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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轩神色冷峻,说:“楚姑娘,请看着我的脸,看看认得我吗?”
楚姑娘抬起眼眸望着他,目光依旧茫然,慕轩启发她说:“去年姑娘跟随令尊自陕西前往山东上任,路经山西,被鞑靼人掳获,后被血狼军救出,血狼军两位军士护送你们父女俩经涞源走水路……”
楚姑娘的眼眸越睁越大,神情越来越讶异,忽然,她抬手指着慕轩惊叫出声:“无命将军!你不是死——”她猛然按住自己的樱唇,眼眸中的惊异之色却丝毫不减少。
慕轩露出微笑,说:“无命将军确实死了,姑娘眼前的只是方慕轩。”
楚姑娘一瞬间眼眸之中充满了泪水,双腿扑通跪倒在地,冲着慕轩磕下头去:“无命——方公子,我爹爹死得冤枉啊——”说完,失声痛哭。
慕轩走过来扶她起来坐下,任凭她大哭,许久,楚姑娘才止住悲声,慕轩递给她一方丝帕拭泪,说:“姑娘既然已经答应替我做百日粗活,那姑娘之事就是慕轩之事,令尊的冤屈,我自会想办法查明。”
楚姑娘再次惊异的抬眸望着他,问:“你相信我爹爹是清白的?”
慕轩郑重的点头,说:“你们父女俩在园中开辟菜地,自种自吃,生活如此清苦,令尊如要贪墨,早就贪了,不必等到今时今日。”
楚姑娘的眼眸中再次蓄满了泪水,却还是追问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慕轩说:“不瞒姑娘,我们在临清也有弟兄,刚刚接到了他们传来的有关你们父女俩的消息。”
楚姑娘拭干泪水,站起身来,向慕轩盈盈一福,说:“奴婢槿儿见过公子,公子如能为我爹爹洗刷冤屈,槿儿愿一生一世为公子奴婢。”
慕轩坦然受她一礼,说:“令尊之事我自当尽力,不过我还是之前的约定,百日之后,我会还你自由。”
槿儿望着他,眼眸中满是感激,冯清终于有机会插嘴了,问:“楚姑娘,你还有什么亲人吗?我可以托人去联络一下。”
槿儿茫然的摇头,说:“我娘早逝,爹爹从来没说还有什么亲戚。”
——一段日子之后,慕轩才从槿儿口中知道,楚本直是河南襄樊人氏,自幼家境贫寒,托身于当地望族为仆,因为人忠直,深得主人器重,主人到外地任职,哪怕是到陕甘边塞,也一直把他带着,楚本直经历二十年的勤苦劳作,才在主人力荐之下做到陕西行都司经历。槿儿的娘亲阿娜丝佳是异族人,族人被鞑靼人攻掠,死伤惨重,阿娜丝佳逃难至陕西,无意间被楚本直救下,两人就结为夫妇。但阿娜丝佳生下槿儿五年后,因早年的旧伤发作而一病不起,楚本直含辛茹苦,才把爱女拉扯到十八岁。原本楚本直想着让爱女早日终身有托,也免得跟着自己吃苦受累。但因爱女的奇异相貌,把她嫁给外族男子,他这当爹的不放心;而汉家男儿又绝少有接纳槿儿的心胸,槿儿的终身大事才耽误至今。
冯清看看慕轩,只好说:“那一切等百日之后再作打算吧。”
槿儿暗自舒了口气,寻思着是不是要把那把剪刀偷偷扔了,自己跟爹爹的命都是公子救的,记得去年中秋节后听到无命将军阵亡的消息,爹爹还在园中祭奠了一番,还忍不住落了泪,说朝廷损失了一位忠勇无双的少年将军,可惜可叹。爹爹都赞许的人,决不会是坏人的!
