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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自然不能如常办理,若是在自家,便是亏着本来她也该帮亲娘胞弟做个大面子,好显得尊重。因为一旦赵姨娘扶正,赵家就成了正经亲戚,而且赵国基因为一直跟着贾环,从林家六爷那里得了不少美差,名下挂着两三家铺子,正替贾环经营着,现如今,赵家分明的跟王家倒了个个,真正成了十年风水轮流转了。可是偏偏她们现在踩的是大房的地盘,分管办事的又都是大房的人居多,她若有半点不妥,非给那群厉害媳妇婆子们满嘴里嚼碎了不可。
想一想,探春便问李纨:“大嫂子,这里以你居长,你可知旧例或是别的什么规矩?”
李纨因日后赵姨娘将成她婆婆,探春会成为嫡小姐,贾环会变成嫡公子,日后分家可能会占了贾兰的份额,正巴不得想个路子讨好讨好以便谋划,听见探春的话急忙笑道:“过去听说袭人死了妈那阵子,太太曾赏银四十两,我想着,她一个外头买的且又没过明路的暗妾都得这些,赵姨娘正经家生子又是上了家谱的姨奶奶,自然该得八十两了。”
探春听完,也不说同不同意,只去问迎春:“如今是在二姐姐家里,自然该二姐姐做主才是。”
迎春捻着手绢的绣边儿,半晌才低头说了一句:“我并不懂这些,大嫂子说了便是。”
吴新登的媳妇听了,忙答应了个“是”,接了对牌就走。
探春眼尖,一下瞧见她嘴角诡笑眼中带鄙,立刻提着嗓子叫住:“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
探春道:“你先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有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赔笑回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探春冷下脸不答,继续问道:“你再给我们说说,过去大老爷房里的小姨娘家里死了人,是赏多少?家生子的多少?外头买的又是多少?”吴新登家的更傻了脸,王夫人当权的时候谁操心过大房里的事?王夫人势败的时候她们一股脑的被撵出去,更加不可能知道了,只好赔着笑道:“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时却不记得。”探春轻“哼“了一声,又问道:“大老爷家里的你不记得也罢,我只问你,咱们二房里的周姨娘那会是怎么办理的?你是办事办老了的,过去在这里时是二奶奶跟前的能耐人,出去了也是太太的左膀右臂,难道你素日里回她们的话也都是现查去?”说着,声音越发凌厉起来。
吴新登家的登时涨得满面通红,汗流浃背,喏喏不敢应承。探春双目圆睁,虎虎生威,只盯得满厅里人人自危才缓缓开了恩道:“还不快找了来与我们瞧!”吴新登家的如蒙大赦,软着腿踉踉跄跄的尽快跑了出去。
下剩人等见了探春的威严,再不敢耍滑,回起别的事来一个比一个老实恳切。每回一件事,不等探春多问便早早献殷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探春拣择施行。
又一时,吴新登家的取了旧账来,探春翻开,先请迎春去看,次又给李纨,李纨不敢独看,边看边给探春念,说是按规矩,家里的只给二十两。探春听了便道:“既这么着,就给二十两。”李纨迎春听了都惊讶非常,却听得探春一个转折又道:“这是按照家里的旧规矩来办的。不过眼下既已分了家,二房里的事还要看大嫂子做主,大嫂子方才说应该给八十两,那便从二房账上再划八十两出来,连同公帐上的二十两一并送过去。”李纨听了,哭笑不得,这分明是她添了恩做好人,又给赵家撑了门面,却拿她去顶缸。只是她没法抱怨,不但不能抱怨,还得乐呵呵的、恭恭敬敬的哄赵姨娘高兴了才算完事。
赵姨娘得了一百两果然十分高兴,因为前天老太太生前的第一得意人鸳鸯死了也是一百两,现如今她兄弟倒是跟鸳鸯并了肩,她如何不乐。她倒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扶了正,赵国基该比鸳鸯尊贵多少?不过以她的脑子,八成也想不到这些,探春正是掐着这个脉,既修补了过去和赵姨娘生疏的感情,又帮着自己给赵家抬了脸,以备日后尊贵,同时还卖了好给贾环身后的彤玉,让他看着自己对胞弟还是很好的,如此一箭三雕,好处全是她的,若外头有微词,顶名的却是李纨,堪称百利而无一害。
她这一番施展很快便给嘴碎的下人传了出去。这些人原为形容她霸道要强抓尖儿,却反而让外头人知道了贾家三姑娘精明能干,有心机,能决断,可作为。正巧有一位头年间陪同儿子进京殿试的寡妇听见了这话,仗着儿子好命考上了两榜进士授了官,便起了寻个有能力有气魄的媳妇帮扶性格内向略显懦弱的儿子的念头。她打量着探春虽出身荣国府高门,然而父亲被贬嫡母罪死胞兄浑噩,地位比他们家农耕出身更低一些。但是从另一面来看,她亲娘被扶了正,胞弟考进国子监读书,本人又跟宠贯京师的当红郡主很有交情,堪称最是个利弊相合的好人选。这妇人也颇有心计,她拿定主意后却不去找贾政赵氏提亲,反绕了个弯子去讨好儿子的上司方翰林夫人。那方翰林的二儿媳妇正是宝钗,她托宝钗在林妃跟前做试探,打的是让探春从郡主这边沾高光的主意。林妃听见笑了半日,只说敏探春要有了个更敏锐的婆婆了。笑够了,打发鬼嬷嬷跟宝钗去见了妇人。
后来探春出了孝,果然进了这一家。那时候已是几年过去,她丈夫早已从七品青头翰林院升到了从五品盐课提举司提举,借着探春托了当时已就任户部上郎中的绯玉的关系,转回南疆原籍去上任。探春一过门就跟着丈夫远走他乡,那地方往来京师需要水陆兼程,六七百里打不住,经年才得回家一趟。如此一来,探春虽没有千里东风一梦遥,却也是诸姐妹中嫁的最远的一个了。不过南疆山高水长,民风不似京中那般压迫女子,探春在那里,能找到自己一番天地施展也未可知,心心念念惦记着走出家门立一番事业的探春也许在丈夫的支持下真的有了发挥也说不定呢。只是她回来的次数太少,每一次停留的时间也太短,姐妹们即使相会也没时间细细分说这些,只能从她一年比一年出挑的品貌上来推断她应是过得相当不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