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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守着一堆牌位觉得孤清,过来相陪的。至多设架屏风意思意思隔开即可,不设亦可,又不是外人,有什么打紧。
林氏宗祠位在苏州,黛玉去不得,只腾出一处干净的院落,供奉上祖先牌位并林家家谱。林家如今仅止黛玉一人,再周密的礼仪规矩也施展不开,只好狠心裁去,饶是如此,黛玉一人又充男儿又充女眷,待祭礼完毕也累得不轻。雪雁忙上前扶住:“姑娘可累着啦?厨房里备了好菜,是咱们从苏州家里带来的厨子做的,保管合姑娘的胃口。”
黛玉闭目微微存了会儿神,方才点点头。雪雁忙扶着她去筠萱堂,几个丫鬟随上。紫鹃、春纤俱是贾府的家生子,几个教养嬷嬷亦是贾府家人,被黛玉留在府里过年,独有雪雁和乳母王氏是她幼时从家里带出来的,而今乳母王氏已故,林家也已非昔日之姑苏林氏,她能带回的,便只剩雪雁一个。
再怎么事急从权,也没有堂堂大家闺秀身边只一个丫鬟的道理,故此凤姐不日前来时特意在林家的家生子里挑了几个精灵懂事的做丫鬟,并几个忠厚老实的婆子充作嬷嬷,令管事们加紧训练了几天,不求有多顶用,但求面上看得过去便好。
林家在京中人口不多,平日里尚不觉得,一旦逢上大事,便总透着捉襟见肘的窘迫。黛玉坐在上首,待一拨拨的发毕贺岁的赏钱,便见几个小丫鬟已悄悄地打起了哈欠,婆子们倒还精神,但都是各有儿女的人,眼见得自鸣钟的指针越来越往着子时奔去,难免升起几分心焦。黛玉四下看了一圈:“难为你们几个今儿服侍了这么久,这会子我也用不着你们了,留着雪雁伺候,其他人都散了吧。明儿去账房里支一个月的月钱,就说是我赏的。”
一时众人千恩万谢的退下,堂中便只剩下了黛玉与雪雁二人,黛玉便要雪雁坐下:“统共就剩两个人了,你便是陪我坐会儿,又有什么打紧的?”雪雁忙捡了张椅子侧身坐了,黑溜溜的眼珠子瞥了瞥黛玉略显倦怠黯怅的脸上看了看,小声说:“姑娘累了么?现在这个时辰睡可不成,总得想个法子打打精神才好。”
黛玉勉强一笑:“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法子?”
雪雁被问住了,歪头想了半晌,迟疑道:“我给姑娘讲个笑话?”
“你以为你是凤丫头?讲起笑话来比大闹天宫的戏文还热闹。”黛玉说着,倒是真的笑了笑,眉间愁云稍稍散去了些许,“罢了,我也不睡,就去里间歪会儿解解乏,你在这里守着,时辰到了叫我,酒可以喝一点,别光顾着吃果子。”
雪雁连连点头,服侍她躺下,便嬉笑颜开的去外面吃东西去了。黛玉自在榻上假寐,眼前反反复复的俱是林立的灵牌与适才堂中四目无亲的情形,她做下独守林府执掌祭祀的决定时,便于今日之孤清早有设想,可果真身当此际,却发觉这份滋味当真凄凉难熬。追思双亲与幼弟尚在之时,一家人共坐守岁,笑语喧喧,又是何等的惬怀畅意……这样想着,不觉已滚下泪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忽有所觉,起身出来,正听见林渊压低了嗓子在外面说:“姑娘,银三爷求见。”
说不清心底如何一动,黛玉忙瞥向雪雁,这才发现雪雁居然枕着胳膊睡着了,雪白的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是吃醉了酒。平日在大观园里被嬷嬷并紫鹃管教得严,总没让她沾几滴酒,好容易熬到出了荣国府,黛玉自己又是懒怠去管,可不得逮着机会多灌几钟么?
这丫头,素日憨吃憨玩也就罢了,今儿也醉得忒是时候。黛玉只得打消了让她打帘子的念头,细声说:“进来吧。”
厚重的猩猩毡帘掀起,黑衣少年携着一身严冬的凛冽寒气闪身而入,面容冷艳如酷冰寒雪。他抬眼便盯住了站在不远处的黛玉,满厅绮罗,独她一人宛妍若浸透了晨曦的零露。
两人互一错眼,皆有些看住了。
赦生眼眸微眯,黛玉亦下意识的微扬了嘴角。
下一瞬,林渊也打帘子跟了进来。黛玉忙后退了半步背身而立,两颊烧得绯红。赦生看了看她,又用眼角瞥了瞥林渊。危险的直觉让林渊一时毛发悚然,又素知这位银三爷的脾气,当即一刻也不敢多呆,飞也似的出去了。
黛玉把手间的帕子绕着手指缠了一圈,翻过来,再缠一圈,好容易才平复了心绪,歪过头来就是一笑:“银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