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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台是小五台山中最高的,慕轩一路走来,几乎看不见人迹,慕轩专心赶路,很快就过了路程的大半。
“爹啊,你死得好惨!呜呜呜呜——”前面突然传来非常凄惨的哭叫声,慕轩心中一惊,脚下加快,很快就看到了哭叫的人,一个三十上下的壮汉,正趴在一堆稻草上哭叫,稻草下面伸着两条腿。
看那壮汉的装束,应该是个猎户,慕轩上前一问,果然,壮汉自称王小虎,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就跟父亲一起上山打猎,不料父亲被猛兽咬死了。
“我一定要给我爹报仇!”王小虎咬牙切齿说完,抓起手边的钢叉就跑,嘴里倒没忘喊一声:“兄弟,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
照看什么?慕轩看看左右,眼前就只有一具尸体,看来只有照看这个了!
慕轩呆了小半个时辰,四下里除了风声呼呼,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中哀叹一声,冲地上那尸体默念一声:得罪了!就在旁边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
他闭目冥想,耳边的呼啸风声似乎都不存在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边有一丝异动,不由霍然睁眼,左臂一曲,一个肘锤撞向身后——任何人遭到这下撞击都受不了的,但他的动作似乎已经迟了,也或许是身后的人比他更高明,他只觉脑后玉枕穴一震——“上当了!”这是他颓然倒地、人事不知前的唯一念头。
刚才那具尸体如今正弯腰看着地上的慕轩,嘿嘿冷笑着,说:“小子,看你还怎么去!”
“……虽所费无私,然为银百五十万,米菽二百三十万,耗财烦民,不得无罪。直落太子太保之衔,褫夺一切官职,着即致仕!”余子俊坐在书房之中,宣旨钦差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旋,想起阮侍郎完成勘察之后离开大同城时说的:“余总督经营边塞劳苦功高,想圣上必会多多体恤。”他心中苦笑一声,果然是圣心难测啊!但想到终于可以回去修缮亡母的坟茔,心中又觉得轻松了许多。
“督帅,安平没有什么本事,帮不上什么忙,希望督帅能允许安平跟随返乡,洒扫庭院、看家护院都行。”鲍安平一本正经的。
余子俊笑着摇头,说:“边关需要良将,我怎么可以让你干那些杂活!”
“安平只是负责督帅安全,边关有他无他不重要;岱岩没有督帅,也便成了百无一用之书生,还请督帅成全,允岱岩相随,理帐算计之事,岱岩尚能胜任。”吴先生居然也是一本正经的。
余子俊哑然失笑,内心却是感动莫名,微微点头,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心想:“‘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于少保说得真好!不如就学学这位忠直先辈的‘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吧!”
于少保正是前朝土木之变后力主守京师战退也先大军的于谦于廷益公,他曾经巡抚山西,英宗夺门复位,于谦以“谋逆”罪被杀,成化初年,于谦之子于冕被赦免,他上疏申诉冤枉,得以恢复于谦的官职、赐祭,山西民众一直祭祀不断。
余子俊嘴角的笑容很快就带上了点苦涩,按理,他接旨之后必须赶回京师叩谢圣恩,但宣旨内侍已经宣布了今上的口谕:立即致仕返乡,无需进京谢恩!
圣上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了!
十月初八一早,余子俊离开了他苦心经营数载的大同府,致仕而去,身边只有十数个家人跟自愿跟随返乡的鲍安平、吴先生,还有四名侍卫,不过来送行的人却是非常多,大同府的官绅百姓几乎倾城而出,一开始,大家都还忍着,但当有人突然长声一号:“余总督一走,小民无靠啊!”
许多人的泪水立即夺眶而出,号哭声四起,余子俊双眸湿润,强忍悲痛,冲四下团团一揖到地,高声说:“多蒙抬爱,愧煞子俊!”
“余总督!”
“士英兄!”
……
喧嚷之声,震动半个大同城。
原本想来看看余子俊的狼狈样的张善暗暗心惊,心想幸亏动作及时,要不还真不能轻易扳倒这个老东西。
官绅百姓一直送出了十数里地,才洒泪止步。余子俊一行走出两里多地,鲍安平忽然一指前方,喊道:“督帅,血狼军!”
众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向前看,只见一里多地外血狼军的大旗招展,全副武装的血狼军骑在马上,在道旁排成两列,行列整齐,英姿勃发。余子俊一行人靠近了,就听一人高声喊喝:“血狼军全体向督帅致礼!”
“唰”的一声,马上战士同时掣出战刀,高高举过头顶,所有人齐声高喊:“祝督帅一路顺风!”
“好,好,好!”余子俊下了马车,向四下拱手一揖,高声道:“大同城的安危,就有劳各位了!”
“督帅放心,血狼军在,大同城必在!”雄壮的声音响彻云霄,千余柄战刀齐刷刷挥下,如同晴空划过的霹雳般耀眼。
余子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一躬,“督帅!”所有血狼军士都翻身下马,齐刷刷跪倒在尘埃中,强忍住内心的悲愤,高喊:“请督帅上车!”
余子俊在鲍安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向大同城再次投去一眼,挥手示意赶路。
血狼军全体深深埋下头去,齐声高喊:“恭送督帅!”