这一刻,槿儿觉得是自爹爹遇害、自己遭难以来最最安心的时刻,那感觉,就像在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找到了一眼清泉一样,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是外人永远无法感受得到的。
槿儿很快就进入到丫鬟的角色,当晚就要给慕轩展被铺床,慕轩略略尴尬之后,让她先坐下,说:“你爹爹蒙难,希望你节哀顺变,想你爹娘在天有灵的话,必然希望你快乐自在些;至于守孝一事,你大可酌情自理,需要戴孝什么的,不必顾忌什么。”
在槿儿的诧异目光注视下,他又一脸肃然的说:“像铺床叠被这类小事,也算不上什么粗重活计,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还是回去歇着吧!”他客客气气的把槿儿请出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槿儿这一次非常机灵的觉出了其中的玄机,脸上不由得泛起了释然的神色:曾经叱咤疆场、被人当做杀人不眨眼的杀神的无命将军,其实内心非常的柔软;而且,他说的话怎么会跟娘说的那么像呢?记得娘走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说:“槿儿,别难过,娘只是先去天上,你要跟你爹爹好好过,快快乐乐的,娘在天上一定能看见的!”
难道,他是娘请来保护我的吗?
这一夜,槿儿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第二天,慕轩发现槿儿的双丫髻上系着白丝线,她说这就是为爹爹带的孝,慕轩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也不说什么了,让她帮着林氏照顾铮铮,自己带着暖风阁的几个伙计出去了,而暖风阁则挂出了歇业一天的牌子。
中午,三楼一居的伙计都被召集到了鸿宾楼的底楼大堂,他们惊异的发现,大掌柜跟三楼一居的四位二掌柜在,负责厨房点心制作的两位大厨也在,甚至之前因为出了大纰漏而暂停做事的贾先生也在,大堂里摆了六张桌子,周围靠墙则是许多椅子,有反应机敏的伙计知道,今天肯定有很重要的事。
冯清等所有人到齐,清清嗓子说:“各位弟兄,最近咱们暖风阁祸不单行,我想趁今夜把事情做个了断。”
听他这么一说,许多人的目光都投向贾先生,不少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之色,贾先生虽然脸色惨白,但还是非常镇定的看着冯清,静听下文。
冯清望着贾先生微微点头,说:“贾先生之前意外走水,酿成大错,本当严惩,但念及贾先生为暖风阁一直尽心尽力,故不再追究,并继续由贾先生负责账目之事。”
此言一出,贾先生愕然不知所措,其他人也都惊诧万分,酿成如此大错,居然不做任何追究,那暖风阁即将面临的损失怎么办?那可不是小数目啊!
冯清似乎知道大家的疑问,神情平静,接着说:“‘生民’之中,彼此都是兄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贾先生无心之过,各位不必再耿耿于怀,想贾先生此后会小心谨慎,不会重蹈覆辙的。”
贾先生听得不住地点头,眼中闪动着泪光,众人互相望望,不约而同的说:“掌柜的说的有理,我们记下了。”
许多人心里忍不住想:别看掌柜的年轻,处理事来真是没得说,有这样通情达理的掌柜的,还真是福气啊!
冯清暗自松一口气,心说还是三哥说的有理:“小过必罚,大错不咎,这才能得人心。”他接着说:“生意之道,贵在诚信。咱们做事有失,自然要自己负起职责,不能让客人们有麻烦。账目被毁一事,我将亲自登门告知相关客人,并告知他们,自今年元旦起的所有花费都不算,他们今年的存银一文不少,从头再算。”
贾先生跨前一步,说:“掌柜的,贾汀愿跟您一起前去向各位客人赔罪。”
冯清点头说:“好。”他转头望向那两位负责点心制作的大厨,问:“张师傅,宋师傅,家常饼的买卖进展得如何?”
张、宋两位师傅有些尴尬的摇摇头,张师傅说:“虽然外卖的伙计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有的甚至出城叫卖,但愿意花钱尝尝的客人不多,长此以往,恐怕——”
他同宋师傅两人互相望望,都有些沮丧的摇摇头,原本两人充满自信的制作了这种样式新颖的家常饼,味道、口感都很好,尤其能够放几天都不变味,适合赶路之人当干粮,他们一心希望为暖风阁创出一项新买卖,可坐客行人似乎都不买账,即便让伙计们挑着出去卖,也不见有太大起色,看样子,自己是低估客人们的习惯口味了。
冯清笑了,说:“两位师傅不必气馁,家常饼无论做工、味道、口感都是上上之选,假以时日,必能为客人们接受。不过为了更快的让大家熟悉,我三哥想了个办法,请各位听听是否可行。”他转身走到楼梯口,说:“三哥,你出来讲讲吧。”
慕轩从楼上走了下来,双手食指相扣向众人抱拳行礼,大家立刻知道是自家兄弟,神色就平静得多了,听慕轩说:“两位师傅所做的家常饼,我也尝了,非常好吃,但为何客人的兴趣不大呢?我想请客人们自己说说。”
他招手示意,楼上几间雅间门打开,很多人鱼贯而出,下得楼来,伙计招呼他们入座,其他伙计看有四十多人,从衣着上看,士农工商都有,一般都在三十到四十岁,这些人是来干嘛的?大家都很疑惑。
慕轩跟冯清等众人入座,向大家唱个肥喏,慕轩说:“各位能拨冗光临,在下同冯掌柜万分感激,今日相请,还望各位畅所欲言,暖风阁上下将不胜荣幸!”
