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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亚琼终于从学院里写来了一封信。这是一件非常突然的事情。这样的突然事情,现在想来,也只有八十年代才会发生。
丁亚琼像扎了一个猛子以后,重又浮出了水面。
本来,我得告诉你,我是想让她忘记我的。我是谁啊?大学毕业了,就像没有读过大学一样,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用夏应文先生的话讲,方家还能有什么出息?方芥舟还能有什么出息?方芥舟都回到水廓了,他还能飞到哪里去?
是啊,这种情形下,我怎么还能要求丁亚琼嫁给我呢?
大学时代的那一场美好的爱情,突然之间,就觉得是一场梦。
梦现在醒了,但是,路还得走。
可是,没想到丁亚琼比我还执着。
丁亚琼在信上说,她不但要写信给我,而且,不久,她还要来。但是,她要我回一趟学院。
她已经想好了,想透了。一个女大学生,怎么过也都是一辈子。一个女大学生过一辈子的事,与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的事,在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大的区别的。在爱情问题上,在婚姻问题上,甚至在生儿育女的问题上,女人与女人又能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丁亚琼是外语系的。我对外国语这种人生斗争的武器并不很感兴趣。我的外语很糟糕。丁亚琼似乎知道我的这一个德xing,所以,她在信中,用中国语言向我表达了她对我的思念。她说她自从听过我的讲座,自从在学院的后门那个公园门口一吻定情,她就没有走出来过。
可是,我已经先走出来了。
我没法子不走出来。
从水廓到我们的大学,你知道是如何才能抵达吗?
你不知道,好,我来说给你听。
就以我刚刚读大学的时候的事来说吧。
本来,录取通知书写得明明白白,一九八二年九月五ri正式开学,可是,我在九月三ri这一天,便起了个大早,和父亲一起收拾收拾,
这怪不得我,说是家,其实,没有家了。妈妈三月初五这一天突然就去世了。说是跌在船头上的,是到河边淘米的。这一跌,就没有爬得起来……
天都塌下来了,家一下子像鸡蛋散了黄似的,也像水桶一样掉了箍散了把,老二家立即分家了。只不过,还好,同意老四也就是他方芥秀了,睡在老二家的西房里。
一开始,我倒也心安理得,是哥哥家嘛,也是自己的家。可是,没几天,觉得嫂子的眼光有了点其他内容。是什么内容说不清,但是,我不敢看嫂子那双眼睛了。这时,我明白了,嫂子并没有将我看成是一家人。嫂子的目光告诉我,我这种状态,就是寄人篱下。
我于决定,九月三号就走吧!
我想得也对,九月三号走,当天只能先坐上轮船到兴化城,说不定就赶不上去扬州的班车。兴化城到扬州的汽车,一天也只有两班,上午九点一班,下午三点一班。可是,从我们的蒲塘里到兴化的轮船,三点钟才从东台过来,要到晚上才能开到兴化。这就得在兴化住上一夜了。
这一夜住哪里呢?
正犯愁,父亲叫他不要担心,就住在轮船码头上。这天,虽说秋天到了,就躺在轮船码头那个等轮船的大厅里,两排长椅一拉,就是个床了。
父亲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了主意,真要是不能睡在轮船码头,还可以住到干姐姐顾亚君的家里。高考的时候,不都是姐姐在帮忙安排住宿与吃饭的吗?
想到姐姐心里就非常温暖,高考三天时间啊,竟然没有花一分钱。就花了个轮船票的钱,从蒲塘到兴化,从兴化回蒲塘,加起来,不到一块钱。
四号到了扬州。
五号才报到,怎么办呢?
好办,去见姨妈吧。
一见姨马,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么熟悉的脸,这么亲爱的脸,竟然跟妈妈的脸没有二样。不像是比妈妈大三岁的姨妈,倒像孪生的双胞胎。你说,这脸却无法亲近,无法抚慰我失去你的半点疼痛,你说,这又是一种什么伤痛!
可是,我的泪无法流下来。姨母的脸冷冷的,硬生生地把我的眼泪逼回去了。
妈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意我去看姨母。你就是不同意,我也要去一下。我要去看一看。哪怕是为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都要去看看我们的姨妈。真的,非常想要看到她。就因为外婆讲过的,她的两个女儿,差不多被人看成是双胞胎。我就知道,我能在我们的姨妈的脸上看到你。妈妈,我在姨妈的脸上看到你了,以后,我会常去看姨母。在扬州了,想要见就见。想要看妈妈了,就去姨母家……
姨母的脸是比你白净得多了,也滑滴得很。在扬州,在城上,毕竟是与我们生活在蒲塘不一样了。不一样了,绝不一样了。他们在天上,我们是在人间。
甚至不是在人间,差不多就是在地狱里活了那么多年。
这样,你明白了,我怎么也不敢想象,灿烂的女大学生丁亚琼会愿意嫁给我。
不可能的。她倒是去过我们家一趟。那时候,她倒真的动情地抱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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