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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陈太太虽看着柔弱,可心中计算却不少,当下愤怒的抬起头,和林安对视——
二人一站一跪,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脸对着脸,俱是一惊。
林安先前只见这陈太太柔柔弱弱的朝他的马奔过来,没瞧见脸。可现下走近了看,却见这陈太太的面容……竟有三四分和他这个身体的生母,汪氏相近。
而陈太太亦不曾料到,这林安竟也有几分面熟。只她一时要心忧陈恪婚事,一时恨林安拿她视如珍宝的女儿来威胁她,心中不曾细想,只恨道:“你敢?你敢?你可知,我是谁?我父兄,可都是江南大官,我娘家,可是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我女儿,是要嫁回我娘家去的,她的名声,你岂敢侮辱?”
林安听得有些糊涂,眼角却看得陈恪在一旁悄悄做了口型。
“养女。”
林安再看宋瑜,宋瑜已然上前,亲自把陈太太扶了起来,面上微笑,可语气却不容人拒绝:“姑母又糊涂了。我祖父和父亲俱都去世,就是从前活着,也不曾是甚么大官。姑母还是快快与我回家,好生喝药好了。”
宋瑜压着陈太太,不知又说了甚么,这才勉强把陈太太拖走。
陈太太一走,陈太太的那一双小儿女也都不甘心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瞪陈恪。
陈恪只觉愧对林安,对林安深揖一礼,方才离开。
林安不料自己竟看了这么一场大戏,口中默念养女二字,将此事放在心头,然后就去了刘夫子家。
刘夫子却已经不怎么考校林安的学问了,只督促林安写了文章,记得要往他那位同窗尹同知那里送,就让人摆了酒,拉了林安,和刘师娘还有一双小儿女,一道吃饭。
席间林安特特问了刘师娘陈恪母亲的事情。
刘师娘果然对此知道一些。
“陈恪从前也来你师父读过一阵子书,只是他中了秀才后,你师父就不让他来了。陈恪那孩子,倒是不错。虽然比姝儿大了几岁,可学问好,肯用功,做人也不死板,我先前也起过把他说给姝儿的心思。”
刘师娘叹道,“只我这心思一起,就找人去打探陈家的情形,才知晓陈家的情形。”
原来宋瑜家里从前只是江南稍稍富庶的人家,村子里有百亩田地,县城里有两家粮铺,日子颇为过得去。
只有一日,江南汪家的嫡女被人绑架失踪,重新救回来后,因人回来了,可名声却尽毁。在家中过了几月,却不知怎的投了河。
虽人没有再找到,可大家也都认定了那汪氏女必死无疑。且就算真的又活了,被绑架过一次,投过河,两次连着失踪数日,谁还敢说这汪氏女身家清白?就算活了,身为书香世家、家里供着几块贞节牌坊的汪家,也必然要说汪氏女已然死了。
汪氏女死了,这本和小小宋家没甚关系。
只不知是天意还是甚么,汪家主母的贴身婢子偶然在街上见了还是少女的陈太太一面,回家说与汪家主母听。汪家主母思女心切,将那时的陈太太接回家中一看,见其果然与亲女有三四分相似,立时与之抱头痛哭。
再然后,年少的陈太太便成了汪家养女,而宋家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未婚的陈太太不知得罪了汪家宅院里的谁,竟被下嫁,只嫁了一个小小秀才,也就是陈恪爹。就连宋家也不认陈太太。
好在那陈太太和后来嫁给人当男妻的宋瑜联系上,并且出钱资助宋瑜科举,待得宋瑜当了官,这才把陈太太一家都接了来,一直当做亲人长辈侍奉。
只是那陈太太不知为何,很是不喜长子陈恪,张口闭口就道长子是逆子,克父之命,就连为长子说亲,还要提那等苛刻要求。
因此刘师娘虽觉陈恪人才难得,但也不肯张嘴向林安提起此人。
只这次林安开口问了,刘师娘以为有人向林安为陈恪提亲,这才把陈家秘事都一一说了出来。
却不想林安听了,却是拿着汤匙,呆在那里。
刘云翼和刘云双喜欢极了林安,就连吃饭也是一个坐在林安左边,一个坐在林安右边。
刘云双机灵古怪,见大林哥哥拿着汤匙却不喝,故意探过身去,帮大林哥哥举着汤匙往嘴边送去。
林安果真动了动唇,可是嘴里却没吃到东西。
低头一看,才知他方才举着汤匙,汤匙里却根本没有汤水。