不少人回应说:“那是自然,应该应该,不敢不敢!”
冯清挥挥手,一溜伙计出来,给每位客人呈上一个小碟子,大家一看,碟子里是一小块饼子,看色泽,应该就是张、宋两位师傅所做的,只听冯清道声:“请各位品尝一下这饼,之后说说味道如何?”
客人们都拿起吃着,不少人都啧啧赞叹,但所有人吃完,互相望望,都等着别人先开口,冯清看看慕轩,慕轩就向中间一桌上的一位中年士绅抱拳拱手,说:“烦劳常老爷先说说吧!”
常老爷站起身来,冲四下拱拱手,说:“那常某僭越了。”
认识他的人都说:“常老爷先请,我等洗耳恭听!”
常老爷说:“常某之前也吃过这饼,觉得味道颇佳,色泽、口感确实很吸引人,只是似乎更适合行旅奔波之客,居家之人偶尔尝尝未尝不可,经常吃则难免影响一日三餐了。”
他这一说,不少客人点头称是,连张、宋两位师傅也暗自点头,这位常老爷说得很是中肯,因为这饼原本就是针对来来往往的行旅客人而做的。
常老爷起了个头,其他人也就渐渐打开了话匣子,畅所欲言:
“这饼耐饥,味道又比一般干粮好得多,而且保存日子长,确实不错,只是价钱上似乎也比一般干粮贵一些。”
“平日吃惯了包子大饼,看见这个也想尝尝,只是不知尝新鲜会不会吃出个头疼脑热的病症来。”
“贵处的伙计挑担在外沿街叫卖,只是我等不太熟悉他们,不敢轻易买。”
“如果买时饼还是热的,那就省了小生加热之功,那就更好了!”
……
大家七嘴八舌一说,不光张、宋两位,其他人也才知道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多问题存在,看来,做生意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过,今日之后,暖风阁可以针对客人的想法做些调整改善,家常饼的生意应该可以继续了。
众人想着,都面露喜色,尤其是张、宋两位师傅,看着慕轩,神色中满是感激之情,要不是这位兄弟,自己兄弟俩的一番苦心可都白费了不说,还有可能成为同行中的笑话。
最后,冯清、慕轩向客人们拱手道谢:“各位坦诚相待,暖风阁不胜感激,大恩不言谢,请各位喝杯薄酒,略表寸心!”
客人们都说客气客气、叨扰叨扰,在鸿宾楼里坐着,就算是喝凉水也是非常有面子的啊,薄酒怎么会真的“薄”呢!
果然,这顿酒宴异常丰盛,每位客人临走还得到了一个五两银子的红包和一盒家常饼;后来,家常饼大促销活动举行时,这些参与意见建议的客人的名字都被一一列在受感谢的名单中,一时之间,受邀的四十五人人人感到颜面生光——后来,凡是暖风阁要找客人参与意见建议,很多人都是踊跃报名,无形中给暖风阁做了免费的宣传,这是冯清当初始料不及的。
这次之后,暖风阁的声名大盛,很多人慕名前来品尝家常饼。
之后两天,家常饼在邯郸城的销量一下子涨到了每天两千八,最主要的是,南来北往的过客也开始注意到了这种新兴的吃食,家常饼的销路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既是需要客人捧场的事,那就最好让客人们说说好与不好,咱们尽力满足他们,这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在这里花钱。”这是冯清在这次事件中得到的最大的感触。
冯清在三天之内拜会了相关的客人,贾先生跟着去了,他们带回的消息,令慕轩极为意外而感动:那些客人无一例外,将暖风阁开具的收单交给了贾先生,让他可以重新造账。
这些富绅巨贾,居然没有一人想占便宜!想想后世那些为了赚钱而往食品中添料加剂、无所不用其极的所谓商人,慕轩决定设宴款待这些诚实可爱的宝石级客人。,位师傅、水跟中游走弟口味了军消息其他地方叫狼伯伯,得叫‘三伯伯
那些客人虽然觉得意外,但无一例外都前来赴宴了。
慕轩亲自掌厨,冯清不觉得意外,三哥的厨艺他是领教过的,林氏跟槿儿却感觉非常新鲜,她们以帮忙为名,在一旁观摩,看慕轩所做的其实也是几道家常菜,难道请那些非富即贵的客人吃这些?
