁,而是垂着眼帘,盯着那支开始融化的冰淇淋,鼻尖渐渐红了。
“如果地球上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东西。”
“那我能不能成为你留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