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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的二十七日,正是谭央的生日,中午时章湘凝给她拎来一个大蛋糕,说最近她家老头子看的严,不放她晚上出来,没法子与谭央一起过生日了。谭央笑道,不要紧,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就指着生日要糖吃啊!章湘凝陪她笑罢,小声埋怨,这个徐治中,一肚子痴心也用不对地方,你一年只这一次生日,他连个信儿都没有!
谭央下班后,一出医院大门便被守在外面的方雅逮到车里,还嚷嚷着要请寿星吃饭。谭央诧异道,“我竟不知,你还把我的生日记得这样清楚!”方雅愤愤不平的白了她一眼,“白眼狼,亏我每年都给你买东西!”谭央笑着没接话,每年方雅都送她寿礼,却都是毕庆堂事后替她讹来的。
谭央以为依着方雅的做派,请人吃饭总要去汇中饭店,再不济也是个新开的体面西餐厅。可方雅叫司机七拐八拐,竟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式菜馆停下了,店是新开的,开张的红绸还挂在匾上,匾上四平八稳的写着三个字——福寿斋,店面不小,吃饭的人却寥寥无几。
谭央打开还飘着油墨香的菜谱翻了翻,便皱着眉和方雅小声嘀咕,“哪有这样开菜馆的,这川鲁粤湘几大菜系都有,连杭帮菜苏帮菜都捎上了,可哪一样都不全,零零散散不成系统,”说着,谭央又往回翻翻,“不过吧,倒是把那些名不副实、糊弄人的大菜都剃掉了,留下的倒是家常实惠的。”方雅随她翻着菜谱,附和着,“就是,其实菜馆就该这么开,以前倒是没想到,没准这店还真就歪打正着的红火了!”
大略是店里客人少的缘故,一大桌子菜很快就摆上来了,谭央夹起其中几样菜尝了尝,抿嘴笑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好地方?我大概以后会是这里的常客了!”说着环顾了一下这大大的店面以及里面星崩的几个吃客,担忧道,“若是这店能开下去的话!”方雅不屑一顾的笑了,大咧咧的说,“开不下去才好呢,我把这些厨子挖走,你以后到我家过嘴瘾去!”谭央不禁蹙眉轻声说,“哎呀,方雅姐,你小声点儿,人家这才开业!”
两个人一面吃一面说笑,兴致高时还叫来了酒,小小一盅酒,方雅与她碰了碰杯,促狭道,“我干了,你沾一沾就好,省得你醉过去了,我脑子一热,图省事再把你送去毕公馆。”见谭央面色一沉,她又连连往回收,“行了行了,祝我的央央妹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罢,她仰头喝光了酒。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将一小口酒抿在嘴里,谭央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德国为了早日回国,埋头在医院学习,那天早上天特别蓝,小城海德堡静谧而美丽,她捧着白大衣和笔记本往医院走,猛然想到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便半路折到邮局拍了份电报回上海,她说——“我生日!礼物?”短短的电报,连标点算一起才七个字,却活脱脱一副在爱中有恃无恐的小女子的模样,娇憨可爱。她都能想象得出她的大哥拆开电报时,指间夹着烟,摇头轻笑的样子。
没过几天他就回了电报,也只五个字,连标点都没有——“明年送双份”。拿到电报的谭央开心了一整天,睡前还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读完书回国就死都不离开上海了,陪在他身边,一家人一起,过年过节过生日,若能够,便再多生一两个小孩,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过一辈子!
她当时怎么都没想到,时隔一年,她二十七岁的生日会是这么个过法。所以,她现在不敢想,等到明年,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她的生日又会怎样过,会在哪里?和谁一起?
