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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上戴着护腕,行动明显不方便,整个人精神似乎受过重创,而且说出来的东西明显也是被人强行灌输的一套说辞。
何子清这些年办辩护…对这个国家各地警政系统的作风算是了如指掌,对此既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少见多怪。但接下来兰州警察对他提出回避的反应却让他错愕不已。
按照帝国警政的办案规则,律师会见当事人,警察是必须回避的,可兰州警察却是一定要留下,而且放言“这就是甘肃的规矩”。
等到了他联系北京的朋友,准备对这边的警政系统施加压力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事情的棘手。媒体方面的朋友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但很快就回复说由于报社的领导认为事情“过于敏感”,还是先放一放;警政部的朋友说得更直白一些,这事情“牵涉到林省长”,而那位大人物是两代皇帝的亲信,“动不得”;皇家律师行的几个同行大律师私下也通过中间人带了话,说这案子是“上面”有意不让他们接,所以这些事情就不好介入了;最高法院的师兄学长也坦承这事情“太棘手”,并且直截了当地劝他“放开手”。
何子清又透过京里的关系了解了一些“江湖谣传”,更是冷汗直冒。赵成材交往甚密的几位官员,居然牵扯到之前曾在甘肃任职的前复兴党内阁重臣,现自由党党魁梁敦彦。想一想明年就是国会改选,几个从复兴党分出来的新党都要大展拳脚争夺选票,而因为分裂元气大伤的复兴党也在谋划着稳固阵地,再想一想最近北京闹得沸沸扬扬的“自由主义之辩”,尤其是想到这后边隐隐约约现出来的那位最高权力者的影子,何子清早就是心惊胆战。
作为帝国法律界的后起之秀,何子清早年留学牛津法学院,和最高法院几位牛津系的大法官关系密切,在多年办案经历中也不可避免地编织了一张关系网,在方方面面都有不少资源,乃至这位不过三十四岁的律师很多时候难免有些少年得志的轻狂,下到地方上面对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公诉人也说过一些过头话,庭辩风格公认“过于凌厉”,但当真正面对这样一股无可抵御的庞大势力,何子清终于感受到了可怕的威胁。
周旋于帝国权力中枢外缘的他很清楚,那位已经被传为“圣君”,新近又被那个昊天教宣布为“先知圣者”的青年皇帝,在一圈圈的光晕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枭雄心术。这个人在十八岁的时候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阴死了陆帅穆铁,把日俄两国乃至英法德美各路豪强玩弄于股掌,不动声色地利用了内部各路反对派和异见分子,随后又一反手让这些人死得凄惨无比,连带着还要遗臭万年回过头来,全国上下还都发自内心地拥戴和崇敬这位“圣君想一想,这是何等的枭雄心思…又是什么样的狠厉手腕!
如果真的是皇帝要对付梁敦彦,连带打击自由党,乃至瓦解战后兴起的这一股民权民主风潮,巩固名为君宪实为皇帝威权的体制…而林正道,就和当年收拾陈磊之前的马江一样,只是皇帝推出来的一把何子清早已没了赚那五十万的心思,只想有多远躲多远。
他看着满脸是血,涕泪横流的赵丰杰,心中有些不忍,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一念之仁…很可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赵先生,也许你说的都是事实,也许这件案子后面有很多我们难以想象的秘辛。但问题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赵丰杰呆呆地坐在地上。
“我只是个律师。”诃子清苦笑一声,“这件案子,恐怕比你讲的还要复杂百倍…牵扯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你我这个层面的人可以接触。我也做了些了解………………我劝你也死了这份心。其实,我倒是觉得,你哥与其硬挺着遭这份罪…还不如早点配合调查,别人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也许这样反倒能保住一条命。
赵丰杰难以置信地看着何子清。
“别怪我,赵先生,订金我如数奉还。”何子清说道,“这件事情我是真帮不了你。对不起。”
说罢他起身就要走,恨不得马上就逃离这个可怕的漩涡。
“何律师!您走出房门,我就死在这!”赵丰杰一把拽住何子清,猛地抓起旁边的水果刀对准自己的脖子,脸色狰狞…“我大娘已经为这事情吐了血,病危在床,我嫂子连气带虾也犯了痨病,您要走了,我们这些人都得死,我们满门都要死绝!留我一个人活着没意思…您要走,我先死!”
何子清愣愣地看着这个决绝的中年男子,半晌无言。
“何律师,你一定要救救材娃子!他不是个坏人啊!”
病床之上,哭瞎了眼睛的白赵氏,赵丰材的母亲婆娑着何子清的手,老泪纵横:“他是个心肠实诚的,虽然这些年做生意也难免和人家斗,但他心里是厚道的,就是有时候容易犯糊涂,交友不慎哪…………他是苦孩子出身,这些年为了家里和周济乡亲忙活,也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眼看着生意越来越红火,他还念叨着要给国家再多捐点款子,多开些工厂,多雇些人………………怎么政府就非要他死呢?我们家祖祖辈辈的庄稼把式,好容易出来一个有出息的,咋就造了这个孽………………老天哪……”
何子清看着这个骨瘦如柴,双目失明,形销骨立的老人,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在英国留学期间,在家悄然病亡,临终还在喊着自己名字的母亲,一颗心终于动摇了。
做了这么多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为了自己这个“不败”的名声精心挑选案子,依靠编织起来的关系网内外使力影响审判,他做了这么多事,赚了这么多钱,可这份孝心却已经没有地方去尽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办案子,无关正义,也无关真相,无非是你拿钱我办事。十年了,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面对良心做过些事情?一个律师,是不是就一定只能为了钱财去给当事人谋利?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剧,身为律师,就真的只能选择逃避吗?
“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林正道背着手,看着墙上那副《劲草图》,声音平缓。
“某些人就看不得国家走上富强之路,看不得复兴党长盛不衰,处心积虑要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局,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来说事,想要翻历史的旧案。”
他轻蔑地笑了笑:“梁敦彦以为自己洁身自好,就可以像英美政治家一样民选上台,操纵民意,贩卖他那一套舶来品,在中华搞什么自由主义,简直是愚蠢至极。”
“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一直想办而办不到的事情,偏偏他这个老党员却屁颠屁颠去为人前驱。”林正道摇了摇头,“就甘肃这个样子,还自由主义?我敢说,不出一个月,政府政令就不出省府,整个甘肃就是无法无天的天下大乱!一切的建设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绝不是不懂,而是装着不懂!”林正道说道,“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门心思想要实现他的组阁大梦!对这样的十足政客,我林正道没太多可说的,咱们走着看!”
复兴党纪律监察委员会甘肃省会书记,老资格的复兴党员薛俊权眉头紧锁:“可这事情关乎国家稳定的大局,陛下还没发话,我们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