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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听霜自己,一定就在城外。
他杀顾斐音,是为自己,也为顾听霜;而今再逼宫,也是为了给顾听霜争取更多时机。当精锐兵力掉头保护灵帝时,城门的缺口就会暴露出来。
一切都来得及。顾斐音已死,他的死士军团没有炼化出来,他们到底还是在一切变坏之前阻止了这一切。
宁时亭提起刀,一个一个地杀过去,血染透了整个大殿。小狼身形延展落下,长啸一声,护在他身后。这是为他自己的杀伐,不为欺骗后的某个目的。
他现在是他的刀了。
兵戈声响不绝于耳,宁时亭用尽毕生所学,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场,他脸颊绯红,灿若桃李,银发被他用随手割下的布条高高竖起,侍卫一个一个倒在他面前。
更多的人冲了上来,但是已经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出手了。这位柔弱无骨、美貌无双的鲛人竟然是这样一个杀神,他们的指尖都在颤抖。
“都是百姓人家出来的,若不想死,卸甲回家。”宁时亭刀剑闪着寒芒,“灵均王殿下兵马已到,出去就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来了,今后天下,天下西洲。”
侍卫们忙不迭地丢下盔甲,四散而逃。
灵帝和皇后往后殿撤去了,但是想必也已经逃不了多远。
宁时亭身后都被小狼巨大的身躯护住,一片安宁。宫殿中灯火静谧,空旷深渊,他踩着血火往前慢慢走去,竟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做些什么。
顾听霜……他们快打进来了吧?
他现在是在这里等他们来,还是出去接应?
宁时亭剧烈咳嗽了起来,他用手挡了挡,随后发现手心一线红痕,他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了,就在这时,背后的小狼咕噜了一下,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后背,把他往前方推去。
宁时亭抬起头,一怔,随后明白了小狼的意思。
灵帝慌忙之中,什么都没带上,印玺仍然放在大殿桌案上。
避尘珠也在其上。能够救他命的避尘珠。
避尘珠此物与鲛人本身就有不小的渊源,听说是天地万年后,自深海中诞生的第一件有灵性的宝珠。
它至纯、至净,此后,在它出现的地方,诞生了美丽、单纯、洁净的鲛人。
宁时亭走过去,伸手拿起避尘珠。
指尖触碰的一瞬间,仿佛点水涟漪,宁时亭震了一下——接着毫无防备,被吸入了一个幻境中。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顾听霜。
比现在还要年长几岁的样子,面庞英武俊俏,带着某种凛冽的沉肃。
他坐在他面前的宝座上,却像是看不见他似的,死死地看着台下。
台下跪了一片人,宁时亭回头望过去,发现他的师父步苍穹立在最前的地方。这些画面不属于他现在的时空,恍如前世。
“人死复生,一命换一命,没那么好的事。”
步苍穹哑声笑着,捻着胡须,对着座上的年轻帝王晃了晃手指:“一条命死,两条命偿,公不公平?”
“一条命为老身,为他换一个转世之机。”
“一条命为陛下,九五之尊,入转世之际,只是,你与他永不相见。宁时亭此人命薄,一生两个死结,一次冬洲雪妖,一次晴王毒酒,均要化解。”
“而且……他未必能记起你。”
宝座上的人低头思索,神情漫不经心,是顾听霜一贯的胡作非为和任性:“我不用他记起我。”
“少年的我仍然是我。”
“一魂化为雪妖,少年的我会杀了我。我变成雪,他会喜欢,我知道他喜欢冬洲。”
“一魂化为你,作为步苍穹为他准备好一切事。”
“一魂种在那一世的我身上,我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
“我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一城之隔,顾听霜自轮椅上抬眼,眺望浓烟滚滚,火光四起的宫殿。
“城破了!殿下,灵帝、灵后均已落网!现在要进去吗!”听书飞身汇报。
“等等,我想一个人先过去。”
顾听霜眉目憔悴,但身形仍然笔直英挺——都夷神香吊着他的命,但鲛毒却也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那是无尽的痛苦。
他却甘之如饴。
宁时亭是被泡在毒药池子里长大的,他和他一样痛了,是不是也更贴近他了?
他一个人扶着轮椅,缓缓行上大殿台阶,身后兵士们沉默镇守着。
他抬起眼。
他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却像是同样的场景,在别的什么时间,经历过一次一模一样的。
只是他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事,只能记起——无边的,锥心之痛。
记忆像是翩然飘落的蝴蝶,他伸手也无法抓住。记忆中像是也有什么人,想蝴蝶一样,在他面前飘零落下了。
他忽而明白了那是什么。
“我会记得我要做什么。”他无意识地喃喃着这句话。
爱他。
救他。
这一刹那,最后空缺的那一部分也补全了。
他恍然看见了自己做过什么事,他看见自己解散朝堂,让位于人,接着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只身跟着步苍穹去往冬洲。
他看见自己将魂魄一分为三——自己化入雪中,清冷俯瞰大地。
他看见自己穿上道人衣袍,日复一日,伏案编写《九重灵绝》,他将万年前的白狼神王的胚胎冻在山门下。
他看见自己日复一日眺望着海岸的方向,他知道命运仍然在按照原来的轨道发生,只是他不能去看他,因为真正的他还没有在西洲府上出生。
他是一个幽灵,一个为守护宁时亭的幽灵。
除了宁时亭的事外,他遵守步苍穹的嘱咐,没有干扰其他的任何事。他知道自己十岁被困瘴气,被废一身灵根。
这辈子他和他再相见时,才是真正的重逢。
“我在他身边,谁敢说他命薄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