“央央,快看你喜不喜欢,姐姐送你的寿礼!”方雅的话把谭央从纷乱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谭央笑着接过方雅递给她的长方形蓝绒礼盒,盒里并排摆着两枚大小形状一样的凤凰胸针,两只凤凰首相对、尾并展,它们的头和颈镶的都是黄宝石,只是两只凤凰的身尾,各自镶着颜色渐次加深的红宝石与绿宝石。这东西做胸针戴在身上是不能够的,奢华明艳到喧宾夺主的程度,却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品,巧夺天工又价值连城。
“央央啊,你读书好,应该知道吧,凤凰是两只鸟!”方雅煞有介事的说。谭央伸手轻轻划过盒子里胸针,“是,凤是雄鸟,凰是雌鸟,两只在一起,才是比翼齐飞。”方雅摇头无奈道,“送你东西真是不容易,拿钱堆出来的诚意你是眼皮都不会抬的,想要别出心裁些,又不是读书人,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半个月,上海大大小小的珠宝行都被踏平了!也只巴望着这两个鸟,你真心喜欢才好。”
“喜欢,方雅姐费心了,”谭央低头合上盖子,犹犹豫豫的将它收了起来。
小半瓶酒下肚的方雅明显的话多了,她说话本就直,有酒撑底便更没了顾虑,“我说你新交的那个男朋友真是不怎么样,你一年只过一次生日,他跑到哪里去了?”谭央听罢就笑了,也不做声。方雅见状更生气了,“我说你别不当回事,我看他这是把你哄到手就大功告成了,这种男人你可趁早看清些吧,否则……”谭央见她越说越来劲,只有苦笑着打断道,“方雅姐,他有公干,现在不在上海!”
方雅眉头一挑,“公干?他忙着公干就是升官发财比你重要,没准哪天为了攀龙附凤就把你甩了,你个糊涂虫!不在上海?不在上海不送礼物也不带句话,我若是你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新结识哪位小姐,鞍前马后的效劳,晕头转向的都不记得你姓谭了!”
谭央一面挑着凉菜里的花生米吃,一面好脾气的笑着听方雅说话。方雅看她这副样子便急了,“说话啊!笑什么笑?吃了这么多,还没吃饱?”谭央乖乖的放下筷子,望着方雅道,“方雅姐,你想的太多了!”“我想的多?是你读书读得呆气了吧?正常女人都想的你不想?”方雅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不过你这样我也不奇怪,前几年你独个跑去德国留学,我就觉得你这姑娘脑子大概是与旁人不同的。我若是你,哪有那个心思跑那么远读书,天天盯着,都唯恐有钱有势的丈夫在外面淘气呢?离远了你就不担心翻了天?”
谭央淡淡笑了,极有耐心的对方雅说,“不担心,若是真的要翻天,跟我在不在身边没关系,跟我去不去想,更没关系!若是天天捕风捉影的胡思乱想,这样多疑狭隘的自己,连我都不喜欢,又怎么能指望他喜欢呢。和他恋爱时我就大概想明白了,他最开始爱我时,我是个什么样子,得了他的爱,我便更要时时警醒,别在他给我的爱里失了自己。一个女人若被爱变得面目全非,便不能都怪男人变了心了!或者说,一个女人若是先失了自己的心,又怎么能指望留住丈夫的心呢?”
谭央一番话,说得方雅的酒醒了七分,她目瞪口呆的望着谭央,过了很久,才讷讷说道,“难怪,庆堂动不动就挤兑我,说我是浮精明,聪明懂事上还赶不上他家小妹的一半。原来,也不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难怪,庆堂这么个人,后半生竟全栽在了你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
听了她的话,谭央不由苦笑,“那也不过是他的后半生而已……”方雅也没去听谭央话里的弦外之音,却抽冷子来了一句,“央央,那你现在对那个姓徐的也是那样吗?不为他胡思乱想,不因他失了自己?”谭央略想想,随即后知后觉的点点头。方雅无比气馁的叹了口气,“那估计,他也是早早的栽了吧。”
她们连吃带聊,等到起身离开时,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方雅站起来说要去结账,再回来时谭央问她这顿饭贵不贵?方雅嘻嘻哈哈的说,又不要你花钱,你管贵不贵呢?谭央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想,若是价格合适,以后我自己也常来!”方雅眼睛一瞪,斩钉截铁的说,“不贵!你来吧!”说罢,携着谭央的手下了楼。
一出饭店的大门口,就听见空的一声响,正前方百米开外,两柱火光破空而出直冲云霄,就当那两枚火光在漆黑的天穹上绽开出一对硕大的并蒂烟花时,谭央被人从后面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她侧过脸去看,他穿着墨绿色的厚呢军装大氅,带着一路的风尘仆仆在绚丽的烟花下望着她笑,他的眼神像焰火一样,散发着热烈而焦灼的光芒。谭央不知所措的微微低下头,随即,她复又抬头,去看天际上的烟花,那又是新开的一对。
“放了多少个了?”徐治中在谭央耳边温声笑问,谭央皱着眉困惑的摇头,“我也没数,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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