“哈哈,大林哥哥好傻。”刘云双和刘云翼俱都伸着手指,往脸上刮,笑话林安走神。
林安回过神来,倒也不恼,只没有在走神,和刘家一家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待得第二日,林安却去了张家,询问张太太陈恪一家,尤其是陈恪娘的事情。
张太太知道的并不比刘师娘多,只她与陈恪娘打过几回交道,倒是对陈恪娘的性子知道的多一些,也都说了给林安听。
林安听罢,心中已然有数。悄悄带了仆从回到林家村墓地,给生母汪氏烧了一回纸钱,张了张嘴,林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只磕了几个头,便又离开,回了州府。
林安回到州府,将林姝和张灿打发回家,将家中事务交给林姝,便闭关读书,自是不提。
只等腊月,林安带了林平、秦茂回到林家村。将秦茂放在过继的人家,送了厚礼,让他住上两日,也好与那一家的人亲近亲近。然后就带了林平在林家祭祖,告知祖先中举一事。
老宅的林老汉等人俱都不甘心的看着林安,尤其是林信的目光,更是阴森可怕。
可他们上门有里正和林家族长压着,到底也不敢闹出事情来。
又有林安带了六大车的东西,两大车的东西分送给乡里乡亲,剩下的四车东西都送到老宅,他们看着林安送来的那些鼓胀的棉被和一盒一盒吃了就没有的昂贵的点心,还有周遭人艳羡的目光,气得心肝直疼,却又说不出甚么。
腊月二十一,朝廷邸报传来,太子监国,连废四王,贬为庶民,圈禁京城;削了皇长子的亲王爵位,贬为郡王。
林安看完邸报,叹一口气,继续读书。
待得来年正月十五夜里,林安带着虚岁十三的林姝,还有七岁的林平、秦茂,还有数个家仆,出去看了一回花灯,便准备上京一事。
举人进京赶考,按律是由地方解送进京,可是林安若真想单独走,地方上也是不管的。
林安这次却是想着林平、秦茂虽小,却也都吃得壮壮的,每日还知道练些拳脚,赶路去京,倒也不至于会生病。
而林姝本就是女子,他若不带着林姝走,林姝就要被送到刘夫子家或者张家。而且他若在京中被派了外地的官,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把林姝给接过来,因此干脆也带着林姝走。
至于林婉……林安倒是有心带着她走,毕竟算起来,林婉嫁到张家,也有小一年,小夫妻感情极好,只还未曾有孕。林安有心带着林婉去京,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只好作罢。
州府距离京中只有七八日路程,林安原本打算正月十七就启程,待最晚正月二十六到了京城,休整几日,就要等着二月初九入春闱。
只是不等他正月十七启程,正月十六,朝廷邸报不曾传来,同知尹大人却令人请了林安过去。
“子言可愿明年再入京会试?”
林安不意尹大人开头就问了他这句。他稍稍一愣,就问其中缘故。
尹大人这才拿了一封信给林安,叹道:“朝廷邸报向来滞后。我京中岳丈大人与我来信,告知我京中现下,正不平静。”
可不是不平静么?
林安将信一看,才知天子在正月初十时,就被寻回。
还是在和敕拉一族的战场上,被误打误撞,寻了回来的。
且不提天子是怎么被绑架,怎么又被掳到边境敕拉一族那里,怎么被误打误撞寻了回来的,天子既回,监国太子却是没了大用。
只天子回来时,仿佛是受过大刑的。
天子本就年逾六十,现下受了刑,更是重病卧床,性子倔强。
待听得太子将他的四个儿子贬为庶民,还把他最喜爱的皇长子给降了爵位,更是气得将热腾腾的汤药砸到太子身上,要夺太子监国之位。
奈何天子重病,不能处理朝政。而太子名正言顺,这几个月天子不在,太子做的极好,又因太子年轻,肯听朝臣意见,满朝俱是赞叹之声。现下不让太子继续处理朝政,又该让谁处理?
难道是皇长子么?
朝臣们怎么肯?
已经监国数月,将大权攥在手中的太子,又怎么肯?
国无二主,可年轻的太子已经当了几个月的主人,真的还能容得下重病的天子?
而天子更知权力滋味,又真的会现下就舍下那等权力,甘心当一个清闲的太上皇么?
因此林安若是此刻入京,考不中进士就罢了。一旦考中,立时就要进入京城的权力争斗之中。
尹大人一来是担心林安行差踏错,被人诬陷,二来则是因着另一件事。
他将林安手里的信拿了过来,沉吟片刻,方才道:“这信中没有写,可我岳丈大人却使仆从传来口讯,孤身一人,将天子从敕拉一族中救了出来的人,唤作秦止。”