两队已经换上寻常家人服饰的血狼军士翻身上马,紧紧跟随在余子俊的车后。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血狼军的视线中,“嗷——”所有人都仰起了头,向着天空发出凄厉的嚎叫声,那样子,十足是上千匹神情狰狞的恶狼,而天空中,竟然艳阳高挂,天色非常清明。
“将军阵亡了,督帅也走了,咱们还呆在这里干嘛,不如收拾收拾,去东胜卫吧!”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大声喊道,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现任千户伍振町,失去无命将军的这一个多月来,伍千户的表现可圈可点,大多数军士已经开始接受现实,虽然有不少人此刻有同样的心思,但要喊出来,还真不是人人都会的。
“收队,回卫所!”伍振町仿佛没有听见那声高喊,也没看见上千人的怪异目光,一声令下,一马当先回高山卫。大张他们几人互相望望,都面有忧色,将军在时,许多事只要一个手势,大家就心领神会、毫不迟疑的执行了,现在,唉……
“所有百户、总旗至作战室集合!”刚进卫所,伍振町就传下命令,很快,三十多人就集中在了作战室中。
“我今天所说的话,暂时只有你们知道,不宜外传!”伍振町面色凝重,“不久之后,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什么情况?百户、总旗们互相望望,感觉会知道什么重大秘密。
“各位已经加入‘生民’,所以我在这里要告知各位更多的情况。”伍振町话音未落,百户、总旗们就愣住了,他们一直以为伍振町跟他原先手下那百余名弟兄不知“生民”之事,原来人家比自己知道的还多。
伍振町若无其事,继续说:“其实‘生民’教众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渐进式改变,一派主张急进式变革,大家凭借正当的手段争取教众支持,所有教众每三年从两派中选出一派的人为总执事,主持教务,另一派则由若干人在各方面予以监督……”
话说到这里,在场有一多半人琢磨出味来了,不约而同看着伍振町,伍振町迎着众人的目光点点头,说:“你们想的没错,无命将军是急派的,我是渐派的,我在血狼军中,是负责监督他的。”他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一字一顿说:“急、渐两派是对手,也是兄弟。”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点头,伍振町笑了,说:“请各位回去让大家再耐心等一段时间,许多疑惑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
所有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一躬身,应一声:“是,将军!”
张善非常失望,余子俊走后,意料中的血狼军作乱没有发生,这让他趁乱一举铲除血狼军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张善也非常震惊,一大早起床,他听到了一个能让死人从棺材里跳出来的消息——确实是死人从棺材里跳出来了:方无铭——那个已经死了个把月的无命将军,在草原上现身了!
方无铭没死!
梁健听到消息,赤条条的从狼皮褥子中跳了出来,完全不顾哈斯其其格娇羞的惊叫声,他匆忙穿上衣衫,抓着阿木古郎派回来的信使仔仔细细询问完后,一时呆若木鸡。信使说方无铭率领数百血狼军袭击了阿木古郎的部属,阿木古郎损失了近两百人——梁健跟阿木古郎并肩作战最久,知道他是个直肠汉子,绝不会弄假骗人;再说两人私交一向很好,铲除方无铭也是二人同心协力的战果,他不可能编瞎话吓唬自己,这对阿木古郎也没什么好处。
可是,方无铭怎么可能没死呢?
满都海彻辰夫人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当初,梁健、哈斯其其格跟阿木古郎回来说方无铭死了,她根本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要知道,这个无命将军可是困扰了鞑靼五年,怎么会这么容易被除掉呢!当时,很多喜出望外的部将臣子说要重赏梁健他们,也有不少人表示怀疑,她不得不说服自己的小丈夫暂缓封赏,哈斯其其格为此还跟自己闹了不小的别扭。不过现在,她终于可以长长舒一口气了,梁健他们该得的一切,可以如数赏赐给他们了。
“为什么当初方无铭已死时不赏赐梁将军他们,现在证实他没死,反倒要赏赐梁将军他们呢?”达延汗虽说跟着自己这位远长于自己的妻子学了很多东西,但这一次还是非常不解。
彻辰夫人微微一笑,非常耐心的向丈夫解释:“当初大同府为无命将军举丧,我担心是明廷的计谋,想让无命将军由明转暗,对汗廷不利。如今无命将军现身,恰恰说明无命将军已经阵亡了……”
达延汗强忍住内心的疑惑,望了妻子一眼,彻辰夫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如果这个无命将军是真的,那他何必在假死近两个月后突然出现呢?他躲在暗处,对汗廷的威胁不是更大吗?如果假死是明廷的策略,那无命将军此时现身就是违背朝廷旨意,等待他的恐怕是明廷的降罪;如果假死是无命将军自作主张,那他现在也得面对欺君大罪。现在,一向对他青睐有加的余士英已经走了,假使汗王是无命将军,您会在这个时候现身吗?”
达延汗凝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彻辰夫人点点头,说:“由此,为妻估计,这个无命将军是假的,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制造无命将军未死的假象。”
达延汗沉吟了一会儿,说:“或许夫人估计得没错,但明廷跟汗廷的军民未必想到这些,一旦以假为真,在对阵之时难免会有敌强我弱之感。”
“汗王所虑极是,”彻辰夫人非常欣慰的点首赞同,“所以咱们才要大张旗鼓赏赐梁将军及其他有功的将士,而且要让这消息传遍大大的每一寸土地,更要让明廷边塞的军民人人知晓。”
达延汗很快就明白妻子的意思了,一时有些喜形于色,赞道:“夫人真是聪明至极!”
彻辰夫人宠溺的望着自己的丈夫,说:“只是这等大事,还需好好筹措一番。”
说是筹措,其实是她还在等一个消息,五天之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详细禀报了无命将军的情况:死而复生的无命将军并不在高山卫,而是在东胜卫,明廷边塞军民非常振奋,但明廷并没有什么动静,朝廷至今还没有派人来东胜卫奖赏或惩处无命将军。
彻辰夫人心中最后一点忧虑都烟消云散了,当即命人在第三天召开庆功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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