不过,她们更感到奇怪的是,慕轩为了这几道家常菜,花了整整三天去准备,做那几道菜,有这么麻烦吗?
这次请的客人有二十一位,外加冯清特意邀请的苟知府、李同知与推官、捕头等人,酉正时分,客人们都到齐了,慕轩也就看到了那令他非常感动的可爱客人,他们是粮栈、油坊、书坊、瓷器店、书画行等等的掌柜,甚至还有一位据说是南直隶工部侍郎的亲侄儿,难怪苟知府与李同知在他面前那么谦恭了。
酒宴摆上,各种名酒都有,客人们并不在意,反倒是惊异于菜肴的摆放之法,每位客人都是四菜一汤——香菇冬笋、烩三鲜、炒肉丝、糖醋排骨、鱼头豆腐汤,外加一盘点心“蒸蒸日上饺”——其实就是三个蛋皮蒸饺。
这些看着都是非常寻常的饭菜,在座的都吃过不知比这名贵多少倍的山珍海味,可偏偏每个人吃过后都忍不住翘起大拇指称赞不已:
“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绝哉,妙哉!”
“这菜肯定出自名厨之手啊!”
“老夫已经很久没吃得这么饱啦!”
“有此一餐,三日不食矣!”
……
有的索性打听上了:“这寻常的炒肉丝,怎么会有鱼香,实在是一菜双享受啊!”
“那排骨酸中带甜,油而不腻,诚然绝品啊!”
“那汤真是寻常鱼头与豆腐所做?”
“那烩三鲜不知是哪三鲜,鄙人还真没吃出来。”
“那冬笋怎么比新笋还要鲜嫩呢,奇哉怪也!”
“‘蒸蒸日上饺’会是寻常的饺子?”
一时之间,这些见多识广的官商士绅都成了好奇宝宝,而慕轩似乎早有准备,命人拿上了几十张单子,分赠给众人,说:“多承各位谬赞,在下愧不敢当!特赠上烹制之法,不成敬意!”原来那是菜谱。
这些贵客非常惊讶地看着慕轩,今晚,冯掌柜这位异姓兄长酒量惊人不说,居然还是这些可口佳肴的烹制者,那实在太让人意外了!而且把旁人秘不示人的烹饪诀窍慨然相赠,这要不是真不在乎就是缺心眼。
而最让他们意外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有些客人感觉意犹未尽,肚子似乎还有容纳菜肴的空间,而慕轩也早有准备,一挥手,伙计们端出了一溜汤碗,摆在一张八仙桌上,那桌子被特意放在厅门口,离着客人们有一段距离,大家都不知道碗里究竟有什么,却见慕轩出厅而去,很快又回来了,伸直了胳膊端着一只锅,锅里烈焰飞腾,客人们惊异的望着,不知出什么事了,有的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连冯清都替三哥担上了心。
慕轩将锅中的热油一一倒进桌上的汤碗里,于是,每个碗里立刻都火光熊熊,大家马上闻到一股强烈的辛辣香气,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北方人,对这气味可不陌生,那是大葱的香味,片刻之后,火光熄灭,慕轩示意伙计们端碗上席。
被吊足了胃口的宾客们一看碗里,居然只是一碗面,里面似乎还切了些牛肉,大葱放得非常多,香气扑鼻,感觉饿的客人拿筷开吃,第一筷面入口,他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嘴里情不自禁“咦”的一声,手里的筷子加快速度夹着面往嘴里送,一碗面顷刻之间就没了踪影,接着连面